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洛伯格的居民并不知晓有这样一场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在他们看来,虽然倒了几栋房子,但今天依然是还算安宁的一天。
整座城市在夜里的风雪中渐渐闭上眼,人们进入梦乡,在梦中等待明天的太阳。
老朗道过世后,朗道家族的长女与次子相继加入银鬃铁卫,便很少回家,只有最小的女儿还和朗道夫人一起住在老宅。
杰帕德已有一段时间没回这里了,北方防线吃紧,他作为最前线的戍卫官不敢有一日怠慢,今日也实在是种种原因,他才决定回家过一夜。
与远道而来的客人抵达朗道家族的宅邸时,朗道夫人早已睡下,提着夜灯的小女孩跑出来悄悄给哥哥开了门。
大厅里没有点灯,小女孩抬头看到哥哥身旁的陌生人时吓了一跳,杰帕德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灯,解释道:“玲可,这位客人今夜要在家里留宿,能不能拜托你去稍微收拾一下客房?”
小女孩似乎有点怕生,怯怯的看了一下这位长相上一点也不贝洛伯格居民的陌生客人,点了下头就转身哒哒哒跑进了屋子深处。
帕德侧身请丹枫进入屋内,一边低声介绍道,“客房在二楼,请跟我来吧。”
丹枫跟他上了二楼,提灯能照亮了范围太过有限,以持明的眼力在这黑暗中也难以尽数看清。
这使他在二楼的拐角一个不慎,蹭掉了墙上挂着的一副相片,好在玻璃没有摔碎。
龙尊捡起相片,刚好回身来看情况的戍卫官带来了些许光明,相片上是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其中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男孩和小一些的女孩分别是杰帕德和玲可,而最大的女孩则十分陌生。
“这是你的姐姐?”一人轮回万世的前龙尊一直以来都对这种兄弟姐妹组成的家庭颇为好奇。
若他当龙尊时身边有一个同出一源年龄相近的“血亲”,丹枫只能想到龙师把事情变得更加麻烦这一种结局,但仙舟人却十分偏好这种家庭关系,他实在难以理解。
杰帕德接过相框,看了片刻后把它挂回原处:“是,希露瓦离开铁卫后也从家里搬了出去,住在她自己经营的机械屋,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几个月前。”
“你们关系很差?”
“不,只是在关于大守护者的事情上有所分歧。”杰帕德摇头,他说到这时犹豫了片刻,还决定往下说,“姐姐和可可利亚大人是多年挚友,但在可可利亚大人颁布了对下层区的封锁令后不久,她们决裂了。”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作为戍卫官,我必须执行大守护者的决定,但……希露瓦确实比我更了解大守护者大人,她始终认为可可利亚大人是错的。”年轻的戍卫官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丹枫……先生,您认为呢?”
朗道夫人身体不好,妹妹又太过年幼,这些长久积压在他心头的疑惑与痛苦无处倾诉,无人告诉他要如何在责任与亲情之间如何做出选择。
龙尊给他的答案倒是出乎意料的明确:“我的看法么?我不曾有过这般的血亲,并不知如何与其相处。但作为军人,你应当明了你的职责,是守卫这里的人民,还只是忠诚于某一位领袖。”
“可忠诚于大守护者的命令难道不就是在守护贝洛伯格?”
