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见琉华的心情很复杂。
总结起来是连一刻都没有为自己结束单身而悲哀,紧接而来的是被提上日程的婚事。
稀里糊涂的喝醉,稀里糊涂地签下婚书,稀里糊涂的去挑选嫁衣,稀里糊涂的决定好婚期。
她还没能立刻适应两人之间的关系和身份的转变,一回头,发现还有三日就要成婚了。
所以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师父活着,知道她这般莫名其妙就和人定了婚,恐怕会笑她几年不止。
不知道儒门教条里,有没有离婚这个选项……
“琉华。”隐春秋从房门踏步而出,正好看到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她,便朝她招招手,“吾有事与你商谈。”
什么事啊,一本正经的。
不见琉华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进房内,一眼看到空荡荡茶桌上放了一个木盒。
看起来十分古朴华贵的盒子,盒子上原本扣着的锁头已经打开,似乎是要给她的样子。
“还有数日你吾便要成婚了。”隐春秋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吾想,此物是时候交给你,打开看看。”
不见琉华没有多想,下意识打开盒子看一眼,然后啪地合上。
入眼所见之物太过令人惊讶,她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惊了,里面居然有那——么厚一叠纸张。
隐春秋看她大惊失色的表情,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但又很快压制住了唇角的弧度,用手指抵住唇角,向来沉稳的眉目在此时不免染上一抹烟火气。他本也不是个善言谈的性格,是以很快进入正题:“是吾这些年来的积蓄。”
大概是儒门的通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容色平淡,一副‘家底不丰’的表情,几欲令她红了眼。
如果这都算家世不丰,那她这些年过的日子是什么?赤贫艰难户吗?
……这么一说似乎也没错。
不对!这人在凡尔赛,一定是凡尔赛。
你们儒门的人都那么有钱吗?搞了半天,大富豪竟在我身边?
不见琉华一脸悲愤:“怪不得你初见我时,就不在意那区区一百金。”
当真是区区一百金,就这个盒子里面的房产加上存折,都够她躺着百辈子不干活了。
好嫉妒啊,嫉妒得她想抢了盒子就跑。
“哈。”隐春秋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搭在桌子上,如玉质的肤色吸引不见琉华视线一瞬,他抿着嘴角道:“是汝坚持要还。”
那不是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钱吗?
不见琉华打开盒子翻了翻,厚厚一叠账本。大概是儒门内部有公账处理日常消费,是以他日常竟没有什么花费,上面多半支出都是以往支援她的生活费。
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明明大家都踏入了先天的年龄,偏偏存折的薄厚相差甚远,生活水平也各不相同。
她一边翻看,一边思考着这笔钱她当时拿去做什么了,问道:“怎会忽然给我此物?”
隐春秋眉毛都没动一下,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提醒道:“吾记得你有一本闻天道留给汝的账单。”
他说的很委婉,明明就是天价欠条,在他口里就只是账单。
“是有。”不见琉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意思:“你是要代我……”
难不成隐春秋翻出此物,是打算代她还账?
隐春秋颔首肯定了不见琉华的猜测,“可否取来,让吾一观。”
从前他不曾过问,是因两人关系并未到如此密切的地步,若是开口,师出无名,难免有越俎代庖之疑。可现下既已决定要与不见琉华成婚,那么自不能见她继续过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闻天道当真是不成体统,身为他人师尊怎可作此荒诞不经之举,竟留下这般残局让徒弟代行。
若非他已然仙逝,隐春秋非得要和对方辩个明白不可。
“这个……”不见琉华面色犹豫,似是不想劳烦隐春秋,单手盖上了盒子,支支吾吾道:“其实还得差不多了,就不劳烦你……”
“不见琉华。”隐春秋抬眼,眸光一冷。
不见琉华下意识直起身子,“在!”
“夫妻一体,汝非要与吾算得这般清楚。”隐春秋眉梢微凝,本就不苟言笑的容貌变得更加凛然,正颜厉色道:“速拿出来。”
这不是还没有成婚嘛,哪来的夫妻一体。
不见琉华不敢说,多年沉浸在隐春秋威严之下,深知他的脾性,打定主意便不会更改。
“拿就拿嘛……”这么凶作什么。
她从袖中取出有些破烂的本子,双手递上时,突然想起什么。
不对!
