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节假日有三天,而相国的节假日有0天。
可时间推至最后一日时,我仍是不可避免地生了每个官员都会有的,对上朝的抗拒之心。
我一头磕在桌子上,“本相不想上朝,不想工作。”
谁知在朝堂上踏一踏脚就能引起卷浪翻波的月族相国,在私底下竟是这般消极怠工。
火狐夜麟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视而不见的走进房里。
这画面一天看下去没有千遍也有百遍,反正嘴上不管怎么喊,行动怎么寻死觅活,这条瘫在桌子上宛如咸鱼的人第二天依旧会比谁都积极地爬上去月华古都的马车。
“别趴桌上。”他拍拍相国自称聪明睿智,空前绝后的头,冷血无情道:“起来把药喝了。”
火狐夜麟,你的人设要不要那么稳固,你知道别人在私底下叫你潘金莲吗?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足下我。
我皱着一张脸从桌子上直起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呃……喝了好多次,还是觉得很苦。
“真好啊。”我瞅着他没什么事而天天到处乱晃的身影,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那么闲。”
“让吾闲在此地的你,该负最大责任。”他都快成了相国府中的灌药机器人,因为相国府内其他的人都没他这么好胆,敢催相国喝药,相国不合作还能硬灌。
“既然这么闲,不如帮我把那边的文书看了。”我第一百零一次建议。
他声音低沉,语调也平,第一百零一次的拒绝我:“少做梦。”
“嘁,小气鬼。”我摸起一旁的毛笔,继续在文书上写方才没写完的部分。
说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加班别人就可以放假!幽溟你这个没鬼用的家伙!
我带着可以养活十个邪剑仙的怨气,矜矜业业地处理因为同事与上司休假而超级加倍的文书。
火狐夜麟看着我一生气就写字速度飞快的动作,终于是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帮忙处理起了文书,免得我等会又抽出桌子下的碧溪绫罗说要上吊。
好好的一场休假,虽然根本就没怎么休息过,却硬是靠着相国过人的责任心变成了假期前夕赶作业的超地狱场景。
本来假日的最后一天就够烦了,我是没想到没什么比第二天要上朝更烦的事情。
实际上是有的。
沉迷工作海洋的时候,门外属下忽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我皱起眉头,鲜少看属下这般莽撞的模样,起身下意识问出声:“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属下连礼都来不及行,脱口而出:“月相!月王急召——”
急召?
现下不是正逢月族假日,到底什么事情,如此突然。
一时间,我心生了不好的预感。
“说清楚!”我厉声逼问。
属下大气不敢喘,极速道:“皇城月池生变,月王召月相至千沧冷雪议事。”
千沧冷雪,星宿大阵。糟了!难不成是罗喉余孽一直潜藏在月族内,在月族一年一度的节会中趁乱生事?
我抬起头看向身旁之人,几乎不曾犹豫:“夜麟——”
“吾知晓。”不用我过多言语,他已然了解我的意思,化光而离。
心情激荡下,我捂着唇不由得低咳几声,却知晓如今不能耽搁,开口道:“来人,备上快马。”
“但是相国你的身体……”属下犹疑。
“快去!”
这个时候顾不上身体了,我要立马到千沧冷雪。
抄起一旁的披风穿上,我步伐匆匆往外走,翻身上马,对跟上来的相**卫命令到:“封锁各处出口,不可放过任何一名可疑人员。”
“是!”
奔行途中,我心不免陷入枯木般的沉寂。是我太大意了,以为两境通行的道路斩断就能安下心来,疏于防备。
但不应该,即使当下千沧冷雪的军备再少,能绕过苍月银血而不惊动阵法的人寥寥无几。
除非……
啧,该不会真是如我猜测的那样,背叛之人是出自月族王室之人。
月族和罗喉的仇恨深沉似海,想都知道若罗喉复生,首要针对的就是将他头颅封印多年的月族,做这种事情的人脑子里到底是长了什么包,才会干通敌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白痴啊!
白痴的脑回路我不懂啊!
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到千沧冷雪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我翻身下马,腿脱力了一瞬又很快直起来,任由守在外围的军士牵走马,捂着唇一路咳嗽到了内围。
刚踏入的一瞬间,我听到了毫不出意料的声音。
“我要摧毁你的一切,我要你对我俯首称臣,摇尾乞怜,哈哈哈哈。”丹莹嚣张的声音响彻夜空,她做了这般错事依然没有任何悔过之色,张狂道:“很快,罗喉就会复活,月族接近灭亡,我将会取代你,接管这片大地。”
白痴——白痴至极——
我气得视线都黑了一瞬,真该一开始就把这个脑子里塞满稻草的家伙丢到垃圾桶。
“月相。”苍月银血察觉我来到,见我面色苍白,下意识过来扶住我。
“不用!”我甩开他,视线快速扫过周围,没看到该在这里的人:“火狐夜麟呢?”
