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打开房门,伊娃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什么事?”他不动声色地问。
“快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去吃早餐。我还从没在数千英米的大洋下用过餐呢!”伊娃催促道。
在前往人鱼聚集地的路上她也不停地说着话。一会儿担心人鱼对食物的处理,一会儿又好奇人鱼的味觉是否和人类的一致。亚瑟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他们绕过左手边的那座珊瑚桥穿过蓝树群来到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房子。房子内部由几根承重柱支撑,柱子上雕刻的花纹和布局很有巴洛克风格。大厅里摆着几张长桌。人鱼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聊着天。气氛很是融洽。
众人之中尼根的长发很是惹眼。他是背对着大门坐的,有同伴提醒后才回过头,看到是亚瑟和伊娃来了立马上前嘘寒问暖,昨晚休息的如何啦,哪方面不适应啦诸如此类。又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在整个交谈的过程中伊娃对尼根没有表现出任何亲近(如同陌生人般)。亚瑟也只是敷衍了几句两人便落了座。
很快早餐便被摆上了桌。伊娃作为在场唯一的人类只有她的早餐是经过处理的:新鲜的三文鱼被切成薄片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盘子中。然而她不喜欢吃生冷的食物,自然没什么兴趣。
但对人鱼来说,任何肉质鲜美肥厚的鱼类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大家大快朵颐,将气氛推向了**。看时候差不多了,尼根起身走到大厅中间高声道。
“诸位,近些日子想必大家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涅耳特传播的不实谣言不仅吓到了我们的贵宾还破坏了我们族人的团结。不过放心,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过段时间他会回到我们当中,毕竟都是同胞,他的本心也不坏。不过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而已。”
“您真是宽宏大量啊!”一条人鱼说。
“是啊是啊,您是多么的慈悲,竟然没有严惩那个叛徒。”底下立马有人附和。
尼根听罢微微一笑,摆摆手。
“不过呢,为了防止这样的愚蠢行为再度发生,”他故意抻长了尾音,人鱼们纷纷用他们漆黑的眼眶紧盯着他。尼根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继续说道。
“我想了一整个晚上,决定创建一个负责整肃纪律的组织,我将其命名为契卡。各位,为了我们人鱼一族的团结,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人鱼当中,年幼些的只顾着盘中美食,稍大些的则昂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大家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简单来说,契卡的成员会保护大家的安全。”尼根笑眯眯地为此下了定义。又引得一阵掌声。
亚瑟微微蹙眉: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他转头看向伊娃,后者正用叉子戳着碟子里的生鱼片,百无聊赖,丝毫没有把眼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当她发现亚瑟在看她时才勉为其难挤出一抹笑容。
“怎么了?亲爱的。”她故作亲昵地向他这边靠了靠。
“算了,没什么。”亚瑟低声说。伊娃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以她敏锐的zheng治嗅觉她不可能察觉不出尼根在打什么算盘,但她选择了沉默。这也侧面表明了她的态度:冷漠且纵容。
他们果然是达成了某种合作。
亚瑟的眼神黯淡下来。而接下来伊娃的行为也证明了这一点。
伊娃每天做的就是拉着他到处游玩谈情说爱。亚瑟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即便他已经在尽力掩饰,但仍遮不住由内向外散发出的疏离感。毕竟那样的背叛是任何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释怀的。伊娃也明显感受到了亚瑟的异样。她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光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是无法增加感情的。
而亚瑟呢,一方面他打心底不愿再与伊娃接触却又不想被她发现端倪,另一方面他虽有心参与到族内的日常事务当中,但因为现在大权都落入尼根一人手中他的存在将起不到任何作用。亚瑟知道人鱼里已经有很多人对尼根产生了不满,不过神奇的是,每当有人私底下说一些不满的话,第二天这个人就会被尼根任命的契卡队员精准抓捕。一时间族里人心惶惶,由于不知道谁是那可恨的告密者,没人再敢背后议论尼根。
一张精心编织、看不见的网正笼罩在亚特兰蒂斯上空。它用繁杂沉肃的规则要将每一个人都驯化至怯懦且麻木。
这样的发展让亚瑟很是痛苦。他明白,用不了多久,人鱼族的所有就会成为尼根的囊中之物。那些单纯的人鱼还不知道,这所谓的保护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怖的阴谋。亚瑟感到胸口积郁着一口闷气。数十年前他亲眼见证底层人民的命运被强.权改写。如今这样的厄运降临在他的族人身上。这叫他怎么能不心痛!可他又能做些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母亲身处何处都无从知晓。
这天夜里亚瑟忧心忡忡地在外散步,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忽然,他的注意力被一条造型奇特的鱼所吸引。海洋中的鱼是最不罕见的物种。但这条围着他转圈的鱼可不一样。鱼的眼睛正发出一闪闪的诡异红光。像极了人类世界里那些高高挂起、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亚瑟伸手将它抓住凑到眼前仔细检查,很快发现这是一条由机械骨骼打造成的鱼。外表的仿生鱼鳞很是逼真,鱼鳃还在轻轻地翁动着。
差一点就被骗了。他心想,怪不得谁说了什么尼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常年居于海底的人鱼来说,这样的高科技产物不认识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亚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攥紧了那条机械鱼大步来到伊娃的门前。
他走进房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说:我已经识破了你的阴谋。
他能这样说吗?