她一个神龙摆尾,就想把本子收回来。
可惜已经晚了,隐春秋早就防备了她这一手,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抢过了账本。
啊啊啊啊——
不见琉华面上不显,内心却在尖叫。
隐春秋无暇他顾,接到本子就开始翻开查看。
一页页翻过,安静的室内响起纸张翻阅的沙沙声。
不见琉华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立不安,左顾右盼,找着跑路的方向。
禅仙雪隐、佛剑分说、剑子仙迹、靖沧浪、倦收天、原无乡、央千澈、裳璎珞、风之痕、墨尘音、龙戬、不了情,每一张都写了在何时何地,借了多少银两。除此之外,还有当事人的画像与出身等资料,十分详细。越翻,隐春秋脸上的神色越黑沉,嘴角抿得越紧。
前半部分还清的用墨笔打了个圈,后面的都是尚未还清的部分。
不见琉华看隐春秋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端倪,硬着头皮解释:“嗯……那个,师父是怕我还错了人……”
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心虚。终于她坐不住地火速上前,抬手想抢本子,口中道:“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隐春秋捏住本子的一角,略微枯黄的纸张在他的力道下皱起几道褶子。
不见琉华本来都已经决定不管怎样都要把本子抢回,在隐春秋锐利的目光之下忽然又蔫吧下来。
隐藏在深棕色瞳眸后的视线极其冷冽,好像一道明镜,照亮了她不敢说出的真相。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过了一瞬。隐春秋轻轻一抬手,把本子拽离了她的手,啪地一声合上,语气看似平静,却风雨欲来:“汝何时知道此事。”
她冷汗直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见琉华。”
当隐春秋开始连名带姓叫她的时候,多半代表了他此刻心情不怎么美妙。
不见琉华认怂,顶着隐春秋审视般的目光,小声道:“差不多还了两三个人之后吧。”
说起这件事,她一开始也没意识到,后面发现师父对自己借钱的对象写得未免太详细,账本除画像甚至还记载了对方身高脾气,出身何地等。这一琢磨,才发现所有债主都有同一个特点。
——男性,单身,为人正派,有发展前途。
所以三隐里面你还差冲隐无为没借过钱啊,是来不及吗?师父!
而且他生什么气啊,明明自己也在名单中。
不见琉华低头撇嘴,不敢说话。
“闻天道荒唐。”他低斥一声,转手将账本收入袖中。
不见琉华一看急了,连忙诶诶诶地扑上去,想抢回账本。
可隐春秋何许人也,哪会让不见琉华轻易得手,一个闪身避过了不见琉华的扑纵。
“你干嘛呀,快把账本还我。”不见琉华不依不饶地缠上去。
这种‘罪证’留在隐春秋手里还得了,她怀疑隐春秋想留着账本秋后算账,以后拿来‘威胁’她。
“帐单不日后便将还清,此物已于你无用。”隐春秋一手抵住不见琉华缠抱的动作,眉头蹙紧:“放手,成何体统。”
既然没用那不是更该毁灭了!
不见琉华简直跟个狗皮药膏似的,黏上去后扒都扒不下来,更勿论她还抓紧一切机会往他袖里探,企图拿走账本藏起。
冷不防,不见琉华的手指摸进了宽袖中,隔着衣物到处捣乱摸索。隐春秋白晰的皮肤泛起薄红,脸色微见恼怒,一把掀开纠缠不休的不见琉华:“汝——”
没等他斥出口,不见琉华一个转弯,又黏上了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中,扁起嘴道:“你生什么气嘛,我又没有那种想法。再说,你不也在师父名单之中吗?”
