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
那个有钱的英国编辑又来了。
依耶芙特第一次对这种礼貌正经的英国高知分子产生畏惧心。
她真想告诉他,如果失眠睡不着,建议出门右转走一百米,那里有个药店,可以给他开点安眠药。而不是来这家便利店买一包香烟,在夜深人静之时和她谈论一些关于法国诗歌文学方面的话题——虽然他谈论诗歌时款款而谈眼睛发亮的样子十分吸引人,但是,这只会把在一旁沉默微笑的她,衬托得像一个脑子空空的文盲。
这家伙……
居然比她这个法国人还要了解法国文化。
她是喜欢在深夜写诗,这只是私人爱好,不是特长,绝对不是。她享受独处,这让她能放空大脑,但这种松弛惬意的生活状态,要被那个该死的英国佬搅没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大白天在图书馆里痛苦啃书,恶补法国文学的缘由。
因为她绝不要服输。
不想在本国文化的了解上输给一个英国佬。
“晚上好,依耶芙特。”
“晚上好,五欧元,还是现金吗?”她问。
“是的。”
查尔斯递过纸币,他拿起香烟,但没有离开。
依耶芙特打起精神,像全副武装、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样严阵以待。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满脑子的雨果夏尔兰波魏尔伦马拉美瓦雷里拉马丁伏尔泰勃朗宁……
噢,她记错了,勃朗宁是英国诗人。
查尔斯欲言又止,依耶芙特不禁揶揄他,“今天你要谈论哪位诗人呢,查尔斯?”
他羞赧地笑了笑,“不,事实上,我对某件事有点困惑,关于法国的一些习俗。”
“我洗耳恭听。”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送一个人鲜花,法国人,是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依耶芙特多看了他一眼,“给法国男人?”
否则他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询问她,毕竟他是英国人嘛,他们大英自有国情在。
“不不不,不是的,”查尔斯连忙否认,“是女人。”
“我对鲜花并不了解。”依耶芙特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过,如果你想送花,最好去问问她本人,而不是参考别人的意见来选择。”
“你说得对,那么,你喜欢什么花?”他问。
这一记婉转的直球把依耶芙特满脑子的诗歌打得七零八落。
若是现在没看出来查尔斯在追求自己,那她的脑子一定是在背诵诗歌时被夹在哪本书里忘记带回来了。在男人笨拙却直白的目光注视下,依耶芙特感觉自己脸颊上的温度莫名升高了。
“玫瑰。”她小声说。
眼镜后的那双绿眼睛弯起来,“我记住了。”
·
所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位每天晚上失眠的英国人自那天之后,每天带着一只红玫瑰——啊,去了刺的枝干上还用丝带绑着一封含蓄又热情的法国情诗,带着红玫瑰深夜前来买香烟,再看他矜持礼貌的模样……这个戴金丝眼镜的英国佬着实有点蛊到依耶芙特了。
所以几周后他邀请自己去喝咖啡,然后喝到她家里,喝到她床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然后这个英国佬住进她家里,他们开始一起同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的吧……
才怪啊!
依耶芙特裹着床单坐在马桶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此时查尔斯像一只啄木鸟一样笃笃笃的在外面敲门,“亲爱的,你还好吗?你在里面待太久了,我很担心。”
她抓了抓海藻般凌乱的长发,捂住脸,叹了口气,然后提高嗓音,“我很好!”
依耶芙特打开门,饭的香味吸引她走进厨房,查尔斯正**着上身在灶台前做饭。清晨的光线穿过百叶窗,洒在查尔斯绝佳的身材上,依耶芙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看起来文弱的编辑,怎么脱了衣服居然如此有料,咳,大概就是那些漂亮有劲的肌肉迷惑她了吧?