或者威胁她如果不让这些不属于亚特兰蒂斯的东西消失,他就扯下她绑在手腕上的宝石(这样她就会溺水而死)。
可他清楚,即便是伊娃死了这场悲剧也不会停止,因为祸根已经种下。更何况光凭伊娃一个人无法颠覆亚特兰蒂斯的和平。以他对她的了解,那条机械鱼压根儿不是她的手笔。想起她那个随身携带枪支的管家以及契卡这个名字,亚瑟隐约对伊娃背后的势力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这个想法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黯然,抬起的手又放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一刻他突然涌起了冲动——他要窥探未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亚瑟取来长笛,颤抖地吹响了第一个音符。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亚瑟很不情愿地推开门。外面很黑,只能隐约看到有个人倒在面前。他蹲下身看清那人的面容立马大吃一惊:是伊娃。她流了好多的血,胳膊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抓痕还冒着血珠。见她这副模样,亚瑟早已冷却的心又不禁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慌忙把她扶到床上。
伊娃吃力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快逃。
“你怎么了!”
“被他们发现了。”她说道,挣扎地想要坐起来。亚瑟制止了她,“不要乱动,我去叫医生。”
“不!我们……我们得离开这儿……去找蝠鲼……快!快去……”伊娃乞求道。
亚瑟原本还想把事情问个清楚,窗外有几道亮光朝这里逼近(这是很反常的)。他马上熄了灯。但很快敲门声还是响了。伊娃受到了惊吓,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他们来了……还是来了……”
“别出声。”亚瑟抱起伊娃将她暂时安置在柜子里然后藏起沾上血的被子前去打开了门。几条人鱼正面色严肃地盯着他。亚瑟认得他们,都是尼根的手下,契卡的成员。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不动声色。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有看到伊娃小姐吗?”
亚瑟假装思考了一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故作困惑地说,“晚餐的时候我们不是都见到过她吗?”
“后来她又单独找过你吗?”
“没有了,”亚瑟摇头,“你们有什么事去隔壁找她就好了。喏,就是旁边这间。”他给人鱼指了路。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正在.......”
“没事了,祝您晚安。”另一条人鱼打断了同伴的话,朝亚瑟微微鞠了一躬领着队伍走了。亚瑟瞬间冷了脸,匆匆回到房间顾不得收拾东西,只拿了长笛就背起伊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珊瑚林走去。夜间蝠鲼一般都会聚在那里休息。他用笛声唤醒了一只蝠鲼,拜托它把他俩送出亚特兰蒂斯。
蝠鲼载着他们在黑暗中灵活地穿行。伊娃被亚瑟紧紧抱在怀里。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很凉。由于失血过多伊娃已经昏迷,亚瑟时不时就会伸手探一探她的鼻息,生怕她出事。
对于今夜的变故,亚瑟想过数种可能:比如伊娃和尼根意见不和闹翻了,又比如她良心发现想要放弃之前的计划。可当他们浮出水面就立刻有一艘船前来救援的时候,他的心彻底凉了。以至于船上的急救人员把伊娃抬进医务室处理伤口的时候他都只是木然地看着。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被吓傻了!”旁人都这样说。
这个可怜的孩子很快被船长叫去办公室询问了名字和一些基本个人信息。亚瑟也从他口中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南极。这艘船上的人也都是南极考察队的队员。
“现在我们身处大洋中心没办法停靠。”船长满脸歉意地说,不过他向他承诺,等到了南极考察站他们就联系大使馆的人送亚瑟和伊娃回家。
两个小时后亚瑟被告知伊娃醒了。他走进病房,伊娃睁开了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好在她的思维还很清晰。她告诉亚瑟自己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神殿。那里却没有安菲特里奥的半点人影。待她准备撤离的时候却不小心被巡逻的人鱼发现遭到了他们的疯狂攻击。
“什么公主需要静养,没她的命令不准踏入神殿。如此蹩脚的理由,我早该想到的。”伊娃苦笑道。
亚瑟问她,“你明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还要以身试险?”
