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八天,顾一燃才得到医生的许可,可以在规定的探视时间进去探望郑北。这意味着郑北的伤情终于基本稳定下来,伤口的感染也已经被有效地控制住了。然而,即便如此,顾一燃的心依旧沉重,他知道郑北所遭受的痛苦远非一句“稳定”所能概括。走进ICU的那一刻,顾一燃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病床上那个曾经生龙活虎、如今却脆弱不堪的人。他缓缓走到郑北的床边,目光落在郑北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郑北的后脑勺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为了处理颅内血肿而进行的手术留下的痕迹。他的手臂打着石膏,固定着骨折的部位。全身散布的穿透性创伤虽然已经经过了彻底的清创处理,但那些密密麻麻的纱布和纱布隐隐约约都处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副身体所遭受的磨难。
顾一燃轻轻握住郑北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心头一紧。他记得刚来哈岚那一天,自己披着郑北的军大衣都冷的喷嚏连天的时候,郑北只在短袖外面套一件皮衣都不觉得冷,和自己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不同,郑北的手一直是温暖干燥的。然而,现在在温度恒定的室内,郑北的手却仍然是冰凉的,这股凉意似乎从郑北的指尖传递到了自己的心里,顾一燃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他心疼地看着郑北,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一晃而过。顾一燃感觉自己才刚刚坐下,看了郑北没多久,护士就敲门提醒他时间已经到了。他抬头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走廊上,拉长了他的影子,也似乎在无声地催促。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与不舍,顾一燃还是缓缓站起身,三步一回头,目光紧紧锁在病床上那个虚弱的身影上,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转身离开了病房。
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郑北的情况虽有起伏,但总体上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经过多次的血液检测和药敏试验,医生找到了最合适的抗生素组合,有效遏制了伤口的感染。随着颅内血肿的逐渐吸收,郑北的生命体征日趋平稳,高烧也慢慢退去,渗出物减少,红肿逐渐消退。尽管他仍处于昏迷状态,但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预示着他正在从生死边缘缓缓回归。郑北的探望人数也从一个人增加到两个人,顾一燃是固定人选,另一个人有时候是瑶瑶,有时候是国柱,有时候是南南,有时候是老舅或者高局,后来,晓光醒了之后也加入了这个队伍。病房里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再只有各种仪器的声音,有老舅的唠叨、瑶瑶说“北哥什么时候醒来,我想和你比武了。”国柱来大多数时候是念叨着他的新发现和局里现在的情况,这些也是顾一燃所不知道的,自郑北受伤的那天起,顾一燃就没有回去过局里,一直待在医院,也没有心情去打理队里的事情,反正他借调过来是协助雪天使案的,现在案子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没有需要化验的东西,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郑北以外的事情上。晓光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以后要给北哥养老,顾一燃在旁边帮腔,“小北,听见了没,你养老都有保障了,快点醒来吧。”南南在晓光醒了的第一天进来和郑北说了这个好消息,顾一燃觉得她和晓光不愧是一对儿,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医生说郑北昏迷的时间太长了,需要多和他说说话,让他尽量早点醒过来。
顾一燃记得很清楚,是郑北住进ICU的第22天,医生通知他们郑北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身上的大部分创口也在逐步恢复,郑北明天就可以移入普通病房了,高局托人帮郑北安排在了单人病房,要是早几天,郑北说不定能和晓光一个病房,但是晓光在前两天已经康复出院了。为了庆祝郑北转入普通病房,南南精心挑选了一束灿烂的向日葵过来,说是让房间热闹点,顾一燃看着这束向日葵,觉得这种花和郑北像也不像,相像之处在于它们皆能予人以温馨之感,如同冬日里的一缕和煦阳光;而不同之处,则在于向日葵需依循太阳的轨迹,永远朝向那光明之源,而郑北,他本身就是一轮熠熠生辉的太阳,无需外寻,自能照亮周遭,用他那无尽的温暖,拥抱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这也是从抓捕那天到现在少有的热闹时候,队里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个小小的病房里,热闹非凡,试图用这样的热闹把郑北从沉睡中唤醒。在大家说说笑笑中,顾一燃突然发现郑北的眼球转了一下,“郑北!小北!”顾一燃连忙喊了郑北几声,但是令人失望的是没有反应,“我明明看到郑北的眼球动了,怎么又没有反应了呢?”晓光他们听到顾一燃的呼喊,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瞪大眼睛观察着郑北,却什么也没发现。“燃哥,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看北哥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晓光直截了当地问道。顾一燃摇摇头,坚定地说:“不可能,我确实看到了。”说着,他按下了床头铃,请医生过来查看。医生闻讯赶来,仔细询问了情况后,检查了郑北的生命体征。当得知顾一燃看到郑北眼球转动时,医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个好现象,说明郑北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苏醒只是时间问题。”听到医生的话,大家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把大家送走后,顾一燃缓缓坐回郑北的病床边,握住郑北冰凉的手,目光落在他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在哈岚的日子里,他听过无数人称赞自己的容貌,但在他心中,郑北的脸才是真正的惊艳。那是一种超脱于北方人粗犷气质之外的秀气,只是平日里被郑北那强大的气场给掩盖了。他的脸部线条轮廓分明,五官立体,高挺的鼻梁如同山脊般峻峭,眼睛不笑的时候有一种肃杀感,是他这些年的经验积累沉淀而来,记得有一次去蓝极光化妆侦查,里面有个服务生怀疑他的手拿包里面有东西,故意打开来看,郑北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那服务生吓得浑身发抖。顾一燃在一旁看着,郑北那冷峻的面容不怒自威,气势逼人。然而,当那服务生离开后,郑北立刻转过身来,向顾一燃抱怨起来,说自己一共就那么几张真钱,一开始就倒贴了一张进去。那一刻,郑北身上的那股气势瞬间消散,反而变得像只憨厚的大狗。他的嘴唇的形状也很好,上唇微微上翘,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微笑弧度,下唇饱满而不过分突出,与上唇相得益彰,就是有时候说话吧气死人不偿命,他一度担心郑北舔嘴唇的时候会不会被自己给毒倒。在顾一燃看来,郑北的长相丝毫不逊色于南南喜欢的那些明星,甚至更加出众。