“追着贼人离开了。”他低声告诉我目前情况,果然是丹莹这个蠢货趁着月族大节的时候潜入千沧冷雪,偷出罗喉首级。现下首级被不知名第三方带走,火狐夜麟正在追踪。
那边幽溟听丹莹几乎认罪的话语,终于作下决断:“将她驱逐出境,永生不得回返月族!”
大抵是太过无语,我闭着眼睛,简直想扭头就走,不管这个烂摊子。
若是其他罪名,剥夺丹莹尊位,令向来养尊处优的人被迫接受平民生活的流放之刑,倒也罢了。
可偏偏丹莹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我抬手喝止双月使者,令他们停住脚步,对幽溟道:“丹莹谋叛家国,酿兹凶祸,不可轻纵。”
“月相。”幽溟这才看到我来到,闻言抬首看了一眼丹莹,沉默下来。
丹莹看我逐渐走近,这才后知后觉般露出一丝害怕神情。和幽溟的念旧不同,我在月族向来说一不二,独裁无情,对刑罪之法更是推勘到底,从无宽恕。
她颤声道:“凋夜未央,你敢——”
我视若罔闻,握紧策马过后仍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侧头一扫旁边进退两难的双月使者,缓下气息,不辨喜怒,压制脾性继续道:“你世受恩爵,贵为公主,因何不知人臣之礼?为臣不思报国,为人背义叛逆。不忠不义至此,本相有何余地留你存活于世?”
“但……”幽溟仍是犹豫,始终不忍。
我垂下眼,纵使不耐烦还是记得压低声音:“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弃月族庶黎不顾。王上临机不断,一昧留情,岂无情于万民?于义何成?社稷焚灭,令民再逢黍离之痛,又置先驱英烈于何地?今众目睽睽,叛国者罪不诛恢……试问月王,当何以立威刑,何以慰天下。”
搞清楚一下状况。昔年罗喉进军月族,造成月族生灵涂炭,若非当时天下封刀的刀无后和醉饮黄龙联手在月族的领地上斩杀了罗喉,如今哪还有月族的事情。
其次,当年血恨,如今还有其后人存活,现下放过通敌叛国的罪魁祸首,幽溟是要用怎样的面目面对他们遗留在此的后代。
靠他才继位不久的王权吗?还是靠原来身居高位就可以任性妄为,轻逃死罪的特权?
大敌当前,最忌军心不稳,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能忘记,真是想让人给他一棒槌醒醒神。
何况丹莹这个脑子都不知道怎么长的人,本就对月族心怀忌恨,若有心为难,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我当时就是太小窥她的胆量,没立即处理掉她,才造成今日隐患。
人有一次教训就够了,绝不能有第二次松懈。
好歹记得眼前这个人是月族的王,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懒得骂他:“本相知道王与丹莹青梅竹马,自觉亏欠她甚多,但私情不可用在公事上,否则后患无穷。”
我的立场绝无偏差与私恨,幽溟即使一时不能接受,却也无可反驳。
他闭上眼,已同默认。
丹莹不可置信:“幽——”
话没说完,一颗人头冲天而起,眼睛中仍旧含着恐惧,凝聚在死亡一瞬。
赤红溅满灰色巨石,残躯倒落腿旁。我双手拢在袖中,对逐渐蔓延的血渍无动于衷,想着这人总算还有点是非对错在心,开口命令道:“将其人头挂于城首,告慰天下。”
“属下受命。”
幽溟神色流露不忍,苍月银血见状,上前一步,劝说道:“事已至此,大局为重。”
幽溟闭眼深呼吸了一口,别过脸不再看丹莹的尸体,收拾心情对苍月银血道:“大将军,请你马上前往皇城月池,联络天下封刀与日盲族千叶传奇,讨取援军,务必追回罗喉首级。”
苍月银血点头。
他看向我:“月相,你立即召回四方边境镇守大军,并尽快疏散城内居民。”
总算有一点君王的样子了,我睁开眼睛,颔首低言:“属下领命。”
“我们必须要有最坏的打算。”最后,幽溟沉下脸色,宣告了月族风雨欲至:“各自行动吧。”
“是。”
2.