伊娃听到他这样问变得有些局促。
“这段时间你对我冷淡了许多。为了讨得你的欢心,我想着或许让你母亲见你一面你会开心些。谁知道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给你惹麻烦了。”
亚瑟看着她没有说话。
假如那天晚上他听到的净是些骗人的该多好!母亲不曾伤害过她,她也没有利用他而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刹那间,他感到睫毛间泪水的温热。
半晌,伊娃抬起头。
“你哭了?”她的声音徒然变了。
“没、没有。”亚瑟下意识否认道,别过脸去。
“这么说,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拭去眼角的泪,一双翠绿的眸子冲他柔柔地笑着。那样的笑容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呀!可谁又能想到这明媚的笑容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数不清的罪恶!
亚瑟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他度过了难得平静的时光(与在亚特兰蒂斯的生活相比)。虽然伊娃比以往还要粘着他,但亚瑟清楚他们的关系已不复从前。在一把年纪鼓足勇气敞开心扉去追求爱却再度受到伤害,亚瑟开始带有一种冷峻而戏谑的态度观察伊娃的一举一动。由此揣测她的下一步计划。
同时他也观察船上的船员和考察队员。他们中有人讲英语,有人**语,也有零星几人可以用俄语对话。大多数时间亚瑟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他发现这些不同国家的人之间并不熟识,而且他们谈论的东西总是特意避开自身的研究内容。至于这些人是否知道他的身份,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想答案是否定的。
那伊娃把他带去南极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亚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在到达南极的当天,事情很快明朗起来。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科考队的船登陆了南极。亚瑟注意到那些不同国家的科学家被不同的摩托接走。一切顺利。船长已经前去联系大使馆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和伊娃就会离开这里。
亚瑟正想的出神,一个高个子船员走了过来。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儿。之前有几次亚瑟碰到他总会被他拉着逗弄。
“喂,小朋友。”他指着远处高耸的冰墙问亚瑟想不想知道墙后面有什么。
“有什么?”
“冰墙外是另一个世界。”船员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这条船可不只搭载人类哟。”
看到亚瑟的表情变得困惑,船员又故作高深地摆摆手,“无所谓咯,我们早就习惯了。”
“亨利你在干什么!”
另一个船员听到他们的谈话走来,带着训诫的口吻要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不是愚蠢到给一个孩子讲这些东西。
“好吧,小朋友,回头见咯。”亨利耸耸肩,被他的同伴拉走了。
中午的时候亚瑟收到了一个坏消息:伊娃的病情恶化了。
他跟着船长来到医务室,看到她躺在床上捂着心脏,面色苍白,病恹恹的。但看到亚瑟出现伊娃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船医和船长交谈起来。他给出的建议是就近治疗。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医疗站,可以说是非常方便。很快他们达成共识:决定要将伊娃安排到那里接受治疗。而询问亚瑟的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亚瑟也明白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没有更好的选择。随后他跟着伊娃被转移到了医疗站。
医疗站不大,设施倒很齐全。伊娃一套检查做下来已是傍晚。医生把亚瑟叫进办公室,告诉他伊娃需要输血才能维持生命。
“重点是你要心甘情愿地将血液奉献出来。孩子,你能做到吗?”医生笑的亲切。
“当然。”
亚瑟也笑了。目光变得深邃。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伊娃。
伊娃被用轮椅推进来的时候显得很紧张,她反复询问亚瑟是否真的愿意为她献血。亚瑟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柔地安抚道。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伊娃颤抖着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四只手交叠在一起。
这时护士走进来暂时分开了两人,将静脉输液针扎入亚瑟的手臂,软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转动着的滚筒形状机器(正发出嗡嗡的响动)。通过机器的运作,亚瑟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入伊娃的身体。
“我从未像今天这么幸福过……”
她呢喃道,憔悴的脸上终于焕发出一抹光彩。
护士退了出去。处置室内只剩他们俩。亚瑟招呼伊娃凑近些,她有些吃力地控制着轮椅来到他身边然后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他们紧贴在一起,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
输液即将结束的时候亚瑟在她耳边低声说,“原谅我有件事没能早一些告诉你。我的这一生缺乏爱,而你却给了我这最美好的东西。为此我感谢你,所以自愿将鲜血献给你。同时这也是我对你的惩罚。”
亚瑟停顿了一下,接着幽幽地说道,“惩罚你……不爱我。”
伊娃一怔。随即在他眼睛里看到一团火焰。一团冷冽、哀郁的火焰。她的灵魂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你都……知道了?”
