过了半晌,潘邓对朱保正说:“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贵村有这一片竹林,还是莫要白瞎了好。我听说隔壁东昌府有个从南面来的老篾匠,随他女儿来此,住在女婿家里。他做的东西,大户人家也抢着买。朱保正且想一想,问问村众人,若是想要学手艺,不怕苦的,人多的话,咱们可试着去东昌府请一请,放在你那的八十多贯钱,想来也够老师傅来此小住一阵了。”
朱保正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神情动容,这小潘押司来此,且不说他目的为何,做的每件事却都是为他们村的百姓打算。
“多谢押司,待小老儿晚上找村里耆老商议一下,再做准备。”
潘邓点头应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朱保正领着几个人来了,正好就有第一天领着村民们夜闯保正家的罗青。
一个耄耋老者,颤颤巍巍的那拐杖敲了敲地面,“孽障,给潘押司跪下!”
罗青一下就跪下来了,老者把一根棍子递给潘邓,“潘押司,我这孙儿四六不懂,冲撞了押司,和各位官差,今日就把他交到押司手中,押司就是打杀了他,我们罗家也无二话!”
潘邓本来一大早心情不错,这会儿冷了脸,“耆老这是叫我随意打杀村民?”
老者痛心摇头,“这孽障不服管教,犯下大错,岂不是我罗家的罪过,险些害了潘押司,也害了村子……”
“潘押司宽宏大量,小老儿便斗胆一求,那日村众人不过是受了挑唆,全都是我家罗青一人罪过,我罗家现在就不要这个子孙,将他送个押司,为奴为婢,押司就是要了他的命,我罗家也无二话!”
那罗青低着头咬着牙,没有吭声。
潘邓想也不想,把棍子又扔回去,“我要他作甚,莫再胡搅蛮缠!朝廷自有法度,岂容尔等乱来?”
说完他又转头看保正,“昨日之事如何?”
保正连忙回答,“都准备好了,乡中耆老具都赞成,如今只是都揣测,怕这八十贯也不尽够,不知能不能请来老师傅,能请来多久。”
昨日乡中商议一晚,都觉得这是个竹口村不可多得的机遇,一是这八十贯不易得,村中想要积攒这笔钱,不知要积攒到猴年马月;二是这事缺个领头人,不管是保正还是耆老,说来都不够能带领全村,凑巧潘押司这个县衙的官在此,正好能领此事。
所谓机不可失,耆老们都是有阅历的老者,最是知道这点,现下来了这么一个好官,处处为了他们着想,岂能不叫他们感恩?
就连派他来此地的那位东平府陈大人,也叫这竹口村感恩戴德起来。
“先不用考虑那么多,能先来便好。”潘邓想着听过的传闻,“我听闻这位老师傅有些脾性,最是自傲,你们去请他不要逆了他的意。”
说完还是担心这些个半大小子去请人请不来,只得麻烦杜大哥。
杜兴听他讲明来意,兄弟求他办事,哪有不答应的,当即就应了走这一趟,让那李龙李虎两人时刻跟紧潘邓,又叮嘱了潘邓不要往村外走,尤其不要去梁山那边,之后又重之又重地督促他,“每日练武,不可懈怠。”
潘邓如芒在背,赶紧答应了。
杜兴刚接手差事,就觉得这配置不行,怎么都是些半大小子,年轻汉子?
“你们这么多人作甚?难不成还要把老师傅绑回来?那老师傅既然是个高傲性子,咱们便得叫些有身份的人去请才是。”
他环顾一周,把视线定在了罗老太爷身上,“就你了。”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罗老太爷也只得当仁不让,今日来见潘押司就是穿的体面衣裳,现在连衣服都不用换了。
这边小郓哥看杜大哥走了,自己嚷嚷着也要去,杜兴也和这小猴子相处的好,便也把他带上,一行人驾着马车出了村。
*
这边去了东昌府,那边村里的妇人们有昨日借了水袋,自家也要孵蛋的,聚在保正门口想看潘押司能不能给他们瞧瞧,实在是昨天就在那鸡被窝里摸了一下,有些忘了!
