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安以前在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观过圣诞弥撒的礼,虽然迪涅天主堂的华美程度完全比不上圣保罗大教堂,但人们虔诚祷告的样子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现代社会,即便是有国教的西方国家,虔诚信教的人都很少了。
主教穿着那一套华美的宗教铠甲,在管风琴和唱诗里走过进场仪式后,在祭坛上开始带领人们祷告。和日常礼拜日弥撒不同,这次主教全程用拉丁语讲经。
“……”朱诺安看身边杜布瓦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感觉不奇怪,毕竟他听得懂嘛。但是这些迪涅居民也一副陶醉的神情她不理解,大家的教育水平突然都高到人人懂拉丁语了吗?
她分神又扫了一眼场内,坐在一排排木椅上的人们都十指紧握低着头。她好像看到那颗脑袋了,但看不到脸。
朱诺安撇撇嘴。如果自己不搞清楚,今晚睡觉都不安生!
仪式有点长,朱诺安听不懂就开始发呆。只在全体起立画十字和诵“阿门”时就跟着一起动作。毫无灵魂的动作。
“上主,万有的天主,你赐给我们食粮,我们赞美你;我们将大地和人类劳苦的果实——麦面饼,呈献给你,使成为我们的生命之粮。”
“阿门”,朱诺安跟着念。
“上主,万有的天主,你赐给我们饮料,我们赞美你;我们将葡萄树和人类劳苦的果实─葡萄酒,呈献给你,使成为我们的精神饮料。”
“阿门”,朱诺安跟着画十字。
主教祝圣完了无酵大饼和葡萄酒。朱诺安知道仪式快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众人吃饼喝酒的时刻。一般来说,信众会一个个上祭坛前去领。如果他在场内,以他那虔诚的个性,怎么可能不去领受耶稣基督的圣体圣血呢?朱诺安往祭坛走近了一些,她就能看到每个人的脸了。
跟周日弥撒不同,圣诞弥撒的领圣体礼,是一排人上前领。朱诺安只见到祭坛前面摆了一排软垫,人们自发地集体跪在垫子上张着嘴等主教喂饼了。
啊?领圣体礼是这样的吗?
她看见查尔顿神甫站在主教右边,手里的银盘里端着饼。主教右手掰碎一小块饼,在左手装了葡萄酒的圣杯里沾了一下就往一个男人的嘴里送,“基督圣体圣血。”“阿门。”
然后像插秧一样,往后面信众的嘴里按同样的动作一个个塞过去。
主教的动作雷厉风行,朱诺安看得有点傻。不是亵渎,朱诺安就觉得这场景好像燕子妈妈给小燕子喂虫子。
教堂外面的人开始排队了。想领赐福的人着实有点多。朱诺安看了主教两轮喂饼,眼睛从人脸上扫过去,但她还没找到人呢。
主教看到外面乌泱泱的人群,低头跟查尔顿神甫商量了一下。然后另一个神甫接替了他端饼的工作,查尔顿神甫召集场内的教士们,“人有点多,主教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各自去拿圣体圣血,选好位置引导教众分流领取。”
“安杰丽卡!”杜布瓦找到她,“跟我过来。”
见杜布瓦急匆匆严肃的样子,朱诺安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拿好了,这是圣体。”他让她端着银盘,自己拿着银杯,杯里装满了血红的酒。
“怎么了?”朱诺安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选好一个角落站立,马上有人过来领吃了。
“主教先生忙不过来。基督圣体圣血。”杜布瓦一边动作,一边简单解释。
哦,看来自己就是端饼的。
然后她端了还没五分钟手臂就开始打抖。
“你撑不住了吗?”杜布瓦看银盘都在抖,怕她失手把圣体打翻了。
听他惊讶又带点鄙视的语气,朱诺安无语,拜托她举了一下午的木铎,肌肉伤都没好呢。这盘子是金属的,而且饼一点也不轻,这么多死面疙瘩。
“算了,你知道怎么做吧?”杜布瓦接过银盘,让她拿着圣杯。
朱诺安有点吃惊,“我来?”
有教徒在等了。
“基督圣体圣血。”朱诺安学着样子很快上手了,顿时化身无情的发饼机器人。
这个领受仪式很简单,就是有点恶心加不卫生,朱诺安手指捏着湿润的饼块往一个个人嘴里送时想。
手指会碰到口水吧!上一个人吃下一个人的口水,病毒和细菌的传染媒介就是她的手指!朱诺安强忍不适。
她都快忘了她还在找人。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她面前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朱诺安终于看到了他,找到了一晚上都在找的人。
他的脸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朱诺安眼前,她心脏都停跳了!
他灰绿色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是榛子色,现在他的神情坦然,一点也不凶。
他看着她张开嘴。
朱诺安如果有心脏病,当场就会发作。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为什么你还会来迪涅啊!沙威!