“人鱼心甘情愿地将血液奉献出来可使人类获得永生。我说的没错吧?”
此刻伊娃早已吓白了脸。见她这副模样,亚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和那些庸俗贪婪的人类并无两样。
他强忍笑意问她,您在害怕什么呢?放心吧,我不会伤害您的。您瞧,他指了指口袋又摊开手,除了这根长笛我什么都没有。
“我、您……您想见您的母亲吗?”
伊娃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
“她就在这儿?”
“是,是的……我知道她一直被关在这里。至少、至少是在我离开这儿之前。”
伊娃慌慌张张地拔掉输液管,从轮椅上站起来。差一点摔倒,亚瑟下意识扶住了她。伊娃却如触电般甩开他的手。
“抱歉,”她小声说,垂下头疾走。亚瑟跟在她身后,绕过两个楼梯进入了一部电梯。电梯里的数字按键和普通电梯的没有差别,但识别不出身份的人是无法使用的。伊娃凑到摄像头前刷了虹膜,按下了负七楼。
电梯开始下降。伊娃退到电梯的角落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个一个明显没有安全感且拒绝交流的姿势。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亚瑟问。
“我们已经在南极地下了。”
她告诉亚瑟这是xtl当年建造的秘密实验室,二.战后苏.联从德国人手里接管了这里,进行一些人.体.实验以及和非人类生物的接触和研究。不同楼层有别的部门负责不同的项目。而他们要去的负七楼就是她领队的永生研究所。
电梯门开启。走廊是纯白色,空荡荡的,灯光亮的刺眼。亚瑟不禁眯起眼。就在此刻他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穿过前方的拐角。亚瑟当即叫出来她的名字。
“克莱尔。”
克莱尔转过身,她褐色的长卷发扎成一个马尾,穿着白大褂,这身打扮显然是这里的科研人员。看到亚瑟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手里的资料“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上次掉了枪这次又掉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亚瑟蹲下身捡起文件交到她手里,脸上带着笑意。只不过这笑着实让克莱尔打了个寒颤。
“你还真是继承了赛门的遗愿啊。”
亚瑟冷哼一声。
“带我去见母亲。”他说,尽管放轻了声音,却更具威胁意味。
“怎么办教授?”克莱尔紧张地扯了扯伊娃的衣袖,“我们还没有清理……”
“清理什么?”亚瑟问。
“没、没什么。”克莱尔的声音弱了下来。但仍眼巴巴地看着伊娃,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指示。
“去深水潭吧。”
伊娃点了头,克莱尔才战战兢兢地领路。在去深水潭的路上,她不得已向亚瑟介绍它是南极自然形成的地理奇观。虽被称为水潭,但其直径有千米长,深度未知。人类的设备暂时无法探测到底。也完全不知道通向哪里。无法掌控的事物对人类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但人鱼需要水,所以只能养在这里。
三人来到深水潭。这里果然如所说般一望无际。站在边缘朝下看,幽暗的叫人无法呼吸。过了一会,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几条赤.裸着上身的人鱼浮出水面,用黑洞洞的眼眶望着他们。亚瑟感觉这些人鱼游动的姿势很奇怪,凑近些发现他们的鱼尾都被婴儿胳膊粗的铁链贯穿。就是这些冷冰冰的家伙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这让他感到异常的愤怒。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亚瑟厉声问。
克莱尔往伊娃身后缩了缩,不敢吭声。
“您终于来了!”一条人鱼说道。尽管他很虚弱但还是游到亚瑟身边。
“快去救安菲特里奥公主……”
“我母亲在哪儿?”亚瑟尽可能保持冷静。尽管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克莱尔硬着头皮走去拉开了旁边房间里的巨型冰柜。亚瑟感到一阵晕眩。
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女尸。女人苍白柔美的面孔上,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眶满是空茫。
这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有着和他一样耀眼的金发,只是眼下这金发已然失去了光泽,杂乱且枯槁。尾鳍破烂不堪。
亚瑟红了眼。他紧咬住嘴唇,僵硬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克莱尔。
“她是怎么死的?”