从未想过当初斩断两境通道之举,会换来今日坐受围城的下场。
就像我从来没想到,丹莹会为了感情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真是,坏事都发生在今日,祭祀司那边怎么搞的,今年月族流年不利的预测都没占卜出来,等事情解决了就把那群吃空饷的统统罢免官职,回家卖红薯。
我沉着脸下数道命令,疏散居民,召集大军,排兵布练。
事情还未至绝境,我这么安慰自己,却也知道无论如何,月族这一关都十分难过。
不……不能乱了阵脚。
我闭上眼。
“月相!”官员齐聚一堂,虽竭力镇定,仍免不了人心惶惶,向我问道:“罗喉当真……”
接下来的话他们不敢讲,更不敢问,生怕从我口中得到更不好的消息。
“安静。”我厉声呵斥,沉声道:“尔等乃月族官臣要员,食君禄,领印绶,居万民之上,有绝人之才,当以身卫社稷,拒敌以安民。事未至而自乱,焉可长生保国。”
看着他们勉强镇定下来,我软下声色,劝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况事情未至山穷水尽,或尚有转机。尔等去吧,莫在此处浪费时间。”
我忙得很,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是。”
官员散去,我捂唇闷咳出声。
有人在背后扶住我的腰身。
火狐夜麟低头看眼下那张印在月色中的面容。尽管上了妆,也掩不住下半张脸的失色,被圈在怀里的身躯更是脆弱到一折就断。
可就是这纤弱的身躯,又有着常人难及的坚韧。
他低声道:“你倒是很镇定。”
“作为万臣之首,相国必须无坚不摧,无人可及。”要是连我都慌张起来了,岂非更动摇人心。我悄悄擦去唇角血渍,侧头看向一旁的火狐夜麟,问:“罗喉首级呢?”
他简短开口:“追之不及,流落苦境。”
“啧。”事情果然还是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念及此,我难免又生迁怒之心,暗暗记下这笔账,打算回头找祭祀司那群人的麻烦。
“你打算怎么办?”他眉微蹙,有些粗蛮地探手进怀中人的毛裘中,果不其然摸到一片冰凉。
我被突如其来的热意刺激得颤了下,连忙格开他的手:“能怎么办,难不成本相能一个人打退罗喉不成。”
“你?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凭对方吹点冷风就嗝屁的体质,当文臣还可以,当武将怕不是死得比谁都快。
火狐夜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碗药,捏着我的脸硬灌。
真的好烦啊,这人。
现在这个时候喝药还不如不喝,说不定死的早了,还能避免被罗喉寻仇下场,勉强保全尸身。
尽管这么腹诽着,我还是老实喝完,推开他的手,拢了拢毛裘道:“走吧。”
“去哪里?”他收起碗。
“寻月王议事啊,还能去哪里?”我翻了个白眼,强行挺直腰背,往宫内深处走去。
封印罗喉首级的七稜钢盒难解,总还有时间筹谋计划。
火狐夜麟见状,跟在我身后。
“明显的血腥味,你还想瞒吾吗?”他跟着我的脚步,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与另一道影子相伴。
“人艰不拆的道理你懂不懂。”我都藏得那么隐蔽了,摆明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还要拆穿。我偏过头小小声吐槽:“狗鼻子吗?这么灵。”
火狐夜麟想都不想,曲起指节轻轻扣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吾听得见。”
“是是是,知道你火狐夜麟耳聪目明嗅觉灵敏了,可以别打我聪明的脑袋了吗?不知道相国靠脑袋吃饭咩。”
“呵。”火狐夜麟死不悔改又敲了一下,指节隔着盘起的发髻,触在脑后的力道更像抚摸。
“喂,本相要生气了!”我用力推他。可惜他虽看着并不壮,却仍是习武之人的体躯,我的力道触在他身上宛若无物。
啧,更嫌弃自己这副身体了。
当真手无缚狐之力。
“笨蛋。”他推我的腰,“快走。”
我一直在走,是你在骚扰我好吗!
这人怎么有脸倒打一耙的。可恶,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一定把他打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气得头都不回,我脚下步伐更快了一些,无奈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过身后身强力壮的火狐夜麟,他跟得毫无困难,甚至有几次都越过了我的身形。
“你跟着我作什么!”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走出了残影,他还游刃有余。
穿堂夜风吹起他的长发,月色照亮图腾代面,衬得身旁人面容如鬼魅:“吾是你的护卫,你说呢?”
……这下倒想起来是我的护卫了,之前让你去阻止修罗场你怎么不去?
