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凉确定小保安走了,才慢慢地钻出来。
小区很大,楼间距宽广,还有大片绿地。夜幕下人并不多,能听得见自己的沙沙脚步声。
走了一阵,抬头,对面远处的确就是“大飞船”,斜着,30度角。
但朝那方向开窗的户型很多,她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栋。
“嘟—”
短促尖锐喇叭声,一辆豪车自身边驶过,车窗微微拉开一条缝。
里面是个墨镜男人,冲她吹了声口哨。一股浓重酒精味袭来,竟然没被查酒驾。
未几又有一辆炫目跑车经过,去往相同的方向。
小区最深处的一栋楼,旁边基本都是绿化带,另一边是城市公园,位置僻静,其余跟其他住宅并没什么两样。
但在夜色中,有一整排是没有灯光的。
黑魆魆,像藏匿了无数秘密。
她默默地在旁边等着,因为白色羽绒服太显眼,好几回有车经过,她都不得不藏在树丛后面。不由得暗自后悔,不该穿这件衣服出来的。
只是她总觉得,它会带给她好运气。
半个小时之内,六七辆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开车的基本是男人。
他们很谨慎,目不斜视,连车窗都没有摇下来。
终于机会来了,三个妆化得精致的女孩子打着车过来,香水味扑鼻。
车停在门口,她们从大堂进去,一边压低声线聊着什么。
周凉默默地躲在门边。
乘着玻璃门回弹之际,计算好距离时间,拉住门把手,侧身,离弦之箭般冲进去。
电梯显示那三个女孩子于27楼停下。
没有灯光的一层,就是27楼。
先飞快地按住电梯关闭键,再缓缓按下26楼。
不知道27楼是什么情况,她决定先去下一层。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但。
最后一秒,电梯门又打开了。
***
进来两个平淡的男人,气质平凡,穿着庸常,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特点。
教人看了半天,下次都未必能在人群里认出他们。
越是这样长相安全的人,越危险。
她往后退去,脊背靠在电梯壁上,有种寒意。
虽然电梯里有暖气,她却全身发抖。
两个男人没看她,径自按了27层。
电梯飞速上升。
周凉紧紧地扣住自己的双手,心脏狂跳。
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3、6、12……
在上到第十五层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凑过来:
“小姐,你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周凉不得不回应:“不好意思,电梯里不能抽烟。”
另一个鬼魅一般凑到周凉身边,声音沙哑:
“小姐,你去什么地方?”
她冷静回答:“26层。”
“哦,这么巧?”第一个男人笑起来,“看来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你去干什么?”
“找朋友。”
男人不再说话。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26层。
周凉想钻出电梯,却被第二个男人伸臂格住。
平凡的外表之下,他的肌肉坚硬如铁。
她眼睁睁地看着门缓缓关闭。
“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第一个男人有礼貌地解释,“26层是空的。”
“不可能。”她装傻,“我朋友跟我说他住26楼啊!难道……我搞错楼栋了?不好意思,那我先下去。”
“诶,小姐,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嘛。”第一个男人仿佛是第二个的上级,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欠了欠身,“赏个脸。你可能会喜欢这里呢,这样漂亮的小姐,还穿得那么性感,天生就应该到我们这里来享受的。”
叮一声。
电梯门开了。
两个男人将周凉夹在当中,她碰触到他们钢铁一般的肩背,呼吸急促,手指下意识伸进包里,她在包里放了一把锐利的水果刀。
她没有找错地方,有这样两个保镖一路跟踪她,明显这地方不合法。
当然,前提是她能逃得出去。
她还是太大意了,来之前应该先通知张队的。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暗紫色,仿佛一个激情摇曳的夜。
两侧种植大片大片的热带植物,葳蕤繁茂,在暗色之中绿油油的,仿佛一只又一只妖娆的女人手。
热带植物的种植需要严格的温度湿度配合,在京城冬天的气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这会所的主人花了多少成本,只为营造出这种异域奢靡而迷乱的氛围。
两侧的房门拉着各色丝绒帷帐,头顶上悬挂着一盏盏的南洋风格灯笼,烛火透过灯笼壁,于天花板上形成诡秘妖艳的图案。
前方转角处陈列着一幅巨大的工笔画,画中数名衣衫不整的古典美人,虽只是平面上的画,却是肌肤胜雪,云鬓半松,或坐或卧,曲线玲珑,让她不敢多看一眼。
她看不出这里有多大,几乎无边无际。
某个角落似乎传出女子的轻笑,细细碎碎,听不清楚。
桑珊之前,是不是就是从这里,像只狗一般,被拖出来的?
周凉最终被带到一间房门口。
门缝里飘来熏香的气味,让人头晕脑胀。第一个男人笑了笑:“漂亮的小姐,这是给你预备的地方,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玩。”
最后一个字,邪恶又轻佻。
“放我回去!”
“小姐,你这样美貌,我们不想对你动粗。”第二个男人低下头,暧昧地嗅闻她头发,咂咂嘴,“真香,美人就是自然香,比那些劳什子香水都香。”
她脊背僵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被恶犬舔着自己的耳朵,腥臭的口水似乎都要滴下来。
“你们这样,不怕犯法吗?”
“小姐,我们只是请你来喝杯茶,聊聊天,手指头都没碰到你一下,犯什么法?”