他朝她一步步逼近。
“不是我!是、是埃尔蒙德!三天前她攻击了他……他被惹怒了,于是就……就给她注射了Xd89……”克莱尔尖叫着后退。
“那是什么?”亚瑟皱了下眉。
“一种从饮用灯油后化为干尸的无眼人鱼体内提取出的毒素。只需五毫升,足以杀死三条人鱼。”
克莱尔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到这话,亚瑟反倒如释重负地笑了。而克莱尔只觉得心里发毛。
“很好,把它取来。”
亚瑟命令道。克莱尔只好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瓶子。
“针管。”他伸出手。
克莱尔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取出一支新的针管递了过去。
亚瑟撕开包装拔下针帽,将针管的端头伸进瓶口。片刻,他提着针管朝她走来。
克莱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刚抽取的量可远不止五毫升。求生的本能让她偷偷按下了警报器。然而亚瑟只是淡然地将针管交到她手上转身回到母亲身边。
他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母亲的脸庞。良久,从口袋里取出长笛端起到嘴边。忧伤的笛声随即飘荡在深水潭上空:这是哀悼的安魂曲。
这时门外冲进来几个手持.枪.械的士兵,嘴里嚷嚷着什么(说的是俄语)。亚瑟不为所动,手举长笛挡在母亲身前,仍在继续演奏。
眼看这些闯入者准备扣动扳机,伊娃当即走上前去用俄语和领头的男人交涉。片刻,他们很不情愿地垂下枪.口,但还是从站位上包围了亚瑟,戒备地盯着他。
亚瑟毫不在意,继续专注地吹奏着乐曲。可以肯定的是,在一曲结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停下来。
这音符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叫人既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行动。人们的头脑停止了运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朦胧之感,他们只是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最后一个音符流淌而出。亚瑟垂下手臂,径直走去拿走了他交给克莱尔的针管,接着挽起袖子将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地注射了进去。然后踱步至深水潭的边缘,凝望着那神秘莫测的深渊。
就这样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望向伊娃。眼神绝望而沉痛。尽管如此他还是向她投来了充满爱意的一笑。
“Ева.”他轻声呢喃。
然后毫不犹豫纵身跳入那幽深的水潭中。顷刻间,爱与死亡与火融为一体。
手中的长笛掉落在一边,发出一声闷响。周围人这才如梦方醒。
“快把他捞上来!快呀!”
克莱尔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呼救。然而士兵们充耳不闻。他们嘀嘀咕咕打了几个手势统一了意见。其中两人朝伊娃走去。而伊娃还怔愣在原地盯着亚瑟沉下的位置。等她回过神来,已被人粗暴地架起往外面走去。
“伊娃!伊娃.尤苏波夫——”
克莱尔追了上去,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的手臂不放。
“你们是谁的人?你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滚开!”
就在这时伊娃的管家出现,堵住了士兵们的去路。
“趴下——”他喊道。随即手持机.关.枪开始了扫射。一时间枪声四起,深水潭旁乱成一团。人鱼纷纷沉入水中。而那些毫无防备的士兵则被射成了筛子。
伊娃踉跄着挣脱控制把吓傻了的克莱尔扑倒在地。
约摸一分钟后,枪声逐渐停息下来。管家的脸上也挂了彩。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将死去的士兵扔进水潭里,饥饿的人鱼见状立马围上来将尸体分食。刹那间水面上泛起一阵猩红。
“小心!”