根本就是看心情为之的胡说八道。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是说这个时候人人都忙着保命,哪还有闲心暗算一个病骨支离的相国。
“是吗?”听我这么说,火狐夜麟懒洋洋地撩开颊边长发,炎黄色的发丝缠着靛蓝色手套丝丝散开,声音一下子变得平静:“吾可以带你离开月族。”
我的脚步微停一瞬,接着步伐更快。
黑色发丝在空中翻飞,不经意擦过火狐夜麟的肩膀,一触即离。
“本相,亦不需要。”
3.
皇城月池旁。
苍月银血与天下封刀刚结束联络,我微微有些咳嗽,捂着唇踏步进来,火狐夜麟跟在身后。
“月相。”
我点点头:“大将军方通知苦境?”
“嗯。”不等我接着问,苍月银血开口告知行动进度:“目前天下封刀已派人前往千尸壁。”
哦,藏有罗喉尸身的地方吗?
“是天下封刀之主?”我问。
苍月银血:“天下封刀主席和副主席正好有事外出,安排人员的是武师。”
哦,是领导者与副领导者之下的中杂鱼和小杂鱼。
不知该夸赞他们有自信好,还是愚蠢好。
我掩着嘴唇轻咳几声:“无疑送死罢了。”
“这……”苍月银血没有反驳。
“月相可有对策?”幽溟下意识问我。
大难将至的时候,竟学会用人了,倒是有长进。
我颔首,没有多绕圈子,直言道:“虽如今两境通道斩断,但本相曾在凋夜一族的记载中看过,在月池之下,藏有一处通道,可前往苦境。”
幽溟继位不久,对月族辛秘没有世代为相的凋夜一族知道的多,听闻此消息,一时喜形于色,接过我的话尾:“当真?”
本担心苦境之人无人懂得月族秘术,无法追踪七稜钢盒的去向,若是能有月族之人相助,追回罗喉首级之事岂非把握更大。
“嗯。”我和他此刻想到了一处,点头道:“唯有月族皇室血脉之人可通过。”
其实那通道严格说起来本就作逃生之用,防的便是此刻家国倾覆,生死存亡之时。
苍月银血回过神来,他意识到我言下之意,皱起眉:“王上万金之躯……”
我侧头瞧这位同僚,平日里脑袋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要紧关头竟变得这般迟钝。
他不会以为我会让从认识以来就智商不足的幽溟去干这种大事吧?是在挑衅我的智商还是太高看幽溟的武力?
“咳。”我无语地咳嗽了两声,干脆说得更明白:“此处无外人,本相直言了。我知晓大将军是皇室之人,有意令其去苦境相助寻回七稜钢盒。”
冷不防被叫破秘密,苍月银血愕然:“你——”
“我什么我,生死关头,守着这秘密有何用处。”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甚至懒得在他们面前装出相国的姿态,颇有些闲散道:“嗯,就这么决定吧。兵分两头,大将军去追七稜钢盒,火狐夜麟去找千叶传奇借影神刀。”
万一罗喉复生了,便只能期待影神刀能再次拯救月族。
接二连三的意外消息,在场除我以外的三人都陷入了静默。
哦,看这气氛,就知道幽溟和苍月银血互相知晓这层血缘,只是不曾揭破窗纸,且都不知道火狐夜麟身上秘密。而火狐夜麟最清楚三人血缘,却没想过我会叫破这层关系。
“凋夜未央。”火狐夜麟声音中笑意消失,语气淡淡,似有些不悦。
“叫本相作什么。”经了这许多事,我已有疲累,不过硬撑着自己不倒下,不耐烦道:“事情紧急,本相没时间看你们叙兄弟情。速去,否则不用等罗喉复生,我先找个绳子吊死,给自己留个全尸。”
幽溟这才回过神来,犹豫地看着两位不曾相认过的血缘手足,迟疑道:“你们……去吧。”
苍月银血见状,不再说什么,往月池走去,火狐夜麟却未动弹。
我从袖中抽出碧溪绫罗,开始在殿内找可以上吊的地方。
火狐夜麟啧了一声,倦声道:“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东西。”
“方便上吊。”我说。
火狐夜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抢走我手上的碧溪绫罗,跟着苍月银血的步伐往月池前去。
“吾回来之前,你可别死了。”他说。
“呸,少诅咒本相,本相命寿无疆,与天长齐。”大难当头说什么不吉祥的话,这人真是一点玄学都不懂。
火狐夜麟笑一声,身影消失在月池深处。
幽溟此时难得放下平日与我的矛盾,站在我身旁一同看涟漪渐平的月池,问:“月相认为此行会顺利吗?”
