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我与砂金 第16章 幻梦

林意被邀请到了四轮摩托的后座，还没怎么坐稳，便被猛烈的后座力压得东倒西歪。

她调整着呼吸与重心，耳畔是夹在风声与星光间的喊话：“这个很刺激的！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可以环着我。”

害怕？

林意的眼前闪过了这个词语的定义：恐惧的浅层表现形式。她攀着机械的边角，思索着如果是正常人会如何行动时，四轮的机械弹向了天空。心脏跟着一坠，五脏六腑都快错位了一瞬。

在半空的抛物线中，还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咯咯笑声：“就像这样！做好准备——我们要正式出发啦！”

林意呼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环上了女孩的腰际。

好在这样的颠簸仅仅持续了数分钟。

机车驶入白日梦酒店，天幕变换，头顶覆着一层淡黄色的灯光。

摘下头盔，吸入第一口空气，林意靠着门柱干呕了两下，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缺氧状态恢复过来，感觉自己仿若获得了第二条生命。

她尚且没有被高浓度的忆质**，反倒差点被未来的同事从物理意义上晃晕。

这位年轻的同事还满眼担忧地看向她：“你没事吧。”

“活着。”

“你要喝点水吗？”

林意点头：“谢谢，麻烦了。”

自我介绍是人际交往的必修课，留下正面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林意深知这一点，在离开螺丝星前，自我纠正了无数次的用词和语调，对着周围的智械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同时，这也导致生出独立逻辑思维的小机器人们有段时间看到她就转身跑路。

只是当她捧着纸杯，平淡地说出自己来自螺丝星时，拉娜的惊呼盖过了林意在脑中打好草稿的下一句话。

“什么！你来自螺丝星？”

眼前的麻花辫女孩结结巴巴，“是、是天才螺丝钴姆的那个螺丝星吗？那你是不是见过螺丝钴姆！”

“见过，他是我的监护人与老师。”

“啊......你一定也很厉害吧。”

林意喉咙里的下一句自我介绍卡在半路不上不下，智库里书籍上没有教她，螺丝钴姆也没有教她这个情况该如何表现。

情感与神态是可以解构的，但与智械生活太久了后，没有足够的素材。她开始细细地观察起眼前这位姑娘，发现方才还浮着一层爽朗笑意的女孩突然变得扭捏了起来的，脸颊通红地瞄着她，瞳中闪烁着难以理解的、毫无缘由的憧憬与渴望。

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喃喃地感慨：“外面的世界果真不一样啊，竟然有机会遇到天才的学生。”

林意只得顺着问：“外面的世界？”

“嗯！我来自一个很偏远的星球，在那里我们一般称其他星球为外面的世界。”

拉娜来自依霖达达，一颗表层覆盖了百分之九十的原始森林的行星。

人们在树间盖屋，林中打猎。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生猛而原始地生存着。

这一切、这颗未开化的星球被星际和平公司发现、结定契约之后改变了。

在十一岁时，拉娜第一次知道数字可以在纸张上写下来，不需要利用麻绳捆绑的木棍来表示；苹果落地原来是由于重力而不是天神随手撒下的恩赐；林窗之上不止是云朵，穹苍外还有宇宙。

“来依霖达达支教的老师们告诉我们要好好读书，知识能改变命运。”

提及过去时，拉娜的笑容有些腼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我从小就想出来看看，所以我很努力地考上了第一真理大学。”

“不过嘛。”

说到这儿，她又嘿嘿一笑，显得有些傻，“因为考的分数刚刚达到录取线，外加整个部落都凑不齐本部的学费，我就偷偷报了在匹诺康尼开设的五年联合培养计划，来到了这里。”

她骄傲地说，“能拿和本部一样的毕业证，还包吃包住，省了一大笔钱呢！”

好朴素的理由。

林意眨眨眼，这么想着，下一瞬，热切而好奇的视线便聚集到她的脸上。

“说起来。林意，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被点名的人想了很久，才开口。

“我的话......主要是为了能睡个好觉。”

数百年前的林意口中的理由真实又敷衍，她已然做好了被抨击或者嘲笑的准备，可是面前那位认真聆听的女孩没有露出任何轻蔑的神情，反倒有着唏嘘与同情。

“你平时睡不好吗？”

“嗯。”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好可怜——匹诺康尼的忆质是有催眠效果不错，但是成瘾性也很强，之前也没有人用它来治疗失眠......”

