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死的时候,村长并没有在意,生老病死,疾病天灾,这种事实在寻常。第三、第四个人死的时候,他开始恐慌,以为村里来了瘟疫,但县上来了最好的大夫断定了是猝死。
第五、第六……一户户当家人倒去,一家又一家绝了户,村子再没有新生婴孩诞生,周围的村子不敢嫁女到他们这里来,这让村长不得不承认——
他们西山村,被诅咒了。
村子里的人开始恐慌,家中有余钱的跑的跑,逃的逃,村长每日站在村口的那条小道前,除了望着头也不回的村民逃离的背影,别无他法。
他想,走了也好,离这个地狱越远越好。
他生在西山村,长在西山村,西山村就是他的根,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些出逃的村民不久又返了回来。
“怎,怎么又回来了?”
纵使极力遏制,但心中的欢喜也从语气里泄了一丝出来。
“村长,”回来的人嘴唇干裂,皮肤泛白,一副惊恐未定的神情,“村长,不得了了啊,跑不掉的啊。王大郎跟我一块儿出去讨生活,不到一个月人就暴毙了。”
有人开始大哭:“那东西不放过我们,逃不掉了啊!”
一人颤颤点头,“不出去了,这回是死也不出去了。在村里死还有人帮着收拾,外面真的就是横死异乡了。”
大多数村民也都是这样的想法。
期间,村民们也被那玩意儿激出了血性,他们凑了几百两银子找了道士。
那道士装模作样地办了场法事,拿了钱,说害人的东西已除,让他们放宽心。
他们的心稍定,可两个月不到,王家的老三溺死,王家中世代捕鱼为生,王老三三岁就会在水里扑腾,王老三被水淹死,这里没鬼谁都不信!
“后来呢?”虞颜忍不住问道。
村长深吸一口烟,锤了锤膝盖,“有了前车之鉴,我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搭上了青城观,求了一个道长上村里瞧瞧。”
“可道长只在村口望了一眼就走了。”村长眼中泛着晶莹:“我们别无他法,我们也想活,可那东西不让啊!”
那东西凶残,这些年西山村的人都快被它给杀完了,就连他的儿子也……
“道长,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自从这个诅咒缠上我们村子,我们村子的人……”村长哽咽道,脸上的泪水纵横:“我们日日生活在刽子手的大刀下,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道长,你们一定要灭掉那厉鬼,救我们啊!”
说着村长就又要下跪,就被眼疾手快的慕慕扶了起来。
厉鬼?
韶迟眸光闪了闪,挑眉笑道:“有意思。”
“村长,你们村子以前得罪过谁吗?”谢韶沅问道,根据村长所描述的,这诅咒极霸道,越霸道的诅咒反噬越大。
现在它拿走的人命少说也有十几条,天道应该早就找上他了。
他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报复西山村,这里面如果没有血海深仇,他是不信的。
而青城山那望了一眼就走的道士让他有点在意,那道士是没发现什么奇异之处离开,还是察觉奈何不了离去,亦或是发现这是一场报复,不想打扰……
谢韶沅并没有因为村长的痛哭流涕而对他抱有同情,他对整件事都持怀疑态度。
“没有!”村长回答得很快,斩钉截铁地,“我们村子民风简朴,哪里有得罪的人。”
“我只是按照惯例那么一问。”
谢韶沅见村长急了连忙解释道,心里的疑惑更大。
看来明日还是要在村里逛逛,别的不提,笼罩在村子上的妖气,与村民印堂发黑唯独小孩子逃过一劫这两件事就让他很在意。
四人组再三与村长肯定会帮他们,村长脸上才有了笑意,连忙让青女上菜。
今晚的饭菜是青女做的,九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上完了菜就又跑没了影。
“道长,不用管她,她不敢见人,喜欢自己去厨房吃。”村长拦住去找青女的虞颜,端着一个装满了肉的碗冲着门口喊道,“你饭忘端走了!”
话音刚落,那个小女孩又走了回来,接过碗看也不看众人就走了。
青女年纪轻,做的饭菜虽算不上珍馐美味,却也是有滋有味。
简单吃过饭,与村长说了几句,四人就各回各屋了。
慕慕看着站在自己和虞颜屋子里的韶迟,嘴角抽了抽,“你在我们屋里干嘛?”
韶迟眨眨眼,“难道不是我们一块儿,虞颜和沅儿一起?”
慕慕忍着额头青筋直跳,“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我一黄花小老虎,跟你一起睡,说出去以后怎么见人!”