问我?你怎么不去掷杯筊?
我翻了个白眼,双手插进袖中,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若是不顺,也只能用那个办法一试了。
我想着。
4.
趁着还有时间,我抓着幽溟恶补了一番月族历史。
当然,大部分是关于火狐夜麟的来历,包括边疆荒漠的幻族遗民,这个时候不说,以后怕是没有时间跟他细细详说。
听闻我答应火狐夜麟赦免幻族罪孽,让遗民可光明正大活在月族这片土地上时,他没有过多反驳,顺着我的要求答应下来。至于罪己诏……呃,我想火狐夜麟应该不会太介意这件事吧。
俗话说,人到困境处成长飞快,幽溟算是让我长了这一个见识,他已经逐渐沉稳,有了为君之态。
解放幻族对幽溟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用此换来一个顶尖战力火狐夜麟,怎么算这个买卖都是一本万利。
“此等小事,月相本可代为自行为之,为何要吾亲下命令?”像是意识到什么,幽溟问我。
啊,果然变得敏锐了。
我垂下眼:“施恩不过图报,王上以为本相意欲为何呢?”
“你——”幽溟霎时间明白关窍,急急向我行了数步。
“月王。”我抬起眼看他,难得朝他笑了笑,轻声道:“本相,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份恩情寄在死人身上,甚无大用,不如将其交给幽溟,从而惠及月族。
说着,我看向宫外。
霜色清淡,明月流若皎镜,一如那晚。
可惜这样的时间,还是……
太短了。
5.
千般筹谋,罗喉还是复生了。
苍月银血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捂着唇低低咳嗽了好几声,血液润湿掌中手帕,猩红刺眼。我低眼瞧了瞧,叹气将其抛在火盆之中。
火狐夜麟还没回来,是借影神刀的事情有什么意外吗?
幽溟还要一日才能完全恢复功力,使用月族密招。
可能我这个人就是没什么手足情,毕竟弟弟去世的太早,我素日里又相当瞧不起那个脑袋瓜不太好使的弟弟,所以我不太懂他们两兄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还有心情大喊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感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愚蠢的欧多多哦,一想命归黄泉之时,就是将看你那张傻到有剩的脸之刻,我就很想从现在开始练怎么扇人巴掌呢。
太久没扇,这么一想,竟颇有些怀念。
“咳咳……”好了,你们两个还要对望到什么时候,这里还有人呢。
我不得不开声打断两人,“事到如今,只能拖延了。”
“月相。”苍月银血回神,看向我面容时,眉毛微蹙:“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哦,我面色一贯苍白,仅仅是这些时日太忙,忘了上妆,让你们直面一下我的病容罢了。
我挥挥手,不以为然道:“不说这了,既然罗喉复生,时间紧迫,本相欲前往月之通道一会罗喉。”
幽溟迟疑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突出此言。
也是,毕竟向来没听说我有什么武功,前去月之通道直面罗喉,不过比别人死得更快罢了。
幽溟稍顿,眉眼间多了些疑虑:“月相病弱,还是居于后方,调度军备为上。”
“迟早要面对,时间差别。”我不疾不徐,依旧是万事有把握的相国之态:“放心吧,本相若无十足把握,不会出此下策。”
“这……好吧。”大抵是我平日里行事太过可靠,幽溟没多做反驳,选择相信我的判断:“可要朕派人保护。”
“不用。”我拒绝他的提议,加多两个小兵对罗喉来说跟加菜没区别,何必拖他们下水,冷静道:“给我一桌一琴即可。”
苍月银血担心唤了一声:“月相。”
“干嘛?本相耳朵好的很,别那么大声。”我掏掏耳朵,烦死他这罗里吧嗦的样子,和火狐夜麟不愧是兄弟,“若本相无法拦他于月之通道外,后面才是你们的事情,去备兵准备吧。”
我既开声,便不容任何人阻止。
“就这般决定了。”
6.
月族通道外,河海静谧,琴声幽幽。
忽而,地动天摇,湖水沸腾,眼前万丈高峰,竟如摧枯拉朽一般,转眼崩塌不存。
空间扭曲之处,缓缓走出一名压迫感十足的王者,阴沉黑暗的法袍,望而生畏的恐怖气度,是将掀起战火的阴冷暴君——武君罗喉。
初踏月族领地,罗喉脚步稍顿,锐利视线破开空间,落在我身上。
我按住被对方气势所惊扰而颤动不已的琴弦,抬目无畏看向眼前暴君,微微一笑:“此琴谱经人延写,想来和过往差别甚大。”
身披黑袍的人似是轻蔑,低沉的声音尽是生杀在握的傲气:“欲求饶吗?”
