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梁上燕 第87章 飞燕番外 一枕南柯（十）

回府时已近晌午，寇随之刚迈入门，便察觉所有人的神色有些古怪，每个人都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含蓄却又带了几分揣测的意味，依旧恭顺低眉的眼眸间似乎藏着隐秘的期待。

寇随之心生疑惑，略一蹙眉正欲发问焙茗便凑了上来：“少爷，您回来啦！少夫人刚出门了，特意嘱托我转告您，她与包大人查大案子去了，恐怕要在府衙耽搁半日，稍晚归家。”

闻言，寇随之点了点头并未多言，提步向内院走去。从前，飞燕出门从来不曾知会自己，想去哪便去哪，如今查案竟还特意让人留话。心里悄然生出一丝甜蜜，一贯沉稳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丝毫不觉身后紧盯着自己的目光，暧昧的意味愈发浓烈。

还未待他走远，焙茗便张罗着大家聚在一处低声议论起来。

“少夫人如今连出门半日都要特意知会少爷，不得了！不得了！”

“昨晚啊，铁定是成好事了！”

“可不是？你瞧少爷刚才的脸色，眼底分明透着笑意，步子都走快了不少。”

“少夫人果然厉害啊！一个晚上就让少爷换了个人似的！”

“就是，前些日子少爷天天黑着脸，我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依我看，过不了多久府里就要多个小小少爷了！”

“谁说一定是小少爷呢？要是个小小姐更好，像少夫人一样聪明伶俐、明艳动人，少爷怕是得把女儿宠上天！”

“瞧少爷少夫人这般情深意笃，说不定啊，三年抱两，到时候我们府里可就热闹了！”

“嘘——小声些！别被少爷听到了！”

一无所知的寇随之闲来无事，随意转悠。飞燕不在，一时没了去处，干脆在府里看看景致。搬来一载有余，竟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自己的宅子。缓步而行，将每一处庭院廊柱、每一片花木水石都看得清楚，寇随之暮地生出微妙的感觉。从前，这里于他不过是一个住处，冷清孤寂；如今，这里是他的家，他与飞燕的家。

可看了一转，总觉这里少了些烟火气息，飞燕是爱热闹的性子，这样的宅院怕是太过素雅简单了些。不若在庭院里再添几株她喜欢的花木，再在湖边搭一座凉亭，摆上些他亲手绘制的屏风，铺上软垫，案上再放些她爱吃的糕点。那夏日来时，她便可倚亭纳凉，清风徐来，赏景自得。他想着，不觉唇角微扬，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下有了更多的打算。

偏院再辟出一块药圃，种上她常用的草药，再寻法子添上那些她提过的珍贵药材，她便不必再因陆明那老头子炫耀的药草而愤愤不平了。

还有那处靠近西廊的空地，若是铺上青砖，四周设上竹篱，再栽些枝叶繁茂的树木遮阳，便是一处绝佳的练剑之地。

飞燕自小就爱弄刀舞剑的，总嚷着要学，但奈何骨子里又少了些沉稳与毅力，只是个学得三日热的模样。那时，庞统见她兴趣正浓，便耐着性子苦心教了几个月，谁知最后她也不过学得些皮毛，动作好看，却招招不成章法，剑光翻飞间更像是在舞弄花招。庞统摇头叹气，拿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每到他来时，便笑着将飞燕推到他面前：“随之，这丫头的剑法，我是教不了的，还是劳你费些心罢！”

那时的他，持剑立于庭中，握着她的手腕低声纠正她的动作，耐心教她如何运力，如何收势。儿时的飞燕调皮至极，总爱与他作对。他一句“剑法须沉稳”，她便偏要反问三句，“为何不能快些？为何非要这样？我这招怎么就不对了？”庞统也不管，悠然自得地倚在廊下，端着茶盏看他们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像是在看一场好戏，时不时还抿着笑点评几句。

不知如今，那些年他亲手教她的剑法，她还能记得几招？若是忘了，也无妨。往后的岁月还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陪着她，可以一招一式再教一次。

朝夕相处，红袖添香，缠绵缱绻。这是他成婚后，第一次对往后的日子生出期许。

不知不觉间，行至飞燕的房前，抬眼望着紧闭的房门，寇随之的脚步一滞，垂首伫立。这里，本该是他与飞燕的新房。可搬至新府邸的第一夜他便宿在了书房，将这处留给了她。而后，这里便成了禁地，他再无踏足的资格。今日站在门前，寇随之心头有些恍惚。如今，自己竟有了进出她房间的名分。

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却是分外不真实，美好得如一场旖旎的梦，虚幻得让他不敢轻信。思忖良久，还是不敢推门入内，转身到了后院。