拉娜的手指卷着垂落在胸口的麻花辫，小声嘟囔着：“等大姐头回来，我们去问问她怎么办？”

“大姐头？”

“嗯！除了我以外这个项目组还有好多人呢，他们现在还在梦境里工作。”

她絮絮叨叨地与我介绍起未来的同事们。

管理入梦相关项目的莉莉安大姐头，脾气火爆且耿直，专业能力过硬，基本所有决策都绕不开她。

一天内可以反复入梦的测试员布莱克，看似是长发飘飘艺术家，实际上是一位每天不是睡就是在酝酿睡意的怪人。

能在梦境中快速搭建建筑的筑梦师米妮，想象力丰富，不爱说话，也不出现在人前，大部分时间通过手机信息与联觉信标交流。

神出鬼没，胡子拉碴，但只要向他提出方案就会想方设法做出来，在各种意义上很是可靠的机械工，伊桑大叔。

......

“至于我的话，是因为刚来没多久，还不习惯长时间呆在梦境里，每次入梦几个小时就晕得想吐，于是被大姐头派来负责接待新人了。”

拉娜叙述的语气起起伏伏，结尾时还是停留在了雀跃兴奋的状态，她用力攥了攥拳头，挥舞两下，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这只是暂时的——按照目前的适应速度，我再过一星期左右就可以参与工作了。”

林意潜意识里分析着女孩透露出的信息，这个项目组似乎没有流光忆庭的人员。她作出接触其他项目组员的计划后，突然对于拉娜口中的梦产生了好奇。

“这里的梦境，大家都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

拉娜点头，“研究项目中产生梦境的忆质是可以操控与修改的。”

“那我可以试试吗？”

“什么？”

“入梦。”

.

“匹诺康尼一直是个复杂的地方。但，依我之见，复杂的从来不是某一处，而是这一处容纳的人——最初的那批人，几乎都不是奔着认真做研究的目的去的。”

“拉娜的话，她来到匹诺康尼的理由是最简单纯粹的。其余的人，有被逼无奈不得不过去；有为了钱权；有单纯想凑热闹的......导致了最初的入梦装置很是简陋，之前也提过，它只是一张床。”

讲着故事的人慢吞吞地抿着茶水，低着头，视线凝在着玻璃杯的水面上，好似能从中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唇角微微翘起，“最初的设计很有趣，但也挺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它竟然真的能入梦，导致后面的人也都卡在这个设计上了。”

“您也是吗？”

她坦荡地点头：“是啊。”

尚且年轻的林意远没有后来那么平和，会微张着口，哑然无语地盯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被称为梦境现实传输装置的床，心里怀念着研究模拟宇宙的日子了，想，至少黑塔的蓝图与设计不至于这么无厘头。

拉娜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向满脸木然的林意道出了使用说明：“得先睡着，才能入梦。”

逻辑很合理，甚至合理得过头了。

“其他人，也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觉吗？”

“差不多吧、但不是各自的房间，得躺在同一个区域才能联机，测试员们会睡专门的大通铺，研究人员主要在旁边负责检测脑电数据。”

“要怎么睡？”

拉娜露出不解的表情：“躺下去睡啊，闭着眼睛睡着就行。这样、我给你做个示范。”

她穿上特制的一次性实验衣物，戴上头部监测器，无比熟练地往床角一滚，面朝天花板安然地阖上眼皮。

几分钟过去，她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那个、我今早喝咖啡了。”

年轻的女孩双手蒙住脸，指缝间透出羞赧的红，看上去很是不好意思，嗫嚅道“有点睡不着。”

各种因素的推动下，当年的林意终究还是躺上了这张床。

于她而言，软硬适中的床垫与硬邦邦的地面并无区别，均是装载身躯的平面。

林意的视野被遮盖，一片漆黑，沙沙的白噪音磨蹭着耳沿，能够嗅到了湿润的风，如若落雨后出门会吸入的第一口空气，轻轻淡淡的。

她昏昏沉沉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整个人好似变得无限而宽阔，剥离着浮于世界之上。噪声、弦乐、呢喃迫近着压下来。视网膜前方涌动出蓝紫交加的色彩，仿若古旧电视上闪烁的噪点，有自主意识那般地纠缠，包裹，吞噬向她。

在冥冥之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仿若能够预料到了每一处粒子无规则的矢量，每一颗细胞的运动方向，每一个神经元电位的跳转结果。

世界的意识是归一的，一切都在变得有迹可循。

“我第一次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进入所谓的梦境——只是验证了一件事，丰饶并不会被同协控制，只会被接纳。”

“被接纳？”

“对，因为醒来之后的我，仍旧是我。”

砂金思考一瞬：“没有进入梦境，是因为您很快就醒过来了吗？”

“算是吧。”

林意笑道，“但主要还是因为，我一个翻身摔下床，摔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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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