提起这件事,隐春秋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闻天道荒唐,汝亦跟着胡闹。”
不见琉华当真是喊屈,“哪有胡闹,我明明很认真的在还师父的账,是你想歪了。”
而且这么多账目在面前,谁还有心和债主发展些什么啊。有句话隐春秋说的很对,师父就是荒唐兼不可理喻。
“既然如此,为何汝非要留着此物。”看看闻天道都写了些什么,胡言乱语,简直和街头巷尾的媒婆子一般油腔滑调,先天风范全失。
“师父统共就没留几样东西给我,虽然这本子不怎么正经,可也花费了师父很多心力……”尽管平日里多爱吐槽自己的师尊,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无师父,自不会有如今的她。
师父早逝,细数已然离开她许久。这些年来,她全然靠上头的一点念想,独自度过数百个春秋寒暑。
“琉华……”隐春秋这才想起不管闻天道如何荒唐,他始终是将不见琉华养大的恩人,对她而言亦师亦父。心头再多的怒气都随风消逝,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语气稍抒几许惆怅的不见琉华,拥在怀里道:“以后有吾,吾绝不会抛下你置之不理。”
“说的好听,儒门一叫你,你就冲出去了。”不见琉华用手抠他衣服上的花纹,嘟嘟囔囔:“而且你还大我那么多岁,怎么想都是我亏了。”
这帐是这么算的吗?
隐春秋啼笑皆非,“吾对天地先师立誓,绝不欺汝。”
居然连发誓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见琉华偷偷抬头看他脸色,小心试探:“真的嘛,那你把账本还我。”
提到这件事,隐春秋顿了一下:“一事还一事。”
她气急,抬手推他:“你分明仍记恨师父所举,还殃及池鱼。”
虽说是挣扎,却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反倒像是在闹小脾气。
隐春秋非不懂风月之人,对待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不见琉华更多纵容。是以这种情况下,他少有的语气温和,如潺潺流水,安抚怀中之人:“若你当真思念闻天道,吾可与你一同去祭拜他。”
“这是两码事。”重要的是去祭拜师父吗,重要的是师父的罪证落在了他手头。即便自己其实全然无那方面的心思,一念皆是还清师父欠账,可师父的举措是事实,自己得知了师父的目的也是事实,细说起来总有些许不清明之处难以解释。
但她怎可能与隐春秋细说分辨?方才察觉真相就气得不轻了,说了不是给他更多吃醋的由头,所以此刻她是无理也要取闹。
“你现在就欺负我,婚后肯定更不讲道理!”不见琉华耍赖了,她要胡乱发脾气不讲道理了。
“汝之昭心,未免太明晰。”相处多年,自有默契,隐春秋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心思还是太过单纯。他收了一点力,将人按在怀中,细细抚摸着对方的背脊,平静而克制道:“吾答应你,绝不会因此事为难于你。”
听他保证,不见琉华总算安分了下来。
“你说的哦,以后不准提此事。”她低着头,在他肩头来回蹭蹭,想了想还是小声解释:“我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哪还忍心责怪于她,况且此事分明是闻天道自作主张。隐春秋轻微叹息,垂头吻过怀中人发顶,“吾相信你。”
“骗人,你方才明明有在生气。”不见琉华嘀咕,紧绷的四肢略微放松下来,靠在他身上听他沉稳的心跳,“算了,就相信你一次。”
“吾的信用何时有这么差。”
他的信用向来很好,是她自己不清白罢了。
这么说起来,师父人不靠谱,眼光还挺靠谱的。虽那本账册中她只接触了寥寥数人,除了隐春秋和禅仙雪隐外亦不曾与其他人深交,可就目前看来,确如师父所写,全是正人君子。
这么一说,三隐中少了冲隐无为这一点,便略微让人感到奇怪。
“隐春秋……”她又开始扒拉隐春秋衣服上的花纹,犹豫着这件事要不要和他提一下。
总觉得这件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再提起会让他不太开心,何况冲隐无为还是他的朋友。
“怎么?”隐春秋稍稍松了手,低头看她。
不见琉华迟疑张唇,正欲对他说这件事。
冷不防门外传来稍重的呼吸声,似是不小心看到什么意外的事情而呛到。
冲隐无为背对他们,正抬腿往外走,语气稍快,透出不好意思的尴尬:“抱歉,打扰二位了。”
隐春秋松手,不见琉华瞬间退开几步,脸色通红地瞄了隐春秋一眼,然后很没意气的丢下他飞速跑路,独留隐春秋一人面对好友的调侃。
夫妻临头各自飞,这种糗事就你自己处理吧。
不见琉华跳出窗台,化光消失。
隐春秋:……
当真是,不沉稳。
他理了理被不见琉华揉乱的衣袍,转过身问正用眼神调侃他的冲隐无为:“汝怎来了?”