“位高权重不代表不会犯错,越掌握权力的人会带来的灾难越大。”丹枫打断他,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沉渣泛起,他不知为谁轻轻叹息,“如果你无法抉择该相信谁,就自己去寻找真相,直到你能做出选择。”
“……感谢您的指点,我明白了。”沉默后,年轻的戍卫官低声道,“我会去尝试的。”
身旁的一扇门悄悄打开,小女孩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着两个大人。
完全没注意妹妹在房间里的杰帕德顿时有些尴尬,父亲去世后他一直想在妹妹面前树立成熟可靠的形象,但玲可完全没在意他的尴尬,而是来到丹枫面前,小声说:“谢谢您,笨蛋哥哥自己完全想不明白呢。”
玲可说完兀自跑走,只剩下被妹妹拆台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杰帕德:“那个,已经很晚了……这间就是客房,明日我便带您去求见大守护者,尽量不耽搁您的时间。”
“嗯。”
……
严格来说,龙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做梦也是龙尊工作的一环,龙裔希求从龙祖的往事中得到早已陨落的神明的启示,为走在灭亡之路上的族群寻求转机。
然而千百年过去,历代龙尊也未能从支离破碎的梦里得到什么指引。
丹枫其实并不相信那梦里藏着持明未来的启示,然而只要有龙心在,各种古怪的梦向来是不请自来的。
只不过龙尊绝没想到,如今龙心都不在他手上了,他在雅利洛六号度过的第一天,不仅白天异常精彩,晚上还旧梦缠身。
白日里,丹枫破坏了假面愚者搞完事跑路的计划,让乐子人变成乐子的行为得到【欢愉】认可,面具刚将【欢愉】之力转化为他的力量,丰饶孽物就出现的恰到好处。
而晚上,丹枫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关龙祖,无关持明,只是属于“丹枫”的一段旧事。
龙尊的幼年过的不能说太好,也不能说太坏。
一方面,整个持明供养着金贵的龙尊,吃穿用度皆为最上乘;另一方面,龙尊必须过早的承担起他的职责,去学习一切龙尊应该掌握的东西。
前尘回梦针扎进身体后的百年,他再未有过安宁的夜晚,前世破碎的记忆与龙祖的过往一起塞进幼年龙尊的大脑。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丹枫都痛苦的夜不能寐,而带来这件禁品的师长说:“龙尊大人,我罪该大辟,不求宽恕,只求您勿要让持明走入歧路。”
每一个痛苦的夜的尽头,清瘦的中年人都守在他的门前直到天明,在小龙尊走出寝宫时为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再吩咐龙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起初他痛恨那位师长,认为他虚伪、恶毒。后来,前世的记忆逐渐回归,丹枫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龙师溸湍,雨别的亲信,如今他们都轮回转世,不再是溸湍的溸湍与不再是雨别的丹枫居然又在波云诡谲的持明的漩涡中站到了一起。
这一世,心怀鬼胎的龙师们势力空前强盛,而年幼的龙尊身边只有素湍后世与他的两位学生。
那些各怀鬼胎的龙师们来来去去,想要趁着龙尊年幼未曾勤政彻底架空他,没人发现龙尊眼里的冷色,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
权力,呵……
等饮月君承袭尊名、成年亲政之时,龙师们终于发现事情并不在他们的掌控里,这一代的龙尊手腕出乎意料的强硬,且明显早有准备,上来就收拾了几个资历尚浅的龙师立威,一时间真的镇住了不少人。
彼时,有狂妄的龙师于龙宫中呵斥年轻的龙尊种种不是,被饮月君当场削去半张脸,见眼前血溅三尺,无人再敢造次。
但龙师们经营这些年,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住。
见一时无法对掌权亲政的饮月君有所动作,他们便把复仇的对象转移到了龙尊的追随者身上。
其中最扎眼的无疑是素湍的后世。
这个从雨别世代转世到现在的老家伙,屡屡坏他们的事!是时候斩草除根了!
于是在一场讨伐丰饶民的战役过后,一份讣告送到了龙尊案上。
素湍后世,龙师璋玉,身陷丰饶民围困,死战不退,力竭而亡,尸骨无存,万世入灭。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一场极小的遭遇战,持明派一位龙师前去也只是做指挥与云吟术救人之职,好端端的,怎么偏偏死的就是璋玉?
这分明就是宣战。
饮月君把讣告的纸张捏出褶皱,望向堂下不约而同低着头的诸卿。
每个人脸上都是满当当的义正言辞,每个人吐出的词语都是言之凿凿丹心明月,每个人都怀着难以言说的鬼胎,人鬼难辨。
龙尊见状冷笑,拂袖而去。
不久,一与璋玉不对付的龙师被丹枫抓出勾结丰饶的证据,按仙舟律法入灭。
又十年,璋玉的学生之一,龙师扶摇被卷入刺杀仙舟将军的重案,被云骑军抓走前,扶摇摘下了她戴了上百年的木簪,以发覆面。
“扶摇愚笨,未能辅佐您重整持明,有愧于先师教诲,此去无颜见他。”
“龙尊大人,往后路远途艰,您务必珍重。”
她向丹枫三叩而别,将所有降罪于持明的罪责一人包揽,慨然赴死。
扶摇死后三百年,龙尊与龙师的斗争从未休止,丹枫以远超所有前世的铁腕与强势一力将持明的权利收归己身。
往日趾高气昂的龙师被他压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持明混乱的内政为之一清。
直到那日建木突然复生。
可建木,为何会毫无预兆的冲破封印呢?
“建木的封印由龙尊引动古海潮水设下,其与龙尊心神相连,强行破坏会引发反噬,此乃要事,您须谨记于心。”
丹枫似乎听到一个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说。
有个孩子问:“既然如此,为何除吾之外,诸位师长也能出入封印?”
“……所以,您得小心啊。”
注:本章为作者的构史,没有叫璋玉和扶摇的龙师,也没有证据证明龙尊被打过前尘回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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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粒种子埋入泥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