“可在宗门时,我们也是同吃同住的啊。”韶迟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
“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嘛!”慕慕叉着腰,以前她是一只老虎,一起睡就一起睡了,现在她可是人。
“啊?慕慕,没有我你如何睡得安稳啊。”韶迟一脸“怨妇”模样。
慕慕睨了他一眼,扭脸不去看他。
韶迟见慕慕不理他,便知今晚上恐怕不能抱着小老虎睡觉,只好收起委屈的嘴脸,坐在屋子正中央的椅子上。
“得得得,既然你不想,那我不能勉强你,”韶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我们谈论正事吧。”
谢韶沅想说在女子屋内谈事于理不合,但瞧着师父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顺手下了一道结界。
“师父,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韶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瞧出什么没有?”
“我觉得那个村长有所隐瞒。”谢韶沅拧眉道。
慕慕跟着点头,村长说话的时候她也觉得哪里不对。
他一直在说他们如何悲惨,诅咒之事是只字未提,被诅咒了,这些村民都没有调查过这个诅咒的来源吗?
韶迟笑意意味深长“那个村长一直暗示我们诅咒从天而降,他们西山村糟了飞来横祸。可纸包不住火,方才有一点他说漏了嘴,他让我们‘除了那厉鬼’,他怎么如此肯定作怪的是鬼而不是妖,不是怪呢?”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那该怎么办?要不要去问问村长?”虞颜急切地问道
她年纪尚轻,幼时吃了不少苦头,但自从被谢韶沅看中,带回归元宗收为徒弟后就一直金尊玉贵地养着,没有见过太多黑暗,语气里还带着纯粹的天真。
谢韶沅对这个徒弟也是疼爱的,听到这样天真的话没有出口指责,反而解释道,“村长隐瞒的事肯定是不愿意我们知道的,明日我们去村里转转,看有没有线索。”
而且村长孙女的面相之事,也让他十分在意。
四人商量完事,便各自歇息。
韶迟走之前还幽怨地看了慕慕一眼,慕慕又被他那副深宫怨女的模样吓出了一身鸡皮。
夜深了,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喧嚣起来。
裹着被子的慕慕眉头紧蹙,洁白饱满的额头上渗出一颗颗汗珠,正在做着一场梦——
“阿朗,你到哪里去?”
正要外出的少年转头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娘,我就出去走走。”
妇人根本不相信,嘴巴一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找那个小贱人去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到处闹瘟疫,你去那个贱货做什么,别竖着出去横着进来。”
少年脸色涨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娘,阿青很好的。”
见儿子又为了那女人跟自己顶嘴,妇人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声音如钟,“人还没嫁进来呢,你就上杆子去做女婿,我看别等着人嫁进来,你去做上门女婿得了。”
“娘!”
母亲越说越不像话,少年气得跺脚。
“行了,”屋里飘出有气无力的男声,“让他去,阿青那丫头本就和他有婚约,现在瘟疫肆掠,阿青家中只剩她一人,阿朗过去看看也好。”
丈夫开了口,即使妇人再多不满也只能咽回去。
“好叻,爹,我去去就回。”阿朗欢快地应了声,飞似的跑了出去。
暮色斜阳,风摇影动。
阿朗站在一农家前压低声音唤道:“阿青,阿青……”
不一会儿,紧闭的房门打开,走出一少女,在看到阿朗时,少女的眼睛倏忽一亮,“阿朗,你怎么来了?”
少女的出现给农家小院添上一分艳色,她生得美貌,就算裹着粗布麻衣,也挡不住其张扬的艳丽。
许久不见,阿青又瘦了些,他最爱的圆脸也变尖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阿朗在袖子了翻找,拿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半张饼,“许久没进食了吧,我看你都有些瘦了,你拿着。”
阿青愣愣地拿着那半张饼,因为瘟疫,整个县城都被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百姓只能躲在家里,家境殷实的还好,寻常百姓只能坐吃山空。
阿朗家近来也不太好,想来这半张饼还是从他嘴里省下来的。
阿青摸了摸已经饿得没有知觉的肚子,摇摇头,“阿朗,我家里还有些吃的,这饼你拿回去吧。你家不像我家,一个吃饱全家不饿,而且你爹还病着……”
“你拿着吧。”阿朗堵住她的话,“什么你家我家,你迟早也会嫁进我家来,你就是我家的人。”
“你!”阿青被阿朗直白的话闹了一个大红脸。
本就是艳色,她脸一红,阿朗觉得时间都停止了下来。
阿朗按捺住心里的旖旎,结巴道:“时……时候不早了,我,我回……回去了。”
“阿朗哥!”
阿朗呆愣地看着捏住自己衣角的手,咽了咽口水,“怎,怎么了?”
阿青低着头,小声说:“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去屋里喝点水?”
阿朗寒窗苦读十年,已到了弱冠,如何听不出来阿青嘴里的暗示,那等事他硬拉着阿青做过几回,可阿青害臊,何曾像今日这般主动?
此时那些子圣贤都被他抛之脑后,不受控制地跟着阿青往屋里走去。
阿青不敢看他,眼底是少女的春色与含羞带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