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酸梅 第26章 第 26 章

两个搂着条陈的秘书郎踩着下值的时间往尚书台赶，看到春日未到一路上萧瑟的景象，触景伤情，跟着哀叹。

“陛下因为曹真将军病逝已经辍朝五日了，国事也只见仲达公和华歆大人两个人，这各地的军报和奏陈就这么压着，也不是办法啊。”

另一名常在中书的秘书郎道：“你懂什么？当时上书力谏陛下不要伐蜀，曹真将军行军遇上连月大雨时，又劝陛下让他们班师回京的，就是华歆大人。如今我朝宿将凋零，孔明终会再来，以后的西线战事更是少不了依靠仲达公，这分明是陛下的明敏之处，怎么在你这嘴里就成不是办法了？”

“哎，我见识浅薄，还请指教。”

“也没什么好指教的。”那老秘书郎一叹，“不过是朝廷变天了，陛下曾经想要看到的景象，如今来得太早了而已。”

崇华殿。

司马懿今日匆匆来面圣，进宫的时候被一阵歪风吹了一身树上的积雪。天子见到司马懿头顶和衣领都湿了，忙叫人取件厚实的棉袍给仲达公披着。

“仲达公就这么让那雪一夜白了头。”曹叡道。

司马懿笑对道：“臣本就老了。不过别说白了头，即使哪一日老得都走不动了，拼了这把骨头也得回来见陛下。”

曹叡扶着司马懿的胳膊，一块到了崇华殿后殿。

“其实这五日，朕一直在想：仲达公与曹真将军，岁数相近，蜀道这么难，实在不该再派出去折腾劳累了。陇西有张郃郭淮，但终究是武将，真到了斗智斗勇的时候，哪会是孔明的对手。”

两人走到陇凉四州的沙盘前，曹叡将目光落到了拔掉帅旗的关中上。

“你和曹真将军都是顾命之臣，朕一直信你。你历经三朝，识人众多，西线还缺一位主心骨，能否劳烦仲达公，替朕想一位合适的人选出来。”曹叡缓缓道。

司马懿心中一叹，听话听音。继而说道：“诸葛亮天下奇才，怕是寻遍四海，也难找出一位对手。”话说到这里愈发谦净，“臣与他曾在西城相见，虽未看清他的真容，但对他为人用兵有些了解。臣才浅德薄，值此非常之时，自问拼得一条性命，可将其阻于祁山之西。”

过了须臾，曹叡道：“卿这话，朕先听进去了。”

“仲达公往日在西线时，可有何想出来的退敌之策？”

“回禀陛下，臣思忖过。夷陵之战时，刘备烧光了蜀国精锐，一州之地，国力疲敝。时至今日，蜀国朝堂上，蜀主刘禅庸懦无能，主和派远远胜于主战派。孔明虽能提数万效死之卒，却是蜀地最后的本钱，只有小心谨慎，多谋少决这一条路可走。”

“诸葛亮每次出兵，极少拖延时机，为的就是避免空耗钱粮，以免因耗费国力而日久生变。换言之，在益州这片土地上，孔明并未有太多支持，因国力因民心，从官员到百姓，都不愿打仗。因此臣觉得，退敌之计有三。”

“上为打持久战，与之消耗。中为离间蜀国朝堂，令孔明生出掣肘，难以出兵。下为宣扬蜀贫魏富，动摇益州民心。”

曹叡的目光终于离开沙盘，“卿说得确实有理。孔明的野心太大，兵力却不能铺得太开，不必好大喜功，更应等他主动出兵。之前伐蜀，是朕莽撞了。”

司马懿继续道：“陛下说的是，我国西线之地，贫瘠。蜀道更是难上加难。不如现在让我军在关中之地多屯田，为以后的战事做个万全的准备。”

“准了。”曹叡立即道，看向向宠，“现在就去传吧。”

向宠领命而去。

“卿何止是思忖了，对蜀军这般了解，必然是真的下了一番功夫。”曹叡笑道。

司马懿垂着头，感觉到一道洞察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后退几步，举手加礼，缓缓道：“臣，往日仰慕孔明之才，所以多加观察。若陛下肯成全，臣此身此命，愿毕于西线。”

司马懿回到自己府内，就进了书房翻箱倒柜，最后从竹简丛中找出来一副画轴。

司马师来到书房时，司马懿已经对着一张握着羽扇的人的画像看了许久。

“爹，这是谁啊？”

“普天之下，身侧始终有那羽扇的也就一人。”司马懿道。

“诸葛孔明？”

司马懿回过身，带着些笑意：“我与他神交已久，过几日，我就能真的见到他了。”

司马师问：“爹，你为何这般笃定，陛下一定会把雍凉的兵权交到你的手上？”

“因为，”司马懿一顿，“我已经让陛下知道，我是真的足够了解诸葛亮。”

他知道儿子在忧虑什么，便缓缓道：“你不就是怕，咱家与太后有亲，小渔得陛下独宠，又是我和你娘的从女。我此番再得了对国家安危影响最大的雍凉兵权，不免被当成东汉时的外戚防着，即便功成回来也是个霍光的下场。”

“上次徽儿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曾跟儿子说过：从爹被任命为大将军的时候，太后便开始吃斋修道，不常出自己的永安宫了。她这几日听闻风声，更是不见人了。”司马师依旧忧心，“好在皇后现在已经有了皇子，小渔时常去侍奉，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司马懿听了，眼神动了动，唤了一声“师儿。”

他坦言中充满无奈，不免教导道：“小心谨慎，难道就时时都有用？这毛皇后背后孤寒，父兄都是个在洛阳名门里不受待见的，可小渔呢？先帝的李夫人当初一句‘皇帝儿娶皇后女’，就把先帝说得垂首沉默。只要此种情形持续一日，咱们一家就未脱险一日。”

司马师只能问出连日疑惑，“那陛下，为何如此？当初可说是要借咱家和士族之力整治宗亲，如今连大司马曹真都故去了，却还是依旧……”

“捧杀。”

司马懿冷冷道。

“这是最现成的错处。哪一日陛下起心动念，丢出自己宠爱妃嫔，欲废皇后的昏头模样。立刻就让这帮清流老臣改了风向来口诛笔伐，小渔是祸国女宠，我司马家是国之大患。”

他宦海沉浮至今，实在是将天子的心看得太透。司马懿往日还会想：皇帝这样年轻，论起聪明残忍，虚伪狡诈，都远胜于先帝曹丕，无限欣慰。如今预见了刀要落到自己头上，只剩凉薄。

司马师终究是担心妹妹，“那……小渔知道吗？”

司马懿这时立刻接话：“她敢不知道吗？”他说完气氛终于松懈下来，对儿子道：“你和昭儿有她一半反应快，你爹我就去祖坟上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