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大雪。
“能看见吗?”
女孩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江尧手脚并用在“山”上爬,过了夜雪水被冻紧,让他根本上不了多少就滑了下来。
“不行,太高了,而且特别滑,完全过不去,这得找专业的师傅开叉车来挖。”
他小心翼翼地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眼前这“拔地而起”的大山,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能料到,他们家祖祖辈辈依靠的老山昨天突然发了疯,毫无征兆地塌了半边呢?
还偏偏恰巧将他们家唯一下山的出路给堵上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停着电——整个家里只有江老太的老人机还顽强地活着,并且自打昨天那场惊天大震动后,连信号都没了,电话都打不出去,无论拨打几次,都是“嘟——嘟——”的长音。
江尧估摸着,这一场轰动的崩塌大概率把信号塔也给拉断了。
他不死心地左边转了一圈,右边转了一圈,试图寻找出路,可转来转去都只看到这原本被山壁夹着的小道彻底被滑下来的山体堵得死死的。
昨天的震动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把山头半边都颠了下来,如果有人从远处看,青蒙山就像被人削掉了半边脑袋似的。
这个结论可不算美好。
他们兄妹可是亲眼看着大崩塌的发生,那些巨量的山石混合着泥土树木压下来,几乎在原地起了座山——并且还是冻土山,将他们彻底与山下现代社会隔绝。
以他们的劳动力水平,除非效仿愚公拿个铁锹一直挖,挖个十年半载,这路才能有通畅的一天。
“哎呀,哥你别瞎转悠了,肯定会有人来管啊,动静这么大,跟地震似的......”
江珏冻得脸通红,一把将趁机在泥土堆里刨个没完的五宝薅了起来,打了两下爪子。
“再说了,反正也没电,出去没点意思,待在家正好。”
出生在科技发达时代的江珏对他哥这种焦虑感很难理解,毕竟他们虽然不是专业人员,家里也只有铁锹,但是外面开叉车的一抓一大把,他们何必在这费没用的心呢。
“走吧走吧,回去吃饭了,冷死个人嘶......会有人来的。”
已经冻成了傻子的江珏边跺脚往家里跑,边喊他。
会有人来吗?
有一瞬间的不安在江尧的脑海中飞逝,但即刻被他甩甩脑袋抛弃了。
也对,这边不通,对面迟早也会通的,自己这么担心做什么。
看来最近真是霉事太多,自己想得也太多了。
江尧自嘲地笑了笑,把杂念甩掉追着跑回家了。
*
老家生活条件虽然没有城市各种便利和超前的科技设施,但有一点好,吃食总不缺。
家家户户都有囤菜的习惯,加之年前他和江珏都采买了不少肉油粮米猫冬,所以此刻虽然断了外面的路,却没有陷入断粮危机。
“让让让让开——烫!”
每年江家过年菜品必有一道炸丸子,江尧买来新鲜猪肉剁馅,江老太调味搓丸子下油锅,兄妹俩就站在锅边上等,炸出一个吃一个,往往肉丸还没上桌,就要给他们先偷吃掉半盆。
所以江老太每年都炸几大盆,做菜,下火锅,煮汤,不管做什么丢几个下午既吸味又有多一层肉香。
今天的早饭轮到江珏上岗,天气越发冷,又没电,她就指挥江尧烧起了煤灶,然后大大地煮了三海碗鸡面挂面,又滚烫地浇上猪油炒的鸡蛋肉丸火腿并白菜的三鲜浇头,三个人就在灶房关紧门,支了张饭桌,就着温暖气痛快地嗦了一大碗面。
连平时细嚼慢咽,胃口小的江老太都吃干净了面条,单手端着碗,慢吞吞地喝着汤。
“这鬼天气,还是得吃口热乎的才爽啊!”
江尧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汤,鼻头红红的,“嗯”了一声,喟叹道:
“这霜打的白菜真好吃,比城里好吃多了。”
江老太笑眯眯地:“阿尧喜欢吃还有库里还有好多,外婆这每天都有得吃,过完节,你带些去城里嘛...”
这无心的话顿时让江尧有种从桃源梦乡被无情拉回现实的痛苦。
在家里舒舒服服躺了这么多天,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失业人员呢!
他一下觉得面条都不香了,忧伤地想起了年前那些石沉大海的求职信,正忧郁着,突然见江珏把碗里的一个肉丸用水淘了淘,要喂给五宝,连忙开口道:
“给五宝吃这些,等下它不吃狗粮了怎么办?”
“才不会呢,”江珏用纸包着喂给五宝,见它吃得快乐,也笑了起来:
“五宝才不是那样娇生惯养的小狗,它连屎都吃!”
江尧:“......”
