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他下巴微抬,“师尊的...仇人。”
“仇人?”那人低吟一声,他对这个称呼并不感到意外,神情之中甚至还有些满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洛冰河,“沈清秋这么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洛冰河眉梢轻挑,看向男人的眼中戴着几分嘲笑,“关于你,师尊并未提起只言片语。”
关于这名来路不明的男人,沈清秋确实没有在洛冰河面前说过什么,或许是不想让他知晓,又或许是他不必知晓,师尊自有用意,洛冰河便不会刨根问底,时候到了,真相自会被送至他面前。果然,原本还泰然自若的男人听他这般说,面色微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又松开,意味不明道:“是他不想,还是不敢?”
“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你罢了,”男人神情诡异,“若是真拿你当自己人,何必百般隐瞒。”
洛冰河明知对方是在挑拨离间却仍被牵动几分情绪,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师尊虽面上对他隐忍退让,但两人之间以不似从前亲近,甚至有多笔账未清算,此时因着这个男人的到来而被搁置一旁,等此事了了,自己与师尊....
站在对面的男人瞧他面露迟疑,便知自己猜对了,沈清秋就算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改邪归正,即使伪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他自私自利的本性,虽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世界的自己对他言听计从,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撬动。
毕竟,不是那个世界的沈清秋。
思及此,男人开口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实,关于沈清秋。”
“什么事实?”
“他不是你的师尊。”
“不要急着否定我,沈清秋确实占了你师尊的身体,如果不是他,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求学路,”男人抬手打断洛冰河欲开口说话的动作,他刻意咬重美好二字,言语中带了点蛊惑的意味,“让我带走沈清秋,你也能拥有一个真心爱护你,愿你好的师尊,如何?”
洛冰河握着正阳的手倏地收紧,盯着男人看了半晌,嗤笑道:“一派胡言。”
“你又不是我,怎知本尊的求学路就不美好了?”洛冰河眼底嘲讽,突然想起曾经在清静峰时男人透露的几句话,道,“莫不是你自己与师尊生有嫌隙,便看不得旁人师徒情深?”
男人闻言,面上笑意却愈发扩大,他直直看过来,淡笑道:“本尊真是蠢钝,竟与你废话这么多。”
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杀意,却让洛冰河心底涌起几分警觉,果不其然,话音将落,男人便飞身袭来,五指成爪,意图夺取他背在身后的心魔剑。洛冰河瞳孔微缩,身形一闪,堪堪躲过,瞬间便明了男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眼看对方再度追击,洛冰河抬臂横档,与其掌心硬撼一记。
男人招招狠厉,本以为对方也会使出与自己同样的招式,却不想洛冰河次次化险为夷,刚柔并济,恍然间,倒有几分沈清秋的影子在其中。瞧出这点,男人心下突觉烦躁,挥出一拳被人抓住破绽,手掌翻转,如游龙般绕过他腕部,狠狠桎住,
同时长剑挥出,剑光凌厉,直刺对方咽喉要害。
没想男人反应也是极快,掌中汇聚魔气,拍向剑刃。
正阳剑通身灵力,虽不能发挥出以往的威力却也不差,与魔气相撞时,并未像平常仙剑断成几段,反而碰出一股强大的反作力,震得两人向后滑退数步。
洛冰河还欲动作,却突觉颈间少了什么,抬眸看去,只见男人指尖勾着一根红绳,尾端观音状的玉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洛冰河面色微沉,“还给我。”
男人置若罔闻,在阳光下细细瞧了两眼,虽模样与自己那枚一致,可它玉身细腻油润,色泽柔和,一看便知是极好的灵玉。不仅教他真正的功法,还舍得用顶好的玉石来“收买”这个世界的自己...男人握着那枚玉坠,即使它硌得掌心发疼也没想过松开,面上神情变换,不知是喜是悲。
沈清秋,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他略一走神,却给了洛冰河可乘之机,三步并两步上前去夺那玉观音。
男人向后躲过,脚下轻点离开原地,却不忘道:“你可知这玉坠根本不是母亲求来的那枚?”
