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有一处行路岭,传闻行路岭上有个吃人堡,凡误闯者皆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无一例外。当然传闻也只是传闻,如若确有其事,只要稍微一打听便能将此事件问个**不离十。大梵山食魂天女那事,稍微一打听便连阿胭未婚夫小名都一起被和盘托出。像这种各大家族不但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吃人堡的讯息,就连江澄也只是路过清河道听途说,真实度几乎没有。
很大可能这只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谣言,江澄还是想带着金凌去碰碰运气,这事谁也说不得,万一真猎到个前无古人的大妖怪,那金凌从此可就一跃成名了。
江澄道:“说到底,今晚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清河当然要去,你也一起来?”
温蓁将手中佩剑拍在桌上,大咧咧在江澄旁边坐下:“我当然也去,但是得过几天,你和阿凌先行,我得先回趟云深不知处。”
江澄十分不解:“怎么刚回来就要走?”
温蓁吊儿郎当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泽芜君管我管得多严,我求了他足足半月有余,才答应放我出来两天,这不天一亮就得赶紧回姑苏去了。”
江澄心中忍不住连连翻白眼,不仅如此,他更是毫不掩饰地付诸行动,狠狠地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道:“我昨天中午才刚刚给你写过信,就算你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先知这么久吧!既然你不愿意被管着,那干脆听我的,去把这门亲事退掉,回到莲花坞来继续当我的副手。咱们家大业大,又不缺你一双筷子?”
温蓁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调侃道:“哟呵,江澄啊江澄,没想到你竟然会教唆我退婚。倘若这事传到泽芜君耳中,恐怕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我一面!”
江澄痛心疾首道:“……温蓁啊温蓁,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温蓁却突然变得一脸深沉,缓缓说道:“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这样叫做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江澄怒道:“你想死吗?”
温蓁能屈能伸,连忙认怂求饶道:“别啊,怎么说两句就要打死我,说起来前些日子我托人给你物色那个林仙子怎么样?”
江澄道:“修为太低。”
“……云深不知处有个外姓女修,别看年纪轻轻,修为很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外姓门生。”江澄思索道:“那是不是身份不太高啊。”
温蓁深吸口气:“那再前些日子眉山虞氏外祖家托人给你介绍的那个聂仙子呢?人家和你同岁,不仅修为不低,听说长相也不错,还是聂宗主的嫡亲堂妹,身份也足够,怎么我听说就约了几场夜猎就没了动静呢。”
江澄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位聂仙子,片刻后道:“修为是不低,可比你不是还差一大截呢吗,再说聂家玩刀的,你是没见过她拿把大刀砍邪祟的样子,一点不温柔,而且我怕她到时候英年早逝,留我一个人多伤心啊。”
温蓁:“……”
修为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年纪小了不行大了也不行,温蓁被气个半死之后彻底放弃思考,心说以后再提这事一次就扇自己一个耳巴子。
不过想想金凌接下来在清河要遭遇的事情就糟心,她又不能整天跟着,便转了话题,认真交代道:“到了清河你好好照看着阿凌,别老动不动就要打断人家腿,说话温柔点,明明是关心人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江澄冷哼道:“你就惯着他吧。”
温蓁哐当一脚差点把客房里脆弱的木门踢碎:“是,就我惯,你不惯着那四百多张缚仙网铺来做什么?捉狗吗?……唉,这门原来是朝内开的啊。”
江澄:“快滚!”
故意找茬呢这不是。
一行人丑时抵达莲花坞,金凌已困得不行,温蓁硬拉着他嘱咐清河事宜,金凌闭着眼睛应和几声,眼见就要睡过去,温蓁也不知他听进去没,嘱咐完就站在莲花坞大门目送他们进去。
江澄便停住脚步,问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进去了?”