他想到自己时不时抱着它偷偷闻一下,亲一下的,顿时有些不适,忍不住放下筷子,不自然地问道:“它什么时候吃屎了?”
“昨天啊,”江珏逗狗逗得开心,毫无察觉地回道:“五宝围着一坨冻鸡屎又吼又跳的,高兴得像是捡了一百万,后来我把那鸡屎给扫沟里了。”
闻言江尧有些庆幸,接着又听她道:“不过肯定吃过,要么就舔过,你没看它老在鸡窝边打转么?把母鸡吓得都不出来了。”
“那也不能说明它吃过屎...咳咳、那母鸡是冻得!”
江尧决定岔开话题,不再深入那个是否吃屎的辩论,以免难受。
“话说这天气也是有鬼了,”他扒了扒手指,皱起眉头:“现在都二月份了,往年差不多也快开春了总有几天是晴的,怎么今年反倒是越来越冷了呢?起码得零下三十多度吧。”
“可能是倒春寒呗。”
江珏又摸出个砂糖橘给江老太掰了一半,自己一口吞了剩下半边,随口接道。
“是么?”
江尧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青蒙山这次倒塌。
总觉得最近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越来越超出从前习惯的日常生活,让他总有种隐隐要发生什么的不安感。
但是眼下他们三个又好好地待在一起,除了地震,现实似乎跟那些他脑补危险相差很远,甚至连地震都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直接影响,只是堵住了一条路而已。
何况他们的物资储备就算在家里待上三四个月都没问题,完全没什么要过度担心的。
“山里好久都没有这么冷过了......”一直默默围观兄妹拌嘴的江老太忽然幽幽呼了口气。
江尧一下回过神,忙把灶火鼓得更旺些:
“外婆你冷吗?哪里不舒服吗,江珏买了暖宝宝,我去拿几个给你贴吧?”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出去,只听后面江老太道:
“阿尧、阿尧,你坐着烤火,外婆不冷,外婆就是人老了,嘴巴多,爱说些闲话,”
她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快要睡着似的,露出那种难得的,像是陷入某段回忆的眼神,好一会听她慢吞吞道:
“外婆小时候家里还很穷,记得有一年冬天,也快赶上这么大的雪了,”
她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望向屋外:
“那时候老太公生病了,家里没有柴火,冷得不行,外婆就去山下借柴火,结果遇上了一头饿青了眼的熊,吓得外婆使劲跑,临了从山路上滚了下去,现在膝盖上还留了个疤呢......”
想到那时的情景,江老太忍不住笑眯了眼。
“咦!山里还有熊么?”
江珏惊讶道。
“那些野物也不愿意碰人,早几年还有,现在都见不着了,都往深山里去了。”江老太拍了拍她的手。
“吓死我了,”江珏闻言夸张地舒了口气。
“说到这个,咱们柴火够吗?要不去山上捡点?”
她转过头看向江尧。
后者想了想:“也行,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通,先捡点就先用着,以前屯的留着吧。”
虽说他们家年前就屯了满满一柴房的柴火,又有半墙煤饼,但是眼下停了电,火却时时刻刻都离不了。
这大雪天,要是没有烧得热烘烘的灶火和暖炕,他们仨恐怕还没饿死就已经冻死了。
不过虽然现在煤暂时送不进来,好在柴禾漫山都是,多囤些总是有备无患的。
“要不现在就去吧,反正待着也没什么事,趁着天还亮着多捡点用。”
说着江尧就站起了身。
“孙啊,外面这么大的雪,等雪小点再去吧。”
江老太有些担忧,拉着江珏的手,劝说道。
江珏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宽慰道:“没事啦外婆,小时候我哥不是经常去吗?我跟着他,保证不上山里,就在大路边上打转,放心昂!”
说实话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已经渐渐习惯在大雪里穿行的生活,毕竟下雪总比连绵不断的大雨好一些。
“诶——嘿!!”
江珏用力往前一撅,稳稳地把背篓背好。
五宝在地下不停地啃她的裤腿,四个爪子扒拉出了直升机的动静。
“哎呀,带过去算了,正好放放风,每天关在屋子了,狗估计都闷坏了。”
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无奈道。
“随便,我用这个,你有篓,狗放你那,到时候捡点松果给它玩,还能烧一烧。”
江尧给了她妹一双半旧的劳保手套,自己拿着几条粗绳,打了几个灵活结背在背上。
两人带好帽子手套,又套了登山防滑的套靴,围巾包得只剩下眼睛,走到大路上,站在大雪里冲着屋内挥手。
“外婆你进去烤火嘛,我们就在周边捡点柴,别站着吹风啦。”
只见江老太仍然揣着袖子,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隔得远了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唇一动一动的。
他们走远了好一会,回头还见那道身影望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