洛冰河原本还欲追去,闻言脚步微顿,视线却仍紧紧盯着男人那只手,“....我一早便知。”
他不是傻子,早在看见师尊拿出那块玉坠时便察觉到了,母亲为他求来的玉观音早在那日便被摔得碎成几瓣,哪怕法力通天也是不可能修复好的。可师尊,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却舍得用贴身灵玉为自己再刻一个,即使不是母亲那枚,却也是师尊的心意。
失而复得,是师尊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知道还这般珍惜,当真是愚蠢,”男人面露讥讽,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冰河,神情中略带自得,好似他多么了解沈清秋般,“不过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所用的计谋罢了,沈清秋生性阴狠,城府颇深,最是阴险。”
“你已是魔界至尊,不过几年,修真界也会是你的,江山美女入怀,还何必执着于他这种小人?”
此话一出,男人却也微愣,不过这怔然的情绪只在他眼底闪过一瞬便消散不见。
“那又如何?”洛冰河怒极反笑,那人几次三番贬低沈清秋,已是触及自己底线,右手搭在正阳剑上,拇指微顶,剑便出鞘一寸,“起码,师尊肯为我这般做。”
“你口口声声说沈清秋道德败坏,阴险狡诈,可本尊这一路走来,却颇得师尊照拂爱护,哪怕我身负天魔血,都能得师尊一句度我,若本尊真信你,才是蠢笨。”
男人听他所言,起初还面戴冷笑,可越往后听神情便愈发古怪,直到最后,脸沉得彷佛能滴水,面容紧绷,反复念叨着“度你”二字。怪笑几声,看向洛冰河的眼底终于浮现些杀意,道:“原还不想杀你,如今看来,却是留不得了。”
男人刚刚躲闪间已跃至一棵有两人粗般的大树之上,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冰河,令他不得不提防,正阳出鞘,剑光大绽。
“身为魔界之人却用正阳,不伦不类,”男人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入大树枝干中,“心魔于你无用,不妨给我!”
话音将落,洛冰河便觉得脚下微震,地面缓缓出现几道裂纹,忽地钻出数条根茎袭来!
掌中汇聚魔气击退已刺近面部的根茎,洛冰河足见轻点,飞身凌空,眼眸一转,转而袭向男人,他端得是擒贼先擒王的心思,哪知那棵大树就像是有灵智般,为男人挡下一击后,树干竟从中间裂成两半,飞出数条根茎,瞬息间便卷住洛冰河手脚。
洛冰河动弹不得,即将被卷着吞入树干中,心魔却好似收到感召般从他背后飞出,被男人抓在手中,白布咒封瞬间迸裂,碎成几缕破布。
他竟能驱使心魔?!洛冰河眉头紧皱,额间心魔印红光夺目,咬牙挣断根茎,借力扑向男人要去夺回自己的东西,男人看着他,并不急着躲闪,手握两柄心魔横档,骇人的魔气瞬间从两把剑身迸出,与洛冰河相抵,红黑色的气波以涟漪状向四周散开,尘土飞扬。
“你到底是何人?!”
面对发问,男人只笑不语,抬脚踹向他胸口,根茎随念而动,再次桎住洛冰河。
心魔已经到手,久留无用,男人正欲离去,却突然想起什么来着,回首看向仍在挣扎的人,缓缓摘下面具——赫然是一张与洛冰河无异的面容!
洛冰河看清的瞬间便觉心神巨震,瞳孔微缩,就是他这恍神的一刹,被紧紧缠在他身上的根茎拖入树中,树干合上的最后一秒,他看到男人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味深长道:“如此,你觉得本尊刚才所言,有几分可信呢?”
与此同时,远在穹顶峰的沈清秋徒感心中一空,下意识攥紧手中茶盏,这感觉来得蹊跷,分辨不能,却隐隐觉得与魔界有关。
魔界。他默念,脑海里闪过某道身影。
坐在一旁的岳清源察觉到沈清秋的异样,关心道:“师弟?”
沈清秋回神,自觉失态,却也并未同岳清源细说,只略摇了摇头,吩咐候在舍外的明帆再沏一壶热茶送来,随即继续刚才的话题,“多谢掌门师兄特来告知。”
幻花宫一战修真界大获全胜,不仅解救了数百名幻花宫弟子,还在附近林中一间隐蔽的山洞中寻到昏迷不醒的小宫主,唯一可惜的,便是并未在宫内寻到尚清华的踪迹。岳清源念他与尚清华关系甚好,特来宽慰:“师兄已派人全力搜寻,师弟不要太过焦心劳思。”
“是。”沈清秋敛眸。
虽然解决了幻花宫一事,但魔族所做却并未完全清算,不管是几年前的仙盟大会,还是侵占幻花宫,修真界一直处于被动位置。泥人尚有三分气性,更何况仙魔数万年来互为仇敌,大战虽会祸及凡间,但如果只守不攻,难保魔族不会变本加厉,今日只是一个幻花宫,明日呢?