“咳。”冲隐无为清清嗓子,在隐春秋隐含警告的目光下,收起了欲玩笑的心情,说起正事:“听闻你喜事将近,故前来一观。”
“难得见你关心,且让吾一尽主人之谊,浅饮一杯茶吧。”
隐春秋没有过多怀疑,踏出房门,与冲隐无为往院中的小亭走去。
说是小亭,其实是近期才安排上的石桌,在前日里和不见琉华互通心意的枇杷树附近,因她格外喜爱此处风景,才置桌此处,以便不见琉华能时时欣赏。
虽然隐春秋觉得她是喜爱树上枇杷更多,早些年总是趁着果实成熟之时来采摘,一摘就是大半兜。
天风浩荡,流辉斜照,印亮半堤香草,枝叶累累硕果,香气滃然,清幽静谧。
两人落座石椅旁,煮茶言欢。
冲隐无为来此自有要事,只是此刻面对夭盛芦枝,他却是耐下心与隐春秋闲谈两三杂事,或三教本源之要事。
茶过三旬,才逐渐转向今日的正题:“吾实意外,不见琉华竟会在此。”
隐春秋到底是出自儒门名家,持行正道,待人以礼,平日里最是正经,往常绝不会见他留不见琉华过夜。未曾想过数年未见,他倒是变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虽两人已有婚约在前,但毕竟尚未成礼,此事确实不妥。
不过隐春秋并未拘泥此小事,他蹙起长眉,颇有些无奈的神色:“汝不曾见过她之居所,时日长久,平日疏于打理,实在是……称为敝庐亦不为过。”
如果不见琉华在此,大概又要吐槽隐春秋说话太过委婉。
破烂草房就叫破烂草房,说什么敝庐。
没办法,毕竟是几百年的老房子了。她日常几乎都在外找寻稀有植物用以贩卖还债,很少在家呆着,偶尔看漏水才稍作维修一下,勉勉强强能用就行的无所谓主义。
她口头不说,隐春秋却非看不出。到底是不见琉华太过念旧,总想在熟悉的地方保留师父存在过的痕迹,并不愿意大行修整,时至今日才会是这般模样。
隐春秋不忍她继续住在那样的环境中,才早早将她带至此处暂住,反正婚后她迟早需要搬过来,就当是提前熟悉未来居所。
冲隐无为看隐春秋谈起不见琉华时,面上动容的神色,眼睫微垂,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柔软。
情之一字,最为难解,亦最是动人。
连他这般执德清劭,謇謇正直的人,谈起心悦之人时,眉眼间都见江花春水,无边风月。
冲隐无为一边为友人欢欣,一边又难免忧心,低声道:“她可知你的身份,乃……”
他话语未尽,隐春秋已明其意。
“吾不曾对她谈起。”
三教衔令者的身份极为敏感,别说是至亲之人,连枕旁之人都不会告知,是以不见琉华根本不知道要与自己成婚的人就是保管三教本源的人。
隐春秋闻言有些疑惑,在同为三教衔令者的冲隐无为面前,他没有犹豫,问道:“为何忽问吾此事。”
“或是吾多心。”冲隐无为唇边的笑意消失,容色变得有些慎重,提醒道:“不见琉华身世不明,双眼似有异常之处,吾担心你已深陷迷障而不自知。”
他看隐春秋一时未开口,继续道:“你吾身份敏感,婚约之事,望你再三思虑。”
不见琉华双眼有异处这件事,除了三隐以外无人得知,就连隐春秋,都是数年前才知道她双眼中所含的异能为何。
过去隐春秋不曾在意,是察觉到不见琉华对于双眼异能不甚所喜,也有自身当时受异能影响之故。
后来得知真相,确实有一段时间陷入自我怀疑中。怀疑他之情感全为异术导致,可时间愈久,他察觉自己心头的情感始终不曾消退,反因不见琉华的避让而心生不适,好似从前已然习惯的点点滴滴陷入陌生。
分明未遇见她时,这般安定生活对他而言才是平常,为何重归过往,却觉得早已习以为常的时间变得那般难熬。
答案究竟为何,萦绕在心头消散不去的系念已然给出答案。
不可否认,不见琉华的异术让他双眼中有了他人的身影。
可点点滴滴渗入心头的触动,则是经年累月,日深日甚相处的留心。
