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无羡元神归位后回到静室,与蓝湛、思追温暖相聚,俨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三人笑了一阵,魏无羡软软道:“蓝湛,粥还有吗?我还要。”
“身体尚虚,只能喝半碗,晚点再喝。”
“哦,好吧。”要命,又是转了好几个调的软萌语气。只见魏无羡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细密的睫毛如黑蝶的羽翼上下扑闪,略略恢复了些血色的薄唇任性地撅起,一脸的委屈,一脸的无辜。这神情,这语气,令人恍然回到了少年听学的日子。蓝忘机扶住额头,闭了会眼睛。
“蓝湛,怎么了?累了?快歇息吧。”
“我……”蓝忘机顿住,睁开眼静静凝视了一会魏无羡,继而转向思追,“思追,你来服侍喝药。”
“蓝湛,那你呢,你去哪?”魏无羡见蓝湛有些古怪,不由急了。
蓝忘机抚了抚他的发顶,勾唇笑问:“魏公子,在下奔波一日,风尘满面,可否告个假先去沐浴?”
“准了,快去快回。额……不是,不用快回,慢慢来,慢慢来……额……也不是……啊,我什么也没说。”魏无羡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忽地语无伦次起来,脑中竟毫无征兆地联想起蓝湛方才说的替自己沐浴之事,耳根不由得红了。
蓝思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魏无羡,又转头盯着蓝忘机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含光君,热水已备好。”
“不用。”
“啊?”
蓝忘机扬起嘴角又凝视了一会魏无羡,这才转身离去。
是的,他不用热水,因为,他此刻最需要的是——冷泉。穿过青翠的茂林,走过熟悉的石径,翠色掩映下,白雾缭绕中,便是冰寒刺骨的冷泉了。他喜欢被这冰水包裹的感觉,从小到大,不知在此消磨过多少时光。小时候,羡慕他人有父母疼爱,而自己只能跟随严苛的叔父整日里规规矩矩读书写字练功修习,空时便泡在冷泉里,以冻到麻木的感觉来驱赶对温暖亲情的强烈渴望。渐渐地,他发觉冷泉对于抑制杂念拥有奇效,待在冷泉的次数愈来愈多,时间也愈来愈长。这里俨然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他有时怀疑,自己身上独特的清冷气质就是冷泉泡出来的。
后来,他遇到了魏婴,那个一出场便吸引了自己目光的白衣少年,那个生性洒脱、热情奔放,如炽热骄阳般照亮四周的魅力少年。他忽然发现,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端方雅正之气不够用了,动辄就被惹得心浮气躁,行为失常。于是,他更为频繁地来到冷泉,试图压制焦躁烦乱的心绪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执着缠绕的情愫。
直至有一天,他的“秘密基地”闯进一个人。魏婴,他用刺骨的冷泉也无法从脑海中驱赶的魏婴,就那样随随便便闯入了他的禁地,还可怜兮兮地瑟缩到他身旁想要取暖,然后被他一脸嫌弃地避开了。那一刻,魏婴不知道的是,他躲避的,嫌弃的不是魏婴,而是自己心中陡然鲜明起来的慌乱与无措。那种不受自己意志把控的感觉,他不习惯。
也是在那一天,一场意外,或者说是命数,将他俩双双带入寒潭洞,自己又鬼使神差地将云纹抹额绑在了魏婴与自己的手上。那抹额如同一根红线,从此将二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痴心不改,唯此一人。
脱下白靴,解开长袍,蓝忘机轻轻踏入水中,突然的严寒刺激从足底冒了上来,浑身的肌肉倏地紧缩,大脑也瞬间清明。他一步一步往泉中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仿佛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泉水不深,他在中心盘腿坐下,刚好让脖颈以下都浸入水中。闭上眼睛,捻指如兰,搭于双膝,蓝忘机入定般端坐良久,方才被魏婴娇柔的话语挑起的某些念头渐渐淡了下去。在分别的七日里,蓝忘机早已想得清清楚楚,真正的魏婴归来之后,他将倾尽全力守护、珍爱其全部身心。故此,他不会再轻易触碰那条底线,不仅是顾及魏婴的身体沉睡多年需精心调理,更是因为他在等待某个日子的到来。想到自己倾心筹划的那一日,蓝忘机的心愈发柔软,被极寒之水包裹的身体也自内而外散发着丝丝暖意,一抹浅淡的笑意悄然爬上嘴角。
带着冷泉的清气,带着平和的身心,蓝忘机回到了静室。魏婴已然再次入睡,眉心舒展,睫毛低垂,面色也不似之前那般惨淡,带了些微微的粉色,看着愈发动人。“婴”者,初生小儿也。果不其然,魏婴这恬静的睡姿宛若新生婴儿,无忧无愁,安宁祥和,令蓝忘机的内心更为沉静。他让思追回去歇息,自己守在榻前执卷静读。
期间,蓝启仁与蓝曦臣来过一次。二人见魏无羡犹自安睡,并未惊扰,只向蓝忘机询问了些情况,作了些叮嘱。蓝曦臣看到阿羡面色渐渐有了血色,睡眠颇为安稳,自是十分欣慰。蓝启仁虽曾对魏婴的原身诸多不满,但时过境迁,一颗坚硬的心早已被重生归来的魏婴软化了,如今见他婴儿般的睡容,心中亦是怜惜不已。
“忘机,你近日暂且留在静室吧。其他事务,有你兄长处理即可。”蓝启仁的语气和神情是一贯的肃然,但话语中掩藏不住的是慈爱与关心。
蓝忘机心头一暖,道了句:“是,叔父也注意身体,秋季干燥,天气转凉,注意养生。”
蓝启仁听到此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忘机何时开始会说这些暖心的话语了?记忆当中,忘机除了作必要的事件陈述或简短地肯定与否定之外,从来不愿多说一个字。此刻乍然听他如此说话,惯于严肃待人的蓝启仁心中也有些暖了。他又朝魏无羡睡着的卧房门望了望,若有所思,顿了须臾,转身离开。
送走叔父和兄长,蓝忘机云袖一挥,一顶巨大的结界将静室罩得严严实实。今夜,可以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