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警校四年恋爱,其实前两年谈得马马虎虎。
他们那一期,潘大海一入学就是学习委员,程兵是出了名的“后进”——上课睡觉,下课打球,班会溜号,跨墙头吹口哨拨拉一把旧吉他,夜里替人执勤,因为站岗的地儿不熄灯,能看武侠小说。平均一个月斩获通报批评一次。
饶是这么折腾,月底汇报考试,七七八八算下来,程兵老是比学习委员高那么一两分。
别人都说他俩互相看不上。程兵觉得,主要是潘大海看不上他。
潘大海没和程兵说过话,偶尔打个照面,眼睛都没抬起来过。
生气,全都攒在拳头上了。
擒拿训练碰到一块,用程兵的话说就是,在心灵还没相遇的时候,身体各部分早都深切问候过了。
即便后来在一起,潘大学委动起手来也从不心软。功夫恁个俊呀!下手恁个狠呀!
可是荤的素的全用上,论身手,潘大海还是稍弱程兵那么一小节。
这就是命。
参悟了这一层,程兵就没客气了。
一边擒拿一边不闲着,手底下治着人家,嘴上有的没的逗人家。
他说潘大学委你这胳膊这么瘦我都不敢使劲儿一不小心再掰折了。
他说潘大学委你硌我那儿了停停停硌坏了娶不上媳妇你负责啊。
潘大海还是不和他说话,气急了瞪一眼都不肯的。
要怪就怪那场雨。
雨是忽然大起来的,胜负未分,谁都不肯收手。两个人滚在雨里,程兵抬起拳头招呼过去的时候,看见潘大海的唇峰上沾了一滴雨水,他低头就亲了上去,把正在较劲儿的事儿忘了。
亲完那一下两个人都是蒙的。
好久以后程兵还记得潘大海那双眼睛。
那是头一次,潘大海的眼睛分明地对着他,惊讶而后迅速地,让憋屈和气恼交织蓄满,偏不肯泛起一丝波澜。
好看。
程兵像着了魔,又亲了一口,亲得比第一口还要结实。
潘大海反应过来,别开头,一把把程兵推在泥里,他站起来抖了抖手上的水,像抖开一只什么难缠的动物,大步走了。
那时候一个月要来那么几回,深夜响警报,集合,上山,拉练。
最后一千米奔袭,程兵追上潘大海。
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叫他名字,他说潘大海,是我错了,我胜之不武,我跟你道歉。
他喘着气说真不是故意的,我没那么卑鄙。
潘大海跑在前头,好像没听见。
程兵找不着词儿了。力不从心。
他说潘大海你这人,怎么软硬不吃。
不就是我比你厉害你不服么,打也打不服亲也亲不服,你让我怎么办。
说着说着就不是道歉了,他就不说了。
终点,一个个都弯着腰,扶着膝。天快亮了。
潘大海一抬头,程兵马上让步,他说你要是觉得亏了,让你亲回来。
潘大海说程兵你啊。
除了累得说不出话,这人的道歉也实在让他接不上话。
他花了好半天把气喘匀了。
他说我没那么记仇,你也没那个分量,过去了,翻篇儿了,行吗。
程兵觉得,这个坎儿算是彻底过不去了。
两个人宿舍离得不近,程兵只能早早拎着饭盆在饭堂等着。
他排着潘大海边上那一溜长队,向他凑过去一点,再凑过去一点。
饭堂嗡嗡吵,他举着饭盆半挡着脸,声音传到潘大海耳朵里。
他说我琢磨着,还是得说清楚,其实这事儿和我厉不厉害你服不服都没关系。
潘大海冷着脸。程兵心一横。
我那天就是想亲你我看上你了,行了吧。
我就是一小人我乘人之危了,行了吧。
要么你亲回来,咱两清。要么你给我当媳妇,从今往后,我连本带利赔你。
行吗?
潘大海没看他一眼,只动了动嘴,他说有病吧你。
程兵觉得挺中肯的,他肯定是真不生气了。
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心里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