——他想让不见琉华留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念想,出乎于情,更出乎于欲。
“吾知晓自己在做什么。”隐春秋心平气和的说,眉眼中清晰透出坚定,几乎不容置喙,“至于她双眼异术,实乃血脉传承,非她所愿。琉华不曾用此做什么,你亦无须在意。”
“隐春秋。”冲隐无为还想劝说。
隐春秋毅然打断:“此事不必再说,吾心意已定。”
冲隐无为:……
太快了。
冲隐无为想。
隐春秋与不见琉华数年前断然分别,一经数年不闻不问,本以为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却不曾想会在短短数日,传出将要成婚的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隐春秋非是这般冲动之人,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在不见琉华身上。
她从未示人的异术,每隔数年便要重新封印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以隐春秋的脾性,他不想说的事情,决计无可能从他口中套出。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可能性——异识。
有可能吗?
正当此时,不见琉华从庭院尽头咋咋呼呼跑过来。
“完了完了,隐春秋,你家有没有寒冰——”
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离骨渐玉制成的盒子打破。现下里面的药草受高温影响,药效将失,非要以寒冰镇着才行,是以她才不顾冲隐无为还在场,匆匆忙忙来找隐春秋帮忙。
这可是她千辛万苦潜进深潭才得到的药草,决不能有失,这药草市价超贵啊!
隐春秋见她神色紧张地捧着一株药草过来,几乎未曾过多犹豫,起身迎向她。
本是寻常画面,无奈变故横生。
不见琉华刚至两人身边,一旁的冲隐无为倏然动了。
电光火石中只见一道掌气提劲前纵,擦过隐春秋直冲不见琉华眉目。不过转瞬,她身上的封印骤然起变,身上点点灵光消散,紫色的双眼由深转淡,儒门术封动摇将破!
不见琉华“哇”地一声,手上药草往后一抛,下意识抬手想捂住双眼,尖叫道:“隐春秋!”
身为隐春秋多年好友,冲隐无为自知道要如何破解他施下的封印,是以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攻向不见琉华。
这一变故惊动场上四人,连附在冲隐无为身上的异识都不曾料到他会这般冲动。
不见琉华的双眼不能视人,当下隐春秋便做了判断,抬掌以气劲封住冲隐无为双眼,欲断绝他与不见琉华对视的可能。
与此同时,封印破散,冲隐无为身上冲出一道绿色光芒。圆如铜元,于空中四处乱转,转头便冲向不见琉华。
啊啊啊——奇怪的东西冲过来了啊!
不见琉华从未这么快过,一个超绝下腰闪过绿色铜元,匆忙中一瞥,对视片刻,那颗绿色铜元愣在半空。
隐春秋反应极快,抬手以术禁住来源不明的异识晶源,同时亦抛出薄纱,缚起不见琉华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冲隐无为身上的结石吗?”百忙之中,不见琉华还有空说笑,跌跌撞撞地冲到隐春秋身边,被他小心护在身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半空中的异识晶源。
“此物有异。”隐春秋不明事态何至于发展如此,可多年的经验让他判断,此物绝非简单,“汝双眼如何?”