许是被顾一燃的眼神盯得受不住,郑北的手指动了动,握着他的手的顾一燃,心弦猛地一颤,他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郑北的动作。顾一燃的心跳瞬间加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喜与期盼,他连忙俯身向前,轻声地喊郑北的名字,“小北?小北?郑北?北哥?”喊到北哥的时候,郑北的眼睛缓缓睁开了。顾一燃见状,心中的欢喜已经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干什么。“小北,你醒了。” 顾一燃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激动。郑北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告诉顾一燃,他真的醒过来了。郑北的眼神逐渐聚焦,望向顾一燃,那张熟悉的脸庞在视线中渐渐清晰。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声音微弱而沙哑,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顾一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北,你睡了22天了,没和叔叔阿姨说,让南南说我们去盛城协助工作了。我们让医生过来看看啊。” 随后,顾一燃迅速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通知医生前来检查。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郑北的脸,一直紧紧握住郑北的手,那份触感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心。
医生推开门,快步走到郑北的病床前,手持听诊器,开始仔细听诊郑北的心肺情况。随后,他翻开郑北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射,检查他的瞳孔反应。一系列专业的检查后,医生直起身子,转向顾一燃,面带笑意地说“顾老师,很高兴地告诉您,郑警官最大的难关已经闯过去了。关于郑警官目前的情况,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和大脑功能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我们稍后安排专人过来对郑警官的情况做一个评估,如果吞咽能力、营养摄入能力没有问题,胃部的伤口恢复情况过关,胃管就可以拆除了。胃管拆除前,尽量让郑警官少说话,避免引起不适。另外,郑警官现在还比较虚弱,清醒的时间比较短也是正常现象。”“好的,谢谢医生。”
顾一燃重新坐回郑北身边,“小北,你说你怎么这么能睡呢?嗯?”在顾一燃看着郑北的同时,郑北也在盯着他,不能说话,但是手指挠了挠顾一燃的掌心,看着郑北的眼睛,即便他不说话,顾一燃也能够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不怕,我知道你肯定能闯过来的。你把我从花州带过来了,你不得负责到底啊。”说着不怕,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这是郑北第一次看到顾一燃的眼泪,就连他们吵架那回,他也只是红了眼眶,后面被秦义那伙人伤成那样,也没有喊过一次痛,更别说掉眼泪的。现在看着顾一燃止不住的眼泪,郑北马上急了,想要坐起来帮他擦眼泪,这个动静把顾一燃吓一跳,连忙阻止他,“小北,你别动,你身上还插着管子呢。”顾一燃本来音域就窄,这一吓直接破音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顾一燃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眼泪了,生怕郑北刚才的一番动作扯到哪里,来回的检查,又怕自己有疏忽的地方,准备按铃喊医生来看了,被郑北拉住,他看着顾一燃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一边伸出手想要拉顾一燃的手,顾一燃哪有不答应的,直接就握上去了,然后郑北把手往上够了够,顾一燃意识到他是想要帮自己擦眼泪,直接拿了纸巾自己给擦干净了,再把脸凑过去,结果脸颊被捏了一下,偏偏捏人的那个还一脸不满意的样子,“小北,一醒来就虐待我啊你!没瘦多少。真的!反正没你瘦的多。没事儿,等你可以吃东西了,咱俩一起把肉补回来。”
随后,医生前来为郑北进行了详细的身体评估,确认郑北目前的恢复状况可以将郑北体内的胃管安全拆除。这一套流程下来,把郑北本来就不多的精力消耗完了,顾一燃看着他努力睁开眼睛强撑的样子,“睡吧,小北,刚才医生都说了,你刚醒,多睡觉是正常的。”看着郑北盯着自己,顾一燃马上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我就睡这里,我睡陪护床上,不走啊。”说着,顾一燃指了指旁边的床给郑北看,郑北对那张比病床还小的折叠床显然不满意,眉头都皱起来了,“不要皱眉。”顾一燃用手强行把郑北眉间的褶皱抚平,“你别小看这张床,虽然看起来小,睡着可舒服了,比家里你那张铁架床要舒服多了。你快睡吧。”为了防止郑北再揪着这张床不放,顾一燃索性把床移过来,“让燃哥唱个催眠曲来哄哄我们小北,不然小北不肯睡啊。”说着,顾一燃把大灯关了,就留了床头的一盏小灯,方便他随时观察郑北的情况,郑北被他这话逗笑了,眉间舒展开来,“想听粤语的还是普通话的?粤语的就握我的食指,普通话的就握我的中指。”郑北直接把两根手指都握住了,“小北这么贪心啊,行叭,谁让你燃哥心情好呢?两种语言都给你唱啊。”顾一燃知道,这是听到他叫小北不满意,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反抗呢,反正郑北现在说不了话,自己也当不知道,照叫不误。“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伴随着顾一燃的歌声,郑北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