越过那片他最不喜的竹丛，又到了那处他从前常待的角落。入府时，他亲手在这里种上了几株梅花，期待着花开时节，满院飘香。可到了来年，一蔟寿春花替代了墙角凋零的残梅，他便再也没有来过。

那花他自然是知道的，是公孙策给飞燕的生辰礼。

礼单上简单署着展昭二字，他只一眼便猜出，这寿春花分明是公孙策借着展昭之名所赠。那日，他将随花而来的信笺拽在手中许久，最后还是让春纤将这盆花送去飞燕房里。

他强迫自己表现得大度，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半分在意，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他以为隐忍是为了成全两人之间的体面，可细想起来，不过是自己没有底气罢了。若他真将这寿春花扔了，飞燕怕是会恨他吧？他不敢。

她本就不愿意嫁入寇家，这桩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任性的戏码。她用自己的婚姻来刺激公孙策，而他，何尝不是利用了她这一点心理，强行成就了这段婚事？

各怀私心的婚姻，终是徒有虚名。

他反复告诉自己，飞燕是他的妻子，自己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今日再次看到这蔟寿春花时，又觉得夫妻二字是如此苍白而讽刺。这场婚姻，她从未真正心甘情愿，而他亦从未在她心中占据哪怕半分的位置。

昨日一切，也许终究只是南柯一梦。

他就这么站着，静静看了许久，思绪纷乱。

“姑爷，原来你在这儿呀，叫我们一顿好找！”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檀云端着盘子而来。秋纹跟在后面福身行了礼，又指指盘子，脸上带了些明目张胆的笑意。

盘中躺着几块形状参差不齐的糕点，边缘焦黄，表面凹凸不平，颜色暗沉，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这是什么？”寇随之端详半晌，才迟疑地斟酌问道：“蜂糖糕？”

“姑爷猜对了！”秋纹笑着点头，“这是小姐给您做的蜂糖糕呢！特意让奴婢端来给您尝尝。”

寇随之一怔，定睛望着盘中那几块甜糕，眼眸的阴霾散去，嘴角蔓延出温柔的笑意。

伸手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一尝。甜味倒是有，可那过于硬实的口感，混着焦味，让他差点没忍住皱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又拿起另一块送入口中，这次甜味瞬间涌上舌尖，甜得像是一把糖直接撒进嘴里，齁得他喉间发紧。强咽下去，拿起第三块。这一块看起来稍微规整些，咬下一口却发现毫无味道，像嚼了一块干面团。寇随之默然片刻，继续咀嚼，竟吃出了几分认命的意味。

檀云看他这模样，掩着嘴偷笑：“姑爷，您这表情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呀？”

“自是……好吃。”寇随之不疾不徐答道，又抬手拿起第四块，心中虽已有了准备，可这块竟是硬邦邦的咸味，咬下去颇为费力，像是一口盐卡在嘴里，干涩之余又咸得发苦。挑了挑眉，暗叹自家娘子做的蜂糖糕真是奇妙得紧，每一块都有不同的滋味。

秋纹抿着嘴，身子颤了颤，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把才说道：“那是当然，我们小姐的厨艺可是天下一绝！”

“咦？姑爷，你很喜欢这寿春花呀？”檀云见他对着墙角的花，忍不住好奇问道。

寇随之愣了愣，绕开了话：“这花，是飞燕亲手种的？”

“不是呢，这花儿是春纤她们为了讨小姐欢心，给她寿宴图个吉利才种下的，结果白费了力气。”

“她不喜欢这花？”寇随之心口一紧，一个念头闪过却又不敢轻易确认。

“可不嘛！”秋纹看了寿春花一眼，笑着摇头，“种下后，小姐只来瞧过几次，后来更是连看都没看过一眼。这花儿便无人照料，要不怎么会蔫成这样？”

眼中闪过难掩的狂喜，寇随之连忙追问：“那墙角的梅花呢？是飞燕让人移走的吗？”

“不是呀，”檀云摇摇头，语气轻快，“春纤种寿春花时，嫌那几根枯死的梅花碍事，便自作主张给挖了。”

竟是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寇随之站在原地，陷入短暂的怔忡，旋即唇角勾起一抹舒畅的笑意。

檀云和秋纹惊讶地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将盘中的蜂糖糕吃完，转身走向墙角，将那株寿春花连根拔起。

“姑爷，您这是……”檀云愣住，话还没说完，便见寇随之抿起唇角，随手将手上蔫蔫的花扔到一旁，“这花碍眼，你们小姐既不喜欢，便拔了。”

抖了抖沾上的泥土，理理袖口，径直朝飞燕房间而去，云淡风轻丢下一句：“对了，让焙茗把我的被褥搬到你们小姐房中。”

（未完，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