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千秋猛然从睡梦当中惊醒,几乎要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一直守护在她身旁的唐晓翼连忙按住她:“你醒了!”
千秋惊魂未定,骤然窥见唐晓翼的面孔,浑身狠狠一颤,她用力挥开他的手:“滚!”
“……”唐晓翼慎重的叫她名字,“靳千秋。”
“不要叫我!”千秋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低下头不肯看见他。
唐晓翼又叫了一次:“靳千秋。”
“我说了不要叫我!”即使捂住了耳朵,他的声音也从每一条缝隙钻入她的耳道,就像是附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唐晓翼起身,走到靳千秋面前,蹲下来,以一个仰视的角度看着她。她闭上眼索性不要看见他。
“做了噩梦。”他说,“而且还是关于我的。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不堪吗?”
也不指望千秋会给予答复,唐晓翼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临时得回海龟岛一趟,飞机已经在楼顶待命了,我立刻就得走。”
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到她根本无法挣脱:“答应我,好好的呆在这里,陪着你的父亲和你的姐姐。萧处斋会保护好你们。听话。”
说罢,他急匆匆的松开了她的手,迅速地走出门去了。
留下千秋一人坐在接待室的躺椅上,身上还盖着唐晓翼的斗篷,她睁着眼茫然的瞧着雪白的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道:“他走了?”
* * *
蒹葭醒得比K要早一些。
醒的那一瞬间,她从床上弹了起来——抚摸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随即记挂起还情况不明的K,蒹葭真是头疼又无奈。这会儿事情一样接着一样——动荡不安。
身在黑色世界,蒹葭很清楚,当一个「名人」倒下,那么会有无数的「无名人」涌上来,抢破了头也要挤上那个「名人」的位置。消息封得再严实都没用,现在恐怕已经有不少人知道K出事了。
底下的人蠢蠢欲动,她和千秋作为K的女儿,当然要想办法把这动荡压制下去。
可是千秋——想到自己那个阴晴不定的妹妹,蒹葭心里没底。她摸不清千秋究竟有何打算,如果她决定在此时离开,那蒹葭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唐晓翼和萧处斋,这两个定时炸弹。
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再度合作,至少明面上不会再站在一起。
——但是,「裙带关系」可以在一起。
蒹葭冷静分析着目前的局面。
如果「玫瑰帝王」明确与「六老板」关系亲密,「鸦」与「千面魔术师」是男女朋友,那么两位前者再度联手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而他们之间的结合并不是出于「喜欢」或者「爱」,更多的时候,男男女女在一起是为了眼前的「利益」。
……若是为了稳定当下的局面,必要的时候,蒹葭不会吝于利用「感情」。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要做最坏打算。
她不信萧处斋不帮她。早就听说过「玫瑰帝王」的名声,他对两性关系称得上是随便,只听说他在六年前曾经为了一个女孩子金盆洗手,再也没有染指过其他女人。但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也的确对她表现出了一些隐晦的兴趣,那么……
利用、牺牲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现在还有谁傻傻的相信着「爱情」呢?
蒹葭突然感觉自己小腿痒痒的。她低头一看,一个硕大的脑袋正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剃得短短的毛,耷拉下来的耳朵,是家里的那只斑点狗,斑点先生(Bob)。
“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蒹葭莞尔,弯下腰把手伸向它,斑点先生趴上她的双臂,向她亲热的吐着舌头。蒹葭把手探到它下巴底下替它挠痒痒,斑点先生享受的眯起了眼,从喉咙深处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门口有人说道。蒹葭抬头看去,自己那纤细美艳的小妹正倚门站着,狐狸眼眯起微笑,一脸的阳光。于是陆蒹葭也被她感染,不由自主的开心了起来:“千秋。”
千秋看起来已经好好的休息过了,容光焕发。
她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姐姐明亮白净的面容,手轻轻搭在蒹葭的肩膀上:“现在父亲大人出了事,我们更应该打起精神,把那些不听话的人料理干净了,给父亲一个光风霁月的「鸷鹰」。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啊,要打点出一个明明白白的「鸷鹰」给父亲看呢,”蒹葭也眼神温存的看着妹妹,她闪闪发光的琥珀眸子,她娇嫩粉艳的果冻双唇,“让他知道这些年没有白白栽培我们。”
然而千秋的神色却瞬间阴暗起来。“是啊,栽培。”她口气有些阴阳怪气,“栽培我们、让我们成为最聪明的棋子、最锋利的刀刃,为他所用,任凭差遣……”
“……”蒹葭把手搭在千秋柔软的发顶,揉了揉她的头发,“千秋。”
“……当我没说吧。”千秋垂下眼帘,表情松懈下来,微微悲戚地把唇撅了起来。
她握住蒹葭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低下头犹如在虔诚祷告,又像在对自己的神明起誓:“我不会离开你的,像鱼游于河流,像鸟翔于天空。”
阳关透过半开的窗,落在她身上,为她加盖上一层金光闪闪的斗篷,似加冕为王,在教皇的手掌下亲吻权杖顶端的璀璨宝石,庄重、圣洁,光芒万丈。
她单薄的脊背上好似生出了一会儿透明流光的华美羽翼,半透明的羽毛飘落,光沾在蒹葭的眼睑上,轻得好似一朵花在她眼前盈盈盛放。
蒹葭竟觉得眼眶微湿,有要流泪的冲动。
她知道凡人决计无法留住谪仙,但有这一段相伴的旅程就足够了。即使再美的故事都有结束的那一刻,她也在幸福温柔的此时无怨无悔。
想要抓住千秋的手、让她不要走的手于此时收回,并痛恨起自己的自私。
千秋在蒹葭的手掌下睁开眼来,珍惜的嗅闻着蒹葭身上的百合花香气。在她眼中,姐姐的身体呈现出透明化的趋向,像天使一样,又向脆弱易碎的水晶,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蒹葭雪白的长发拂在千秋脸上,像母亲的手抚触孩子,原本动荡不安的心湖,也因为这柔情的守护而归于平静,淡淡泛起涟漪。
她们在彼此的眼中,都快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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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我说我不会离开你。
我说你之于我,像是河流之于鱼儿、天空之于飞鸟。
鱼儿离了水,便会死去,因为没有另一处水域愿意接纳它。
鸟儿离了天空,便会丧失飞行的能力与存在的意义,因为没有另一处天空供它高飞。
但是如果,有一处比现在的环境好太多太多、甚至于没有任何可比性的仙境天堂可以收留它们,给它们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与生活方式,让它们过得比现在更好呢?
答案不用说出口,也知道该去向何方。
人是动物,具有极端的趋利性。
我——对你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