“刚封印就解封,干脆试试你前些日子说的新封印好了。”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好在隐春秋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某方面来说也算是驾轻就熟。
若是换了旁人,绝无可能这般轻易解开隐春秋的封印,偏生解封的是隐春秋的老友,冲隐无为。
更没想到,冲隐无为身上竟然有着这样奇怪的东西。
隐春秋将异识晶源固化收起,封在盒中,这才转身对上冲隐无为怔然却解脱般的面容。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不见琉华能参与的了,她被隐春秋留在家中,而他带着冲隐无为前往道教,查明此异识晶源的来龙去脉。
不过后来等隐春秋回来的时候,谈起冲隐无为的下场,说是将面临道教监视,或有百年不能相见。
他语气中有万般无奈,似对他的选择感到不解,更多却对不见琉华三缄其口。
事关三教秘密,不见琉华没有多问,等他收拾好心情,重新给她封印双眼。
本定下的婚期因此事推了数月,待事情处理完,再见冲隐无为的时候,是在她和隐春秋的婚宴上。
脱离了异识晶源的冲隐无为完全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只是经过了道门的盘问,神色难掩疲倦。此次受道门宽恕,才有参加婚宴的机会。婚宴后,他认真地和不见琉华道歉,言明自己非是故意怀疑她,实是他所知甚多,不得不对她防备。
说实话,不见琉华倒是没有太在意,毕竟他确实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担心隐春秋同陷不明来源所控。
“此间别后,吾将在道门安排下静修一段时日,想来是无法参与你与隐春秋下一场喜事了。”他说着,还对面露担忧的不见琉华开玩笑。
“呃,你说的喜事……算了当我没问。”常人喜事无非成家立业,后代有继。不见琉华觉得他想太多,不知道先天都是难受孕体质咩,这都要看缘分。她穿着一身代表喜庆的红色衣裳,深紫色的双眼上下打量冲隐无为,勉强安慰道:“道门允许探监吧?”
“哈,或许。”冲隐无为语焉不详,轻轻带过:“祝你与隐春秋,百年好合。”
不见琉华吐槽:“……是说先天寿命是个谜啊,你这个祝福是不是太走寻常路。”
“不见琉华!”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隐春秋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别人客气,她倒较真,是当真想百年就脱身于他吗?
“开玩笑啦!”不见琉华捂住没多痛的额头,用力垂了一下隐春秋的肩膀,佯装被气的跑掉,把空间留给相顾无言的两人。
千言万语,尽付掌中杯酒。
能落下这般结局,已然不可奢求太多。不过百年,想来转眼即逝,三隐情谊终有再续的时候。
说隐春秋小心眼,那不是无迹可寻的事情。
至少他帮忙还清闻天道欠下的账单时,是顺便寄了喜帖的。说好不计较这件事呢,男人的嘴巴当真没有一点可信度,隐春秋也不例外。
婚宴散后,喝了一肚子茶水的不见琉华晃晃悠悠在枇杷树下摘果子吃。
身后忽然传来步伐声,一个隐带酒气的影子靠近。
隐春秋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伸出手臂,圈着她的腰身,拥她入怀。
不见琉华向后靠在他胸口,举起手上的枇杷问他:“要吃吗?我尝过了,很甜。”
他低头看缺了一个口的枇杷,深棕色的眸子平静稳定如山,微微垂首,竟是在旁边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喝醉了,这家伙肯定是喝醉了。
没醉怎么会把她的客套当真?
不见琉华慎重的看了剩下一半的枇杷,为了避免隐春秋和她抢果子吃,剥掉芯核,把剩下的果肉都一把塞进嘴里,快速嚼嚼嚼。
花前月下,得偿所愿的隐春秋心情极好。眼帘低垂,臂间力道更紧,略带了一丝强势意味,声音似叹似安然:“你终于来到吾身边。”
久年等待,历经波折,幸得此终。
“呃,我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文雅又好听的话术。”不见琉华干咳一声,后悔自己之前怎么不多看点书,明明与她成婚的是出于儒门名家的高士,自己来来回回只会破坏风景,硬着头皮道:“反正……成婚了,大概就要托你照顾终生了。”
还是这般熟悉的脾性,隐春秋心头浮起滚烫的情绪,是欢欣,亦是满足。
他微微松手,深棕色的眸子不错眼地看着她。
“赤绳永结,恒效鸾凰,”他压低了声音,眸中光色动人,嗓音柔和,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百世不渝。”
金鼓喧阗,笙歌鼎沸的场面虽已然散宴,残余的气氛却依旧能窥见几份热闹痕迹,醇酒融入花香,处处张灯结彩,色泽耀目。而从来玄墨衣裳加身的儒士,今日褪下浓色,换上一身绯红吉服。
刚直不折的气度,发色灰白相间,依旧熟悉沉稳,如风霜雕琢而成的眉眼。偏生今夜换了一身璀璨华裳,似雪中赤梅,霜花染霞,无端给人一种惑人心魄的反差感。
不见琉华望着隐春秋呆怔数秒,回神后才发现最后一句竟是‘百世不渝’。
“你有点贪心哦。”不见琉华吐槽。
因为先天寿命源长,百年不够,百世来凑吗?
