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在他的计划内——当然不在。意识到自己嘴唇压上了超人嘴唇那刻,比起被揍飞,布鲁斯的心思其实更多分给了阿尔弗雷德的评价,但阿尔弗雷德保持缄默。随即,好吧,他注意到面具在鼻梁部分的尖角戳进了超人的面颊,如果他亲的是个人类,对方大概已经捂着脸往后躲了,这绝非布鲁斯?韦恩接吻史上的最佳表现。
所以他毫不意外地被掐着脖子举了起来。随后超人转了个身,使得他完全悬于两栋楼的间隙上空,唯一的凭依是那只掐住他颈部护甲的手。护甲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勒颈的情况,虽然布鲁斯本能地抓住了超人的胳膊,但他的呼吸暂无大碍,持续时长则取决于超人的下一步计划。按照那套类比方法,如果超人有意给他教训,他的护甲之于超人大约相当于硬纸板之于他。
“有什么感觉?”他问,然后听到了甲片变形的轻响。
“停下。”超人眼中现出真正的怒意。因为被猥亵了?还是因为猥亵者是个男人?布鲁斯的意思当然不是超人在施救的时候会考虑性取向因素,但超人毕竟在一个中西部小镇长大,既然他能由于在人类中长大而对人类产生共情、走上拯救人类的道路,那么没理由认为他不受文化背景影响。
“我很抱歉。”布鲁斯说,“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超人弯曲胳膊,将蝙蝠侠拎得离自己近了些,此刻他看上去更像两名义警初次接触时,布鲁斯眼中那个无血无泪的神明了。无论蝙蝠侠再怎样训练自己,仍然会有那么几个关键的片刻,他只看得见自己认为自己会看见的东西。克拉克?肯特那时迷茫、受伤、愤怒,如今更甚,而他作为人类社会的暴力化身,不断要求对方流血。
“别再管我的事,否则你会后悔的。”
这才是真正的报应不爽,布鲁斯脑海中酷似阿尔弗雷德的那个声音辛辣地说。
他的视野像屏幕信号接触不良那样花了一下,随即他自由落体了两英尺左右,在屋顶上打个趔趄。双脚着地那刻布鲁斯都快想笑了,他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模范”超人啊。
“你打算怎样让我后悔?”他不该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挑衅一名超人类,但自超人如天神般降临战场宣告回归时起,这恐怕是布鲁斯距离克拉克最近的一次。
无论他还是超人,都很难再对对方做出比此前做过的更严重的事,除非(又一次)抱定杀死对方的决心。同样清楚这点的超人停顿了一下,说不定是掂量了自己的选项。
“也许我不需要做什么。”超人降落在他面前,靴子踩在屋顶的泥尘上发出轻响,这有损他的威风,毕竟当前距离下他甚至需要稍稍仰视布鲁斯。“你刚才已经后悔了,不是吗?是因为你吻了我,还是因为你想吻我?”
哈,干得漂亮。
见布鲁斯哑口无言,超人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你拉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判断错了,但你真的是这样。我知道人类想亲吻某人时呼吸和心跳会怎样变化……”
他在步步紧逼的途中僵住,笑容消失了。
“……而且我也会那样,我曾以为这是我属于人类的证明之一。有一段时间我收集了很多这些证明。”他的口吻滑向无精打采的冷淡,“好笑吗?我知道你不觉得好笑,但我也不需要你的其他反应。我感谢你照顾玛莎和路易斯是说真的,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的任何事,也不需要你。”
在布鲁斯能回应前,他拦腰一把将蝙蝠侠推了下去。布鲁斯简直哭笑不得,如果他任凭自己往地上摔、超人会不会干涉的念头滑过脑海,但他还是抽出抓钩枪为自己缓冲。伤处的牵扯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等他在街道上平安着陆,蝙蝠车刚好抵达,超人自然也消失了。
遥控驾驶功能的平稳运作表明阿尔弗雷德正常在线,布鲁斯在头盔下皱眉,慢慢将体重交给椅背,被变形的颈甲勒得咳嗽了两下。
“便士一?”
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我希望您不是指望我发表评价,蝙蝠侠。”
“做梦都不敢想。”布鲁斯关掉变声器,原则上他是不在进入蝙蝠洞前拆卸装备的,但管它呢,“你觉得超人听到了早些时候我们的讨论的可能性有多大?”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下:“我认为超人有同样大的可能正在听。”
“我同意,如果他当时没听,现在也不会听。”布鲁斯轻松地说,一边跟卡住的头盔搏斗,灵活性和防御力毕竟难以兼得。
“您的意思是,超人知道您正为再也见不到他的可能性陷入恐慌,在此基础上接受了您的献吻——顺带一提,您可以在体贴伴侣感受这方面做得委婉一点儿——并将您推下了楼?恐怕您的求爱很少遭遇如此决绝的拒绝吧。”
熟悉的街巷不断后移,布鲁斯总算将头盔扔在了副驾上,但穿着护甲往后靠也并不舒服。“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
“嗯,您情不自禁。”
“那不是求爱。”
“当然。”
蝙蝠车驰入时,闸门刚好抬起至允许它通过的高度,这样的精确配合在此地早已上演过无数次。布鲁斯正重新习惯蝙蝠群扑啦啦起飞的声响,儿时的梦中,它们带着他升离阴冷街巷的桎梏。
“那不是,阿尔弗雷德。”他挪下座位,拆除剩余装甲,在寒气入侵汗湿的打底衣裤时哆嗦了一下,“我还没混账到那种地步。”
“虽然献吻前不打招呼不太礼貌,但考虑到对方是超人,我认为您给的警示时长足够了,不至于遭到此等评价。”阿尔弗雷德不冷不热地说,收拾起他脱下的东西,“不过如果不是求爱,您打算怎么概括呢?”