夜幕沉沉,冷风瑟瑟,一点余光印在月湖之上,宛若无边黑暗的一豆烛火。
“哦,可惜。本相什么准备都做了,就是没准备求饶。”我一点点抚平琴弦,唇边笑意更深:“武君可有兴趣一听此曲?”
罗喉静静看着我片刻,忽而一哂,“趣味。”
他从月湖上岸,走到我身前不远处,眼睫抬起往我身上一扫。
我了然,指尖再动,勾出一曲天都旧曲。
曲调初起之时冷涩,似天地悲鸣;再进铿锵,若铁骑突出刀枪啸;转而宫商相和,如凤皇黄龙并集,赞颂嘉瑞;至尾却成寥寥鸣弦,寒虫夕叫,合轻重而同悲。
罗喉垂着眼,始终未发一言。
一曲终末,我压抑着喉头的痒意,停下动作。
“献丑了。”我说。
他眼皮微抬了一下,唇角弧度渐敛,投向我的目光有些暗沉:“揭开你的面具。”
我面上镇定,心里却没有表面那般稳重,食指拇指分岔开夹在面具两端,缓缓取下面具。
他眼不错地注视着我一举一动,视线锐利,似要将我看穿。
时间变得漫长,就在我以为计谋失败,他动了心念要我性命之时,他终于开口:“你是他的后人。”
他?
是谁?
我对凋夜一族的祖先来源过往知晓的并不清晰,不过根据先人日录,猜测他曾为罗喉效命。
但就目前看来,计谋似乎奏效,他对我起了兴趣。
紧绷的心弦松懈几许。我思忖着斟酌语言,半真半假道:“本相并不知晓武君所指的是谁,但此曲确出自先祖之手。”
“哦?”罗喉将我的变化尽收眼底,淡淡道:“你不知晓?”
看来比起我,他对我的先人更感兴趣。
“受诅咒影响,凋夜一族的记载并不完全。”我接过他的话茬,转眼就想好措辞:“我只从家中藏书看到寥寥数语,指当年祖先因故流落他方,逃难时为月族先王所救,后人为报恩便留在此,世代担任相国之职。”
罗喉闻言动了动:“诅咒?”
“嗯。”我点头,毫不顾忌展现自己病弱的身姿,细细解释。
凋夜一族的体虚脉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怪症,而是在某天忽然出现。此病不仅在成年人身上蔓延,甚至会经由血脉传承至族内新生者身上,导致族内死伤离散,苦病惨重,新生儿亦活不过多少时日就夭折。
即使能勉强活至成年,却皆逃不过多病短寿,折磨尽受,含怨而死的下场。
“本还算鼎盛的家族,数代凋落,终余一支传承至此今。如今我父亲兄弟俱亡,凋夜一族所遗落者,唯余本相。”
罗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内心却浮起一段话语。
[吾将归还这十万人的血灵与怨恨,我的双眼会见证你的灭亡,我的骨头将刺穿你的咽喉,你的追随者,永远见不到茁壮的幼芽。]
——邪天御武。
比起初见之时,他身上的暴虐之气消散许多,逐渐归于平静。罗喉转过身:“吾会设法解除你身上的诅咒。”
罗喉没有说更多,态度已表明。
他的宽容仅限于我。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我怎允许前功尽弃。
“来不及了。”我说,“我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如今武君所见,不过是一具呼吸的尸体。”
话落,我与他无声对视着,谁都没有退却之意。
片刻后,他开口:“你不怕死?”
