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刚到长安,常驻雍凉的刺史郭淮被从天水召了回来,由天子垂问了两个时辰关中的兵势。
“依臣判断,孔明此次出兵不过数万。被占领的安定三郡守城的都是平时的郡兵,一时没有防备被攻下也在常理之中。孔明此次的目的在凉州,接下来就应该分兵继续抢占上邽,打开蜀军在关中的突口。可直到臣赶到上邽时,孔明还在祁山,说明蜀军已经分不出兵来截断陇道了。”
“陛下命张郃将军上陇与屯兵在街亭的马谡一战,让大将军带着十万中军驻守长安,以备另一路赵云带的蜀军,于西线防备而言十分稳妥。但因臣推测的蜀军兵力太少,精锐只能往一处,那街亭就是此次与蜀交战关键之所在。街亭失守,蜀军士气必溃。”
“将军方策精详。”曹叡道。
“此战若胜,张郃会与将军常驻西北,大将军在长安坐镇,往后我国西线之防备,就尽托于你们之手了。”
郭淮立即下跪行礼道:“末将定不辱命。”
曹叡走出主帐外,刚到东门边,就听见帅帐之中吵吵嚷嚷的,议论着陈王曹植,曹叡便站在原地听了起来。
”依我看,要是当初继位的是子建,咱们自家人肯定不会这样苦哈哈的。”
“子林,你也太大胆了。陛下还在主帐里,不怕有心之人听见告状啊。”
驸马夏侯楙喝了酒,正忘乎所以,“怕什么,周围都是我的亲兵。就算是那个小娃娃来了,见到我也得叫亲姑父。”
“你说那孔明,来就来吧。蜀军那点人,还要大动干戈地亲征,子丹都一把年纪了,福没享几天,就被被薅到长安来打仗。”夏侯楙说到此处连连摆首。
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说道:“叔父,陛下勤勉果决,于国来说是件大好事。”
连带夏侯楙好几个人不屑的一哂,“他再有本事,他能有武皇帝的本事吗?武皇帝都没完成的事,他就能完成?倒是有一点,的确和他翁翁特别像。”
好奇心暂时挡住了曹叡的杀意,和帐中众人一样屏息凝神听他的话。
“就是爱用有学问的外臣。上一回我进洛阳面圣……”
“子林兄,你这就是多虑了。外臣就是外臣,咱们才是和陛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这不,就一个太后的传言,子建毫发无伤,司马懿却赶紧躲到宛城避风头了。结果郭太后还是不放心,就连养女都送给陛下了。他们为什么成天战战兢兢的?还不是知道自己这条命,全由天子说了算。”
曹叡听到此处,凝思着走远,内官向宠不知何时已经悄声随侍在侧。
曹叡走到主帐后的一个小丘上驻足。
“刚刚夏侯楙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向宠显然因为刚刚那些人对陛下的态度极为不懑,“陛下若要问罪,奴婢立刻前去传旨。在军中藐视君上,当按军法处置,在众将士面前打足八十棍,示众三日。”
曹叡苦笑道,“罢了。等此仗打完吧。”
他抬头看了看只剩个月亮弯儿的天空,“其实我来的路上也在发愁。宗室之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大多是夏侯楙这种仗着早年从龙之功沉迷酒色、不学无术的张狂草包,不然朝廷怎么连辅臣都要调出来亲守国土?他这句话说的确实不错,以后国家重任少不了要交给外臣。”
……
“报!”
“报!”
“街亭大捷!”
斥候高亢的喊声直直划开夜空,叫醒了整个军营。
曹叡刚刚卸下,听到时连甲也顾不得穿,径直穿着玄色的单衣走出了主帐。斥候看见主帐灯火通明,忙从马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以最快的速度将捷报递到圣上面前。
“启禀圣上,张郃将军在街亭大破蜀郡,孔明来救,蜀军溃退,大败而逃!”
曹叡立刻将那张粘着血汗的帛书拿来,扫过战报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斥候由于激动,一时忘了礼数,跪在地上的时候,一直直视着天子的面庞。
他看见当今陛下的好样貌,在看过捷报的那一刹那发生了一些微妙不可察之的变化。这种变化促使他生了真正敬畏的心,让他后退几分,低下了头虔敬地伏在地上。
曹叡此时心情大好,挥手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接着对身边守卫主帐的士兵下令,“大将军的军报从长安到了,随时拿来给我看。”
“还有。”曹叡道:“不管现在几时,把他们全部给朕叫醒,不醒的赏就没了。”
街亭大捷传回洛阳,天子回朝后应在紫宸殿接受百官朝贺。在这之前,当往太庙告慰祖宗。盖因太庙未迁到洛阳,尚在邺城。曹叡也不似按周礼旧历着冕服祭祖,一切从简。
当日礼官在殿外唱文,皇帝拜香,伏敬三拜。
“维魏太和二年春四月十六日。于赫元祖,睿智神明,以有天下,垂统保民,今已九矣。愿承临太平,告慰祖宗。凡以弼我丕基,必求无忝前烈;革蓍恢俗,治化之途,维庶徵之协应,爰群祀之虔修。”
曹叡独自跪在享殿里,将手上的祭文放进炉火中点燃。
他心中默默祈祷:
儿孙叡自即位起,战战兢兢,宵衣旰食,唯恐一日守不好大魏江山。愿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成全,若天意在我,就让我终结了这乱世吧。
曹叡走出享殿,宫中使者便上前禀告道:
“陛下,曹礼殿下病重。”
曹叡命人将自己的马牵来。
曹礼受封元城王后就藩邺城,自此兄弟二人再也未见。如今他半躺着,看见风尘仆仆但意气风发的曹叡来了,本想叫大哥,但还是莫名改了口。
“皇兄。”
曹叡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色,道:“我骑马来得快,东乡还在后面。”
“病成这样,怎么不让人早点去通知宫里。”
曹礼道:“我们兄弟相见,想到的是不高兴的事,我不是自讨不痛快。”
曹叡其实对曹丕生前属意曹礼为储的事全无芥蒂,此时破天荒朝弟弟露出个笑,“你倒是时刻有眼色。”
“我有眼色有什么用?”曹礼从小受宠,放肆惯了,趁着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语气虚弱,话却颇有分量,“在你打赢孔明前,一点狗屁不通的闲话,就有那么多人蠢蠢欲动,还不是爹在的时候家里的事闹得笑话太大了。”
曹叡即位后一贯宠他,听他胡言乱语也未改神色,只是问他:“你少乱说两句屁话就这么难?”
曹礼不忘这个时候顶曹叡,“我是关心大哥你。”
接着又说:“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啊。”
“哪个?”曹叡正专心致志坐在他床头剥着橘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郭太后身边那个。”
曹叡并不做声。
曹礼不死心,“她好看吗?”
曹叡还低着头,反问:“有你什么事?”
“你连司马懿都踹到宛城去了,郭太后还能有什么筹码?甄太后走了以后你那么恨郭太后,这时要她身边的养女,怕是真的瞧上了。”
在曹叡的沉默中,曹礼越来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有理,“借着流言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又是抓人又是亲征的,费了这么大劲,现在所有人知道大魏新的天子英明神武。以后郭太后和那些强臣说了都不算,想干嘛就干嘛,想要谁就要谁……”
曹叡听他一通咧咧,平静说道;
“过两天,太皇太后就派太医过来了。把你从前那些医官都杀了吧,如果太医也治不好你胡言乱语的病,那就把太医也杀了。”
曹叡说完面无表情起身,径直迈出了曹礼的房间。
曹礼一下傻眼了。
“喂……!哥!你来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