伊娃话音刚落,一个拖着重伤的躯体的士兵从背后抱住了管家试图夺取枪.支。随着管家的摔倒,一本证件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上面的徽章主体是一只金色展翅的双头鹰,边缘部分是银色盾牌,两者间的蓝色绶带上有黄色的俄文。
然而那士兵还没来得及看清文字就被管家一脚揣进了深潭。几条人鱼又迅速朝他游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管家慢条斯理地将证件捡起来收进口袋里,走到伊娃身边。此刻她正搂着颤抖的克莱尔安抚着她。
“没事了,克莱尔。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们走吧,伊娃。”管家弯下身亲昵地为她披上外套,“监控都已经删除了,你安全了。”
伊娃抬起头。
“等一下。”她指向一条人鱼,“涅耳特。我认得他。”又转头看向克莱尔,放缓了语气,似在商量一般。
“放他离开吧。好不好?”
克莱尔的心都在滴血。人鱼的永生实验是她的毕生追求。而眼下放走实验品无疑是对研究的重创。可伊娃刚刚确确实实救了她。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下一秒管家抬手,一颗子.弹干净利落地击断了捆缚人鱼的铁链。
“去吧,带他回家。”伊娃轻声说。
涅耳特深深地看了伊娃一眼,缓缓地点了下头。拍动了几下鱼尾,转了个身潜入深水潭中消失不见了。
“你知道报告要怎么写对吧?”
管家经过克莱尔身边的时候淡淡地说。后者忙不迭地点头,仍止不住的发抖。
管家没再看她一眼,而是一手牵起伊娃,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边通话边朝外面走去。
“请转告先生。很遗憾,任务失败了。”
亚瑟的航海日志⑤
亲爱的伊娃,我首先要向您坦白,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我听到了你和尼根在神殿里的谈话。是的,偷听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您完全有理由指责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我当时完全可以走开,但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我没有挪动脚步。
听到您用那样陌生的语气讲话(像换了个人似的),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事实如此)然后是不解,困惑催生出新的谜团——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血液。我记得您是这样说的。这让我想起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他将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传说奉为圭臬,还偏执地认为人鱼的血液可以延缓人类的衰老。哎。这些没有理据的事儿。我该说什么好呢?你个可怜的小傻瓜。
然而无论我怎样为您开脱解释也不能改变事实:您的话往我的心里灌入了一片巨大的忧伤之水。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情绪无比低落。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如果命运注定这样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就发生好了。既然您注定不属于我,那无论您表现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使我有荒谬之感。
你的温柔,它把我推向死亡。请您相信我并没有哭,可思想要比泪水还苦涩。爱情如谜,尽管万分小心却还是不幸动了心,挑中了使自己走向毁灭的人。我感到我的心将要破裂。
可我又能怎样?
我真心想要逃离眼下的处境,但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从前我坐拥财富,有点小.权,名声也不算太坏。但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有一段时间我疯了似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拼命寻找那心中缺失的却始终找不到。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我没有爱,所以我的灵魂不完整。
如今我找到了爱——那可笑至极的爱!然而不管它多么畸形,我仍如同溺水之人攀附浮木般紧抓不放。
我在等待。等待您一吻封缄。以滚烫的泪水,以炽热的沉默。我已了然:被灼伤是与火同行者的宿命。
或许,唯有死亡才是照亮荒谬的一缕微光。
夜晚降临,我站在窗边一言不发。这样过了多久我已不记得了。只是当我从痛苦的痴呆中醒来,第二天已经到来。
我们的爱情就像是一场梦,它太过美好太过强烈太过不真实。现在梦醒了,我得把您还给这个冷漠到可怕的真实世界去了。您看,我们用事实证明了爱情在人性和**面前,轻如云烟。
至于你的种种美好,也许是我搞错了。那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但我相信那不是。我们之间流动着的转瞬即逝的相同点,我从您的灵魂里找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仍愿意给予并奉献我的一切于你。
当生命走到终点,爱与恨,或其他种种都将消失于乌有。诚然,你对我不公。通过狡猾的手段、可恶的诡计使我错误地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它使我的存在变成一个错误。但我愿意理解你,原谅你。不过若你获得永生后仍没有得到幸福,那便是你自己的责任了。
亚瑟:谁懂啊家人们。遇到一个女的,第一天拉着我谈死亡聊哲学,讲她悲惨的童年和无望的爱情。第二天她就要我死。
ps还有最后一章,关于女主的身份揭秘和背后势力以及整件故事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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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