她手腕用力,准备将水果刀从包里拔出。
手指骤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是她的小雪人。
她准备鱼死网破的瞬间,小雪人伸出小手,保护她。
一个懒懒倦倦的声音,自走廊深处响起:
“要找这位小姐的人,是我。”
***
两个男人眼珠子瞠大。
那人缓步走近。
他修长的身影被烛火投射在墙壁上,影影绰绰,像一片海,将她包围。
第一个男人果然机灵,赶紧毕恭毕敬行礼,腰弯得像只虾:
“顾三先生!”
顾重舟抬起那双漂亮的眸子,笑了笑:
“jason、derek,你们干活很勤勉嘛,连我的女朋友也这样照顾。”
“啊,是,真不好意思,可能弄错人,您大人大量——”第一个男人应该是jason,满面堆笑,膝盖软下来。
卑躬屈膝,状如一头落水狗。
哪里有刚才的威风?
顾重舟仿佛听不懂一般,思考着说:“——原谅什么?你们把我的女朋友送过来,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话音未落,jason突然发出声野狗般凄厉嚎叫。
明明没发生什么,周凉疑问地从上到下扫描一遍jason,发现他一条裤管在伶伶地颤抖。
慢慢地,有浓黑的血迹缓缓渗出来,像丑恶的爬虫。
光线极昏暗,良久才看清他的一只脚踝处的裤管外,伸出一截不到2cm的金属……箭柄?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感觉像在看武侠或者特工片。
再一抬眼,见顾重舟的手腕微翻,他的袖口宽大飘逸,在这瞬间又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在昏暗中闪耀着令人不安的光。
下一秒倒霉的是derek。
那只细细的小金属箭——就是从顾重舟的手里飞出来的东西,插在了他右脚的脚趾上。
从位置看起来,刚好到麻筋处。
他倒是没有痛呼,令她刮目相看。
只是与jason一起跌跌撞撞地躬身:“顾三先生,我们知道错了。”
“你们又没有错。”密丛丛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鬼魅的阴影,“这是给你们的奖励,下去吧。”
“下次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他语气中的意思是“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他今日穿了件样式古风的长衫。
不知道是什么料子,脆而薄,像陈旧的宣纸。上面印染着丛丛的竹,笔力狂放不羁。
她没说话,他也没有。
只是这样打量着彼此。
梁上一盏暗黄色灯笼,上宽下窄,细长的流苏摇摇晃晃,映得两个人面上也怔忪不定。
热带植物生长得繁茂热烈,油绿,鬼阴阴的。
像一个梦,一个很深很深,幽暗的梦境。
“你又帮了我,顾先生。”
男子探究地睨着她。
灯光像鎏金,勾勒出她纤细的锁骨。
她发现他右边脸颊上有一道狭长的细细伤痕,已经愈合,呈暗红色。
因为光线昏暗,她隔得很近才能发现。
上次在岭南菜馆遇见他的时候,是没有的。
“你……”她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相应的位置,“受伤了?怎么回事?”
他随口道:
“打球时候摔伤的。”
“哦。”
不像,似乎是打架时什么尖锐的利器所伤,位置要是再偏离一点,后果就很严重。
既然他不说,也没必要再问了。
“那个…上次,谢谢你。”
“?”
“给那只小猫买了吃的。”
“什么猫?”
“就……就‘庆云楼’院子里那只…”
“忘了。”他慵懒地眯起眼,不感兴趣地打了一个哈欠。
“……”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静寂,几乎能听得见头顶上灯笼里面烛火轻微的噼噼啪啪声响。
骤然他舒展右臂,贴近她。
织物簌簌擦过她耳侧,那种微妙奇异令她耳垂酥痒,如暗火一般沿着手臂静脉爬进心脏大动脉。
她几乎跌在他胸口。
“你干什…”
下一秒,她就见他手掌上捻着一只黑色的,不知道什么质地的小圆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东西被悄悄夹在了她的羽绒服兜帽上,像只邪恶的眼睛。
“这是?”
“监听器,很先进的那种,很贵。”
“监听器?”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眼,“那两个人放的?为什么要监听我?”
“这还用说,当然是彻底断绝你这条美人鱼对外求救的路子。”男子声音悦耳,“如果刚才我没有来,你就会被关在这间房间里,不知道多久,没有食物,没有水喝,你的手机会被他们没收,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去了哪里,你会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大海里,没有任何踪迹,接下来你的命运,会交给他们裁决。”
她一脊背的冷汗,眼前似乎都是桑珊被折磨的绝望眼神,和她从十九层楼上掉下去的身影,脊背似乎有一千只蚂蚁细细密密地爬行,她良久才喃喃着道:“谢谢你,顾重舟。”
这是真心的。
“不用谢,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凉一时没有决定该不该告诉他,先努力想个法子解释,“我是想上来找…找一个朋友。”
“找朋友?”他嘴唇浮起薄薄笑意,“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女人?在这里上班的女孩子怎么会叫自己的朋友过来,你编个好点的谎行不行?”
她干脆不说了,抿起嘴,只是直直盯着他。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
可是真的只有三次吗?
她感觉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久。
每次当他靠近她,看向她,她就仿佛觉得血液里面蛰伏的某种基因被唤醒。
在月光下,片刻长出了参天大树。
不,她肯定还在哪儿见过他。
水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