温蓁这才想起上次回莲花坞见江澄似乎已是半年前的事情,这半年来她只出过一次云深不知处,便是这次,上次还回去待了一晚,这次连门都没进。
温蓁知道他这些年一个人打理着莲花坞,不仅没娶妻,连个徒弟也没收,还硬生生把重建后的莲花坞做到比之前还要强盛。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道有多落寞。云梦地区流传着一句“云梦不拜神,拜他江晚吟”,这句话无疑把江澄捧到一个非常高的位置,可是这句话背后的心酸,又有多少人知道。
温蓁也想一直留在莲花坞,站在江澄身后,可她需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再来支持江澄。在她不方便出面的这些年里,有蓝曦臣代她出面,她不方便做的事,有蓝曦臣帮她做。她和蓝曦臣之间的纠葛,早已不是轻轻一句退婚能解开的。
这些年,她一直假装不知道蓝曦臣的付出,对他是不公平的。
温蓁道:“不行啊,泽芜君让我事情办完了得赶紧回去呢。”
江澄道:“那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待几天!别总是急急忙忙的。”
温蓁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心里暗自盘算着时间,丑时出发,从莲花坞御剑而行,大概卯时末就能抵达云深不知处了。
前些日子,兰陵金氏的家主敛芳尊金光瑶差人送来一份请柬,邀请蓝曦臣前往金麟台共同商讨下一次清谈会的相关事宜。看这架势,恐怕得忙活上好一阵子。
温蓁不禁感叹时间紧迫,任务艰巨。
江澄见她又把蓝曦臣搬出来,没好气儿地冷哼一声:“那你一路上多加小心。要是因为疲劳御剑导致从半空中摔下来,可别怪我不去给你收尸!”
温蓁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语塞,但她知道江澄其实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开心道:“谢谢师兄提醒。”
蓝氏仙府坐落于姑苏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错落有致的水榭园林里,常年有山岚笼罩着延绵的白墙黛瓦,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云海。清晨雾气弥漫,晨曦朦胧。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云深不知处”。
山静人静,心如止水。唯有高楼上传来阵阵钟声。虽非伽蓝,却得一派寂寥的寒山禅意。
卯时钟声沉郁,穿透薄雾,恰在温蓁足尖触及山门石阶时响起。
云深不知处家训森严:“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得入内”。卯初的钟鸣是起身的号令,卯正的钟声则宣告早课开始,直到卯时末,紧闭的山门方始开启。
但今日不同。温蓁抬眼望向云雾缭绕的山门,心头微松——今日督课的,是蓝曦臣。他从不拖沓。
果然,甫一踏上石阶,那道熟悉的身影便撞入眼帘。那人长身玉立,于朦胧晨光中眺望,腰间佩剑旁,一管白□□箫温润生光。
轮廓与蓝忘机有**分相似,若并肩而立,形同照镜。只是那双眼睛迥异:蓝忘机的瞳色浅淡如琉璃,疏离清冷;而他的眼眸,却是深潭般的温润平和。
姑苏蓝氏家主,泽芜君蓝曦臣。
温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久行沙漠的旅人望见绿洲。所有的疲惫、酸痛、困倦,在触及那身影的瞬间,竟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种奇异的、近乎澎湃的精力在四肢百骸涌动。仿佛被无形的暖流注入,连熬了一天一夜的沉重身躯也变得轻快起来,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绕着这偌大的云深不知处疾奔三圈。
山风掠过,拂动她鲜艳的红裙。温蓁足下发力,裙裾如盛放的牡丹旋开,整个人化作一道灼灼的火焰,沿着石阶向上疾冲。而山门前那人,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在她扑近的刹那,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稳稳地将这枚小小的、炽热的太阳拥入怀中。
蓝曦臣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声音温和如春风拂柳:“阿蓁,你又忘了,云深不知处……”
“不可疾行!”温蓁抢先一步,语带娇嗔。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泽芜君……谢谢你。”
蓝曦臣微微一怔,垂眸看着怀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谢我什么?”
温蓁抬起头,目光灼灼,认真望进他深潭般的眼眸:“谢谢你总能接住我。”
在这个世界浮沉多年,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已尝遍,早已没什么能轻易撩动她的心弦。以往逾期未归,蓝曦臣有时也会在山门等候,她却只觉得寻常——毕竟顶着“未来夫人”的名头,该做的表面功夫罢了。若他不在云深,她自有法子,蔷薇小筑紧挨着后山围墙,翻墙对她而言,不过如饮水般轻易。
可今日,当她在山门前望见那抹静立的身影时,翻墙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
依偎在这坚实的怀抱里,一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浮现:若一切顺遂,此刻,他们应已执手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