潘邓也就带上保正,随着妇女们挨家挨户摸鸡蛋,没办法,温度这个最关建因素,也最不好把握,没有温度计的古代,只能靠口耳相传,言传身教,趁着他还在竹口村,多多教村妇们一点经验,就能让她们多试几次,手上的温度就会记得更牢靠。
摸完鸡蛋的温度,又示范了翻蛋,照蛋。
潘押司这几日除了受杜大哥的督促每日练武,就是在村里闲逛,每天带着保正到人家里摸蛋,顺便还教了竹林养鸡的法子,带着保正和村里男娃,劈竹子在竹林里围篱笆,找结着野谷的鸡草,可以撒草籽在竹林里,丰富这里的野生谷物。
在家里面养的,潘押司也教他们先翻耕一片熟田,上面泼洒秫米稀饭,割取鲜茅草覆盖地面,过几日自然会生出白虫。
熟田就是正在耕作中的田,蚯蚓、蛴螬等虫子很多,再加上新生的白虫繁殖飞快,供鸡食用来节省养鸡成本。
到了第七天,村民们围在吴家炕头边上,潘邓拿了真正能照出来的鸡蛋胚胎,给他们试验照蛋。
只见他找了个圆纸筒,扣在鸡蛋上,对着室外阳光,眼睛在纸筒这边看,边看还要边转鸡蛋,“这样有蜘蛛网一样的一片红色血线的,就是能成活的……”
众人纷纷抢着看。
潘邓又拿了一个,“这样的什么都没有的,就是个死蛋了……”
众人叹气,“怎么死了?是不是没养好?”
潘邓摇摇头,“这种里面什么都没有的蛋,是母鸡自己下的蛋,本就孵不出来。”
众人恍然大悟。
潘邓又挑了挑,“这个,里面有血线,但是不是蜘蛛网样的,蛋里面颜色也暗,发浑,这个就是死了。”
潘邓把坏蛋都挑出来了,众人又挨个地看起来,“真是神了!”
“若不是潘押司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人养再多年的鸡哪里又会懂这个!”
“你养再多年?你养一辈子都不能懂!这是他们大城里边养鸡户的法子呢!”
众人直呼原来如此。
潘邓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不好意思,现在就算专业养殖户也没这么稳定的人工孵蛋手法,他们还在用牛粪沤蛋呢,这是来自近千年后新时代农村的方法了。
门外有人跑进来,“潘押司,保正,他们回来了!”
只见那前几日去东昌府的一群人,驾着马车,带着老篾匠林师傅回到村中了。
在村里的人都忍不住跑去看,被保正拦下了,“走走走,该干活的都干活去,别看热闹!”
他自己倒是整理整理衣裳,赶紧去见那老师傅,这可是他们村里请来的匠人,是个关乎村里生计的大事!
村里的几个年轻小子早就找好了住处,是个别人不要的空院子,修缮打扫好了,院里连点土星都看不见,缸里都填满了水,炕也连烧了几天让它重新热过,就等着老师傅来呢。
这边保正连忙见了老师傅,“我乃此间保正,师傅唤我朱保正便是,远道而来,不辞辛苦,还望到小老儿家里,薄酒接风。”
潘邓也与老师傅见礼,“早闻林巧手大名,今日才得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篾匠也一一回礼,他本就是村中耆老请来,现又被本地保正招待,县中押司官相见,自觉面上有光,也不托大,就随这些人到了保正家里。
酒菜摆上,林篾匠方才显露真本色,“我听那罗家小子说,贵村前来找我,是想叫我教村民蔑匠手艺。”
保正点头,“正是如此。”
“我也不吞吞吐吐,只说一点,要我收徒,几个足可,整村的人,不行。”林篾匠自觉已是看在这村子诚心求技,对这小村子厚待了,不然按照他的想法,这辈子不欲收徒。
保正和耆老面面相觑。
潘邓微微一笑,“林巧手来到我们竹口村,见过了竹子没,我平生没去过南方,不知道这北方和南方的竹子有什么不同?”
桌上罗老太爷简直没眼看,天知道这个林篾匠这些天里随着他们来,说了多少句,南方的竹子怎么怎么好,北方的竹子怎么怎么不好,耳朵都起茧了。
果不其然,林篾匠轻蔑一笑,“歹竹。”
潘邓叹了口气,“原因就在于此,我曾听闻南方竹林茂盛,家家户户都用竹具,一个村里少说有一两位篾匠,不光会编竹筐竹篮,甚至能用竹丝编世间万物。”
他细数起来,“……家用的簸箕,米筛;抓鱼用的沉筛;出门背的背篓;小娃睡的摇篮、夏天睡的夏席;再或者竹扇竹椅,竹扣竹珠不一而足,技艺高的篾匠还会用竹编扎摆件,猫犬狮子造型栩栩如生。”
林篾匠下巴抬起来,“南方竹具,确实胜过北方,你说的也不差。”
“那依林巧手之见,你来东昌府也有些时日,在这京东,可有你看上眼的竹编?”
林篾匠更高傲了,“不是篾匠自大,胜于我的人,暂没见到。”
潘邓点点头,“确实如此,北方不善编,作出的器具能用便好,不追求精巧,此地相较于南方,好似一片荒原较于良田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此荒地,林巧手难道不想开荒拓土,建宗立祠,开创编风,也做个北方竹编的祖师爷,叫一代代的弟子们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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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劲道竹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