在隐春秋唇角弧度下滑一寸,眉毛将要皱起时,她连忙回身,抱住了隐春秋紧实的腰身,笑眯眯道:“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虽然看起来头发黑灰掺杂,平白给年轻的面容带了些沧桑意味,可细看起来还是感觉自己赚到,好一枚熟男风的儒门君士,头发摸起来也如流水般滑滑的嘛。
隐春秋眼帘微闭,静静地任由不见琉华偷偷玩他头发。
“吾何时反悔过。”他说。
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个账本……
咳咳咳,算了,不提这个,免得大婚之日变成算账现场。
不见琉华低头埋在他胸口,不接他的话尾。
毛绒绒的发顶在下颌蹭来蹭去,隐春秋略有意动。
……已成婚了。
他不禁这般想着。
不见琉华玩隐春秋的头发玩得正开心,只见一双骨节分明,质同白玉般的手抬起了她的脸颊,道:“吾之妻子……”
当微冷带些许酒气的薄唇迎上来的时候,不见琉华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不见琉华这才恍惚想起,一般跟随在大婚后面的事情是什么。
等等,她今晚还能睡吗?
答案已不言而喻。
*
大婚后自然是洞房花烛夜。
第一次成婚,不见琉华紧张的要死,坐在床上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要不先跑了吧,一会还是先跑了吧。
就在她纠结到底要不要落跑的时候,隐春秋出来了。
她‘唰’地一下僵直住身体。
这、这么快?
黄云扶日建于山巅,夜间风大,隐感凉意。
推门步入的时候,不见琉华看见隐春秋肩上拢着一件黑色大氅,发间遗留着微末的湿意,冷棕色的眸子印入房内摇曳的火光,看着有几分柔软与温情。
她还是第一次见隐春秋把头发散下来的样子。
虽然经常吐槽先天的年龄是个谜,但由于功法在身,确对年岁无太多实感,也时常忘记在普通人身上,他们确实不算是什么年轻人了。
向来结缨整冠,端方严悫的儒者卸下一身庄肃儒袍。此时散发披肩,本应显得柔和,却因那依旧斜飞的剑眉,肃穆的五官,黑袍白底的素朴衣着,反更给人一种浓浓的禁欲意味,风节凛然,令人不敢冒犯。
紧张依旧紧张,可这紧张稍微变了味,变成了考试没考好,面对严厉师长的紧张。
他沉稳地,似乎并不知道不见琉华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样子,转身关上门,走到桌前,拿起剪刀剪短龙凤双烛的蜡芯,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朝她走来。
不见琉华动了动,垂下眼睛看地上。
隐约察觉到她的不自在,隐春秋的影子停在她身前片刻,又转身离开。
桌子旁传来倒水的声音,过了一会,隐春秋拿着两杯酒过来,递了一杯给她,声音低沉:“喝些酒罢。”
这么说来,还没喝过交杯酒。
她小心接过酒杯,捏在指尖,声音干涩到有些变调:“我酒量不好……”
“嗯。”隐春秋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只有半杯薄酒。”
早明了不见琉华酒量不佳,以往她为了自控,从不沾染杜康之物,隐春秋自不会在房内准备浓烈醇酒,连宴席上让她喝的都是茶水。
双手交错,抬首喝交杯酒的瞬间,她的视线不可避免与隐春秋的相撞,暖色温存,有如微风拂枝,又如石泉濯石,沉稳寂静。
薄酒流入喉间,纯净果香,过而泛起淡淡甜的余韵,让因紧张的四肢都稍稍温暖了起来。
隐春秋拿走酒杯,放置一旁,抬手捋了捋她肩头些许凌乱的鬓发,手指顺肩头滑落,扶在她后背,轻声问:“感到紧张?”