“人逢一世,朝生夕死。”我垂下眼眸,疲惫道:“而我身为凋夜一族遗孤,任相国之职,担万官之首,社稷之臣。此生无惧生死,只惧有愧于民。”
“好一句无惧生死。”
记忆画面流转,灯火黄昏,亦曾有人不悔追随。
他抖袖一负,半转过身,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深沉而意味不明,声音空广寂寥。
“吾,允了。”
知晓他言下之意,今日已愿意放月族一条生路。
我松了一口气:“多谢。”
这句谢出自真心,更未曾设想到这条计谋当真生效,看来过往暴君之名,确非书中所言那般暴戾恣睢。
他背对我,黑色袖袍轻拂空中,“再奏一曲吧。”
我闻言,有些不稳的指尖再次抚于琴弦之上,以曲赠行先人过去君主。
一曲再尽,眼前背影已然不存,我按平琴弦。
“凋夜未央,恭送武君。”
至于罗喉会不会回头报复这件事。
管不上了,我感觉我这次一定是要死了。
一如我所言,筹谋庙堂多年,竭尽力命,以报所受,这副身子早已油尽灯枯,有寿尽之相。何况今日又在孤身在寒风中呆了一天一夜,以我向来1血存活的特殊体质,已经坚持的算久了。
感觉自己要嗝屁的时候,唇上传来了一抹温热,苦涩的药水顺着喉头滑入体内。
我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眼睛……
好细的眼睛啊,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这样的眼睛多适合在朝堂上浑水摸鱼,就算真的睡着了也没人发现吧。
我无力推了推他的肩膀,等他松开嘴唇,才气若游丝地开口:“咳咳……本相知道自己魅力无边,潇洒……咳咳……帅气,但……请不要占本相的……咳咳占本相便宜……唔咳咳……本相会让你负责的……”
本相可是铁血资本家,信不信我能让你没工钱白打工。
他一把扶起临死还特别多话的女子,只感厚重衣着下,是消瘦到几乎只有骨架的身躯,没好气道:“闭嘴,都快死了还多话!”
我:?
多话怎么了!就是快死了才要留遗言啊!
现在不留遗言什么时候留?彻底嗝屁后吗?来个惊喜回魂夜?
我揪住他的衣领,靠近他耳边,几欲断气地说:“……火狐夜……夜麟,本相有……咳咳……一事相求。”
“省省你的口舌,吾没在听你说话。”他脱下衣袍裹住我时,我这才在他身后看见通体碧绿的影神刀。只是尚未得及端详仔细,他已双臂一抬,抱起我匆匆离开原地,欲到月都城内求得医者。
算了,这刀留着也好。
“……凋夜一族。”我根本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坚持不懈的要留遗言,“与月族皇室……咳咳……有……有婚约,请你……你……唔……”
血丝顺着嘴角溢出,弄脏了火狐夜麟的衣裳。我顾不上擦,继续道:“……我,本相……不欲……咳咳……不欲与幽溟完成此约……请你……”
话没说完,我感到喉头疯狂涌上的咸腥味道,咳嗽得更加撕心裂肺,血渍自唇角不断涌出。
是的,凋夜一族和皇室有婚约,鉴于明面上的皇室之子只有幽溟一个,我几乎是铁打的要成为他的妻子之一。
恕我拒绝,我抗拒,我不接受。神经病啊,谁要嫁给那个恋爱脑!
万一他一时想不开,在我死后追封我的妃位,我真的会在黄泉里再气死一次,气到魂灰魄散。
“真吵。”他看着黑发相国嘴角边不断涌出的止不住的鲜血,拥在怀里的身躯冰冷,剧烈颤抖。
恍惚中,火狐夜麟感觉手的力气似乎也随着呼吸的浅弱而消逝。他抿紧嘴角,露出一贯的臭脸,反驳道:“不想嫁他,就嫁吾吧。”
我一怔,实在是分不清他这话语是为了抬杠,还是想激出我活下去的气性,不由得失笑:“你啊……何必为……一个将……咳咳……将死之人……耽搁……这生呢……”
也的确有效果。
被他那么一吐槽,我倒真的是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努力睁开眼。
“你这是……赔本……咳咳……赔本生意……”
若是我精神头还在,恐怕要说他不适合做生意。自身什么好处都没捞得就算了,被我忽悠了这么多次,末了还想和我这种爱开空头支票画大饼的无情相国绑定,不知道相国即将身亡,再也给不了他什么了吗?
火狐夜麟步伐匆匆,将我滑落的身躯抱高。我额头抵在他颈侧,说话时,我听见他心跳脉搏急促。
“利用完就想撒手不管,天下间没那么好的事情。”
那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
终究是相逢的时光,实在是太迟,也太不适宜。
啊……真羡慕啊,这样健康的身体。下辈子我一定投个好胎,能漫步于天地之间,赏花下月色。
“凋夜。”
耳旁气息急促,我只觉得揽着我的温度如此灼热,颤抖地在我额头留下一吻。
“吾不会让你死,你欠吾的,尚未还清。”
我欠你啥了?我啥都没欠,不要随便碰瓷月族相国,碰瓷的代价你还不起。
勉强保持神思清明,临终一刻,我看到远处奔来的身影。
这浑身上下宛如紫薯一般的色泽,境内除一人外,无他人如此。
啊……还是来了啊……
幽溟急急停下脚步,看我已然失色的面容,内心不由得涌起一阵巨大的悲怆。纵使过往再怎么不合,对方依旧是支撑这片大地的巨擘,何时有这般虚弱的时候。
他脱声道:“月相!”