她裹着床单靠在门框上,看着查尔斯一手握着平底锅,一手拿着锅铲给煎蛋翻面时,那种认真严谨仿佛在搞学术的表情,突然让依耶芙特有种……漂流的船会停靠在岸的安定。
这种感觉驱使她走过去,将脑袋抵在他背上。
查尔斯动作一顿,语气充满缱绻温柔的笑意,“早上好。”
“早上好。”她说。
依耶芙特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结实漂亮的背肌上滚动,查尔斯语气无奈,“煎蛋要糊了,依耶芙特。”
“没关系,焦一点更好吃。”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滑溜溜的六块腹肌上摸了一把。
查尔斯闷哼一声,转过身把她抱在高高的岛台上,用力亲了她一口。“好好坐在这里,让我把早餐做完,小捣乱鬼。”
依耶芙特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先支付早餐的价码。”
查尔斯环抱着她,“嗯哼,继续。”
“舍下我,走吧。”
她用英语轻轻诉说,“舍下我,走吧。”
依耶芙特望着查尔斯那张脸,似乎连那些雀斑也变得形状可爱了。
“可是我觉得,从此,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里。”她轻轻捧起他的脸颊,“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从今再不能——”
她凑近,在他鼻子上轻咬一口,“掌握自己的心灵。①”
在金子一般的晨光下,这一刻,依耶芙特的眼中只有查尔斯那汪动人的绿眼睛。轻盈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传递,此刻两人都没有在意身后那煎蛋滋滋糊掉的声音。
“这是英诗。”查尔斯的声音有些低哑,可不是他们之前讨价还价的法国情诗。
“但我此刻的心情……是相似的。”
依耶芙特低下头,吻住他。
海藻般的长发遮掩了所有光线和动情时刻,两个人的十指交叉紧握,如两只甜蜜交颈的鸟儿,陷入爱恋的漩涡。
·
一年。
依耶芙特觉得谈恋爱让她的文学素养如火箭升空般,迅速提升。
也许这就是交了一个学识丰富的英国男友的好处,每天一首情诗,足以让她成为法兰西的第一情场高手,但是,一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她心中的热情如泡沫般,快要在阳光下融化了。
“又要离开了吗?”
她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靠在门框上看他收拾行李。
查尔斯走过来,亲吻了她一下脸颊,满脸歉意,“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是紧急的工作。”
“好吧,工作很重要,我会想念你的。”她恹恹地说。看来不仅是情人节,生日,连圣诞节两个人也要分开过了。
看出依耶芙特的不高兴,查尔斯拥住她,安抚性地轻吻她,“等我回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等他回来。
屋内的光线已从明亮转为昏暗。
依耶芙特坐在安静如坟墓的家中,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虽然经常出差的英国男友让她体验到异地恋的思念与再相见的甜蜜,并且无论自己的诗写的多烂他都会毫不保留地赞美,让她羞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相处方式和关系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其实是查尔斯在巴黎的炮友,情人。
也许这个看起来老实的英国佬在外面还有其他情人呢!
褪去爱情带来的盲目,依耶芙特的理智又重新跟着愤怒的想象跑回来。
她站起来,从衣柜深处掏出一个鞋盒,又拆下高跟鞋的后跟,倒出一张电话卡,将其换在手机上,然后拨出一个电话——
“嗨,玛西尔,好久不见。”
她语气欢快地说,“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我很好。有时间吗,能帮我查一个人吗?名字?名字是查尔斯·卡尔索普,一个英国人。”
双方都觉得对方是文化人系列,背地里疯狂背诗。
①引用英国诗人勃朗宁夫人的诗:
舍下我,走吧。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觉得,从此
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从今再不能
掌握自己的心灵,或是坦然地
把这手伸向日光,像从前那样,
而能约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指尖
碰上我的掌心。劫运叫天悬地殊
隔离了我们,却留下了你那颗心,
在我的心房里搏动着双重声响。
正像是酒,总尝得出原来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梦寐里,都有你的份。
当我向上帝祈祷,为着我自个儿,
他却听到了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有两个人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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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