“毕竟是第一次成婚,紧张是该然吧。”不见琉华小声吐槽,浑不未意识到现在在场两人,都是第一次成婚。
她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小声嘀咕:“我在说什么呀。”
隐春秋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要嘲笑我!”不见琉华气急地提高声音,可在撞到他半敛的眼睫时,又僵住,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地顾左右言他:“方才……”
话开了头,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这时候,她看到不远处放着的酒壶,才开口问:“方才的酒,似是甜的。”
隐春秋并不在意她这些小动作,过度的紧逼只会适得其反,他放缓声音。
“是吾以前酿的枇杷酒。”
枇杷酒?
不见琉华有些讶异。
隐春秋会喝酒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甚至知道对方酒量不浅,尤爱烈酒。
却从不知道他竟在私底下酿造了枇杷果酒。
“吾想着,若有一日要与你成婚,便可以此酒作合卺之用。”他眼睫轻颤,压低了的声线带出几许温情,以手撩开她脸旁的碎发,看着她道:“怀着这般想法,将之埋在树下。”
不见琉华震惊,深紫色的眼眸瞪大,颇有些掉入陷阱不自知的恼羞:“你——”
居心不良!正直孤高的皮囊下埋了一颗坏心眼!
俗话说十个儒生九个黑,他是最黑的那个!
不见琉华用眼神谴责身前人。
“亏我以前那么相信你,你私底下居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还把对方当做心眼很好的儒门先天咧,现在看来真的是坏透了!
“哈。”隐春秋没有否认,既对其有所倾心,自想得到结果,为此筹谋:“初时吾亦厌弃,自诩正直,私下却对你怀着这般想法。可心念既生,便情难自己,叹其到底人之常情。”
呃……
其实不能怪他。
以他这般正直的性格,这数百年来在她面前自控不露痕迹,想来也是接受不了自己在帮助她的同时,还怀着这般不清白的想法,或许私底下有更多挣扎,不欲借着帮助她的恩情要挟,却又无法轻易放下心念。
最开始造成这一切的,其实是她呀。
“我又没有怪你。”她小小声地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现下不是用上了吗,我并未不情愿。”
他的声音像缓流,缓缓擦过她的耳间:“是吾之幸。”
隐春秋俯下了身子,肩头长发滑落至她手背,不见琉华只觉唇畔一暖,落在唇上的吻极其慎重,稍触即离。
“睡罢。”他低声说。
桌前龙凤双烛发出噼啪轻响,摇曳的火光在房内投映出一片暖色,连带着隐春秋的轮廓都显出雾蒙蒙的暖光,而他低垂的眼帘下,是自己泛着薄红的面容。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嘴角,无端觉得房内色泽温度都带了一股旖旎的意味。
床帐滑落,随之而来的是宽厚的肩膀,隐春秋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缓缓将她置在身下方寸之间。
他悬在身上,白如玉质的手撑在她身旁,身躯并未全然压下,低头凝视着她:“若实在害怕,改日亦无妨。”
向来端方冷硬的儒者,极少展现出这般温和的声色。是以不见琉华摇了摇头,抬手拂开他披着的黑色大氅,缓缓拢住他的肩头,以一种暗示来告知对方,自己已然准备好今夜。
衣袍滑落床间,惊起不可闻一声,在衣袍落后,是垂下的身影。
此夜正浓。
后续篇完结!
啊,怎么说呢,细写大婚就超字数了,原谅我偷懒(双手合十.jpg
接下来写谁还没想好,允许我躺平找灵感
*12/29更新*
后续2的前半段完成,后半段得再琢磨一下[三花猫头]
[化了]作话锁了所以一直重审,求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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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隐春秋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