而关于尚清华之前所提的两界合并,不论天琅君与“洛冰河”能否得逞,都有必要让岳清源知晓,有所防备,指尖轻叩两下杯壁,沈清秋略一思索,开口道:“关于魔界,师弟有事禀告。”
“何事?”岳清源看过来,温言道。
“洛冰河离去之前与我谈过魔界纷争,具他得知,天琅君死而复生,除了争夺魔尊之位外,还欲合并人魔两界。”
“天琅君?”岳清源神色惊诧,当年那场偷袭他虽然拒绝了老宫主,但也知晓天琅君中计被他们镇压在白鹿山之下,数十年过去恐早已尸骨无存,如今听得人卷土重来,还欲合并两界,复又皱眉沉思,“此事已不仅仅是修真界与魔界的恩怨,还关系到百姓安危,须得告知众门派才是,若之后...我自会带其余同门前往阻拦。”
他话音将落,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如今沈清秋灵力停滞,若是跟着去伐魔,不说帮忙,不添乱便是好的,而平日里他最是听不得别人质疑他,岳清源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小九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嫌他拖后腿,若是因此心生嫌隙该如何。
男人正欲解释一番,哪知往常听得一两句便要横眉冷对的人此时却一脸平静,微微点头,甚至开口道:“如此,便麻烦掌门师兄和师弟们了。”
岳清源眼底闪过片刻茫然,低笑两声,神情愈发温柔,道:“师弟言重。”
他又略坐了会儿,饮下两盏茶便欲离去与众门派联络,恰逢明帆端着将煮好的热茶前来,行礼向掌门师伯拜别后便踏入竹舍,将茶壶搁置桌面,顺便有眼力地替师尊再满上茶水。热气向上缭绕,沈清秋伸手欲拿,指尖刚触至杯沿便听见咔咔两声,杯盏应声而裂。
“师尊!这...”明帆瞠目结舌道。
茶杯无故自裂,寓意不详。
沈清秋眉头紧锁,先前被压下的不安再次涌上心间。
不待他有所动作,远处却突然传来钟声,起初只有一道,不过几秒便接连响起。遥看穹顶峰峰顶,钟声以道道涟漪状向四周散开,阵阵鸣响,又急又凶,雄浑绵长的钟声传遍山派各处,沈清秋起身走出竹舍,峰内弟子皆听了到这声音,忙放下手中琐事,聚集在师尊身旁。
“继续,”沈清秋取过明帆递来的修雅,边朝虹桥方向抬步边吩咐道,“非我传信,不得擅动。”
来至殿中,众峰主都已到齐。沈清秋才与岳清源说过两界合并之事,不想竟发生的如此之快,他看向白晶石镜中漂浮在洛川之上缓缓下沉的埋骨岭一角,照此形势,不过两日,两界便会融为一体,到时生灵涂炭,整个世间将再无一片完好之地。
岳清源略一思索,迅速开始部署应对方法,得掌门令,众人回峰集结内门弟子,不过十分钟便整装待发。清点好人数,岳清源才将视线落在一旁并未离去的沈清秋身上,思忖片刻,郑重道:“山派内,还请沈师弟照拂。”
此话一出,众峰主同样将目光移向他,沈清秋被心魔剑魔气侵蚀,导致修为受损一事早已被大家知晓,此行埋骨岭危机四伏,便是沈清秋想去,众人也不会让他去的。
从刚刚岳清源发话时,柳清歌便一直盯着沈清秋,对方扫他一眼,两人视线相撞,又不约而同地移开,沈清秋颔首,应道:“是。”
木清芳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件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枚裹着灵力的丹药,“这是我刚研制的药,可在短时间内恢复师兄的修为,以备不时之需。”
沈清秋接过,道:“多谢木师弟。”
事态紧急,由不得他们再多言几句,众人欲走,却听一声乍响,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间突然彤云密布,以苍穹山顶上方为中心,云层缓缓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从中蓦然冲出几道橙红色,宛如流星般,细看过去,才分辨出是几块巨石,裹着烈焰以极快的速度砸向众人。
人群躁动,站在最前面的众峰主同时出手,数道剑光闪过,轻而易举将那数颗要人性命的巨石击成碎屑,场面颇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