“意外。”布鲁斯路过阿尔弗雷德绝对是为了嘲讽他而重新打开的全息投影,走向淋浴间,“热水已经没问题了吧?”
“过去两周都没有,韦恩少爷。”
他将老管家关在浴室门外,直接走进了热水中,反正他这晚也就这样了。来自三个方向的冲刷力度令人满意,布鲁斯撑着墙壁,在疼痛和解脱中叹气,然后他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在超人现身后做的所有事。
他已经过了以头抢地的年纪。
玛莎好心到不会催他把克拉克带来,但显然永远渴望知道克拉克这边的任何一点进展。不,没有太多新进展,除了我鬼迷心窍非礼了你儿子,而我能成功的唯一原因是他低估了我的无耻程度。布鲁斯的下次行程在下周,他想他届时应该能恢复到足以与她对视。
“操!”他总结陈词,直起身体,感到疼痛减轻了,但疲惫更甚,肢体沉重万分,浓厚的水雾蒸得他头晕目眩。
这两次会面离得太近了。布鲁斯?韦恩颇受关注,罪犯也每天都盯着蝙蝠侠的动向,间隔十到十五天已经是安全范围的极限,但下周是——曾经是,超人的忌日。布鲁斯暂时离开淋浴水流,他直接放弃脱衣服,而是从洗漱台下的医药箱中取出手术刀,扯起黏在皮肤上的布料,三两下割开扔在脚边。阿尔弗雷德过后又要挖苦他了。
他跟玛莎一同度过了去年的周年忌日,翻阅肯特一家过去几十年的照片,听玛莎从她与乔纳森?肯特在赶集时相遇讲起,他们结婚时相当年轻,但一直没怀上孩子,接着将近十年后上天直接赐给了他们一个。他们猜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会有异于常人之处,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们能应付的程度。整个过程就像是他过去一年修习“克拉克?肯特的一生”这门课的纲领提要,而上一名学生是克拉克本人,当有关自己来处的谜底揭晓,也许克拉克怀疑过它是否值得乔纳森付出生命去守护。
三个月后,韦恩集团终于走通所有麻烦的法律和政治程序,从莱克斯工业处抢到了氪星飞船及相关产物的研究权,而布鲁斯又花了一个月注意到莱克斯制造氪星怪物剩余的细胞组织在日光下的变化。带着那个疯狂的猜想,他制定了有关克拉克复活的后续计划,改造了玻璃别墅下搬空大半的蝙蝠洞,征得玛莎同意,掘墓带走克拉克的棺椁——里面的遗体没有一丝腐坏。他不知道超人会不会出现类似再喂养综合征的情况,只给予了根据实验结果推算在安全范围内的光照。就这样,他每日对遗体状况进行检测,与一具遗体共度哥谭漫长的阴雨期。
然后,就在他逐渐适应这种节奏、打算长期维持下去时,超人在春季的第一个晴天如闪电般归来。连串事故就像车轮滚过的周数,他几乎来不及喘口气、认清自己的位置在驾驶座还是车底,就被推到了新的忌日。布鲁斯本以为自己无需再为撑过这个日子绞尽脑汁、积攒心力,毕竟他还不至于没眼色到专程去堪萨斯介入肯特母子间的感人拥抱。
“注意仪容,韦恩少爷。”
布鲁斯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他□□走出浴室时,阿尔弗雷德抱怨的通常都是他把水滴得到处都是,而非他的外在形象。他停下脚步,将正一通乱擦的毛巾从脸上拿开。
超人(极其显眼地)脚尖离地半尺漂浮在蝙蝠洞里,一手餐盒一手叉子,无疑正在吃他从堪萨斯捎回来的烤牛肉。面对布鲁斯的果体,超人礼貌地转过了身,而与面无表情的阿尔弗雷德目光相遇的刹那,布鲁斯由衷希望投影是在超人抵达前关掉的。
“很抱歉。”他咕哝,捡起阿尔弗雷德放在门口的干净衣服,溜回浴室。
这一天一夜还不够精彩吗?布鲁斯忿忿地将没擦干的腿蛮力蹬进裤管,是的,他犯过错,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哪怕仅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他也绝对他妈的该休息会儿。他不是能光合作用的超级人类,而且他老了。
紧接着,第二次走出浴室五分钟后,他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布鲁斯?韦恩正沉迷于西部风味”,今日清晨的娱乐新闻如此写道。正文主体内容是韦恩集团唯一继承人很可能正与堪萨斯州一名年长女士热恋,相识相知的过程全都是“据了解”“据推测”,也没刊出同框镜头,只有几张布鲁斯从前搂着绯闻女郎的照片。真正要命的是,文章内附两边机场布鲁斯私人飞机飞往堪萨斯的时间对照表——往来密切,如胶似漆。
“虽然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做过您的行程被泄露的预案。”阿尔弗雷德说,“泄密源头也不难追查。”
“我要去杀人。”布鲁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