想要看清眼前画面已不可能,我用尽全力侧了侧头,手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中伸出,朝向幽溟。
他急忙握住我的手,灼热的生息透过快要无感的指间渗入,我叹了一口气。
“臣不负使命……”
“别说了,朕唤太医前来救治。”他打断我,颤抖着开口,想从火狐夜麟怀里接过我。
火狐夜麟收紧力道,不愿交出,欲带我离开。
“来不及了……咳咳……让本相……说完吧。”
不管是火狐夜麟还是苍月银血,或幽溟,都意识到这已经是故人将别之刻,一时心绪翻涌,皆止在原地。
我抬首看过幽溟身后的大地,我曾日夜不绝,竭尽心力守护的月族。
终是不负此生。
这样想一想,我忽然觉得心里安慰极了。
“从此之后……此境,将依靠……你了……需记……勤劳国事,经综……内外,刑政修明……荐才扬滞……”我努力地呼吸着,眼前画面越来越模糊,随胸腔中最后一口气吐出,眼帘亦再无力支撑。我看向幽溟,徐徐叹道:“月王……当勉力啊……”
话断,手指无力垂落,停了呼吸。
居高堂之上,权利遮天,名满月族的相国,终是陨落在火狐夜麟怀中。
“月相!”
*
朦胧中,我好似听见了许多声音,模模糊糊,始终不能分辨明白。
……
算了,不想管了,我已经解脱了,都和我无关。
就这样过了许多时日,等我再次回到人间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
听后来人说,似是火狐夜麟用了什么手段,在我体内续了一口气,使我无法彻底离世。
火狐夜麟你和我有仇?
重点还不止这个。
我抱着棉被,顶着一头乱发,神色晦暗地问下人:“……咳咳,你说什么……咳咳咳,月王将我许给火狐夜麟?是他要求的?”
这么说来火狐夜麟确实是月族皇室之一没错,婚约这么安排倒也没任何问题。
但——
他喵的月王欠你的你让月族相国还?火狐夜麟你脑子坏了吧?
下人听到脚步声,悄悄躬身退出室内。
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内的火狐夜麟,或者叫黄泉,对方改了这个名字去罗喉身边卧底来着,罗喉重建天都之后他也回来了,目前似乎在两头跑。
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人是谁,毕竟对方从头到尾换了一个造型,头发颜色都不一样了。要不是他那双眯眯眼让我印象太过深刻,我简直要坐起来大呼有刺客。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物,一把撩开床帐,动作落拓随性,坐在床尾,“叫什么,不是你说的,只要你能做到,必当肝脑涂地,兆我相助之恩吗?”
我方从他大相径庭的造型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他这般话语。
不由得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他,话到喉头气得一点都说不出来。
有这么报恩的吗?他喵的我想让你打白工,你让我用自己当薪资赔给你?我……&×……&%&……%
“现在,吾要你以身相许。”他吹了吹碗中的热气,感觉能喝了之后塞到我面前:“喂,吾的女人,喝药了。”
……大郎,喝药了。
我被子一拉,倒在床上哀嚎蹬脚,要不是体力不允许,我还想到处乱滚,“让我死了吧,我不想活了……咳咳咳……”
哪有相国做到这个地步的,什么级别的王债臣偿?这关我无辜的月族相国什么事,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啊!
“那可由不得你。”黄泉连着被子一把把我抱起来,端起药水往自己嘴里一倒,向后丢掉空碗,俯下身来触上了我的唇。
这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做过了百千回。
还有你喂药归喂药,不要把手伸进被子来!来人啊——有人占本相便宜——唔唔唔——
我被他压在床上,推拒挣扎不能。
他喵的我一世清白!
我不活啦——
今日的相国依旧是寻死觅活,并且近期好事将近中。
本来应该是昨晚更新的,不过昨天公司尾牙,被灌到差点嗝屁,一回家就躺着,躺到十二点才起。
*
悲催的相国,被王债臣偿了,不过她身上诅咒算是解开,不会像是以前一样随时嗝屁。
虽然还是打不过黄泉……
毕竟相国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百分百的文臣嘛。
*
1/13抓虫
天天都在抓虫路上,抓完还有,岂可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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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黄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