朱诺安呆傻了好几秒,才干瘪地说:“基督圣体圣血。”
手指去掰饼,再把饼沾酒的过程在她的眼里变得好漫长。她捏着饼块往沙威的嘴里送,好像一只羊把蹄子伸进狼的嘴里。朱诺安怕死了,她完全猜不到沙威再来迪涅干啥,抓她吗?
按流程,饼要压在领受人的舌上。行吧,杜布瓦在旁边监工,朱诺安不敢对宗教礼仪不敬。她快速往沙威嘴里一送就抽出手指来。好像就只用了一秒,但是,自己是不是摸到他的唇了?
杜布瓦认识沙威,他皱眉看着这个警察。他记得上次他都抓错人了,怎么这次?
沙威领受完就站起身走了。
后面朱诺安像是灵魂都被抽掉一样,“基督圣体圣血。”
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想什么细菌病毒有的没的。
等几乎参加弥撒的人都领完,饼和酒正好用完。
朱诺安跟着杜布瓦去还银杯和银盘。领圣体礼后,整个圣诞弥撒还没有结束,人们回到位置上要继续听经。
她这下看到了沙威坐的位置。参礼的人不能戴帽,他那头栗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简直不要太显眼。朱诺安盯着他,脑子里回放刚刚她伸手进他嘴里的动作。
啊啊啊啊!身体像是反射弧很长,这时候朱诺安才感觉右手食指和中指有摸到柔软的触感。这是什么感觉?!摸老虎屁股!
朱诺安蜷着手指,忍不住放在嘴边疯狂吹气。这比手指抓炭还刺激,她好想吹掉这种感受啊!救命!
“你怎么了?手指烫伤了?”杜布瓦不理解朱诺安突然做这种动作。
“差不多吧。”朱诺安又把右手放在衣服上摩擦,想蹭掉那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她的脑子不听话啊!她越是不想,脑子就给她自动轮播。
“你这样不行的,去拿水冲吧。”杜布瓦带她走侧门去后堂打水了。
朱诺安把手指放水里,然后又洗了一把冷水脸才冷静下来。外面也很冷,冷空气直接给她冻清醒了。
“赶紧回去吧。”她吐着白气说,还是室内暖和。
“说不定明天会下雪。”杜布瓦也喝着白气。
她一听下雪,耳朵竖了起来,南方人自带的下雪雷达瞬间启动,她注意力就不在手指上了。
“真的吗?”
“不一定。可能下冰雹。”
“……”
他们又回到教堂大厅。这时前夕弥撒已经结束了,信众来参加的主要就是跨夜的前夕弥撒,领完圣体圣血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很少有人会坚持参加后两个午夜弥撒和黎明弥撒。朱诺安看到人们都从教堂大门离开,只有个别虔诚的教徒留了下来,这些人里没有沙威。
朱诺安松了一口气,又紧绷着弦。她真的被他弄糊涂了,专门来迪涅参加圣诞弥撒?
虽然朱诺安知道迪涅教区很大,包含了布里尼奥勒,但是真没必要来一趟吧?中间还要横穿山区呢。
但他好像真的就是来参礼的。参完礼他就走了,跟普通的信众没两样。
朱诺安看看教堂角落的座钟,午夜12点已过。
“圣诞快乐!”她对杜布瓦说。
“嗯?”杜布瓦歪歪头。
怎么?现在还没有这种祝福语?神职人员不该这样说?朱诺安想自己难道说错话了。
“圣诞快乐!没想到你这样为基督诞生开心。”杜布瓦看着她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
哦,是她想多了。
后两场弥撒,朱诺安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忍住打哈欠的**。现场的神职人员都没走呢!自己忍哈欠快忍到嘴角抽筋了。
倒是杜布瓦见她困到眼泪都流下来,告诉她,她是见习修女不用这么拼的。于是她实在忍不住跟查尔顿神甫告假了,神甫放她回去。朱诺安回到屋子,马格洛大娘和巴狄斯丁都睡了,居然也不等主教。
好吧,看来主教通宵是一年一度的惯例了,他老人家的身体居然还吃得消……
是自己这个年轻人败了,太虚了。
朱诺安衣服没脱倒在床上,头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到自然醒。她哈欠连天地下楼,看看钟表,下午三点,好家伙。
主教居然清醒着!
“您没睡几个小时吧?”朱诺安在院子里一边洗漱一边问在拨弄着花坛的米里哀。她跪服了。
“呵呵相反,朱小姐我睡够了时间。”主教早晨六点完成最后一个弥撒,回来睡了一觉后比朱诺安早醒三个小时。
她无言以对,是自己太猪了,姓Zhu还真的作息像猪。
“对了,米里哀先生,圣诞快乐!”朱诺安想起圣诞早晨送礼物的习俗,现在下午送也不算晚,圣诞节还没过去呢。“您等等。”
她上楼拿礼物。她的礼物其实就是一叠纸。
“这是给您的圣诞礼物。”朱诺安想不到主教需要啥,只能用她的技能来送礼了。她画了米里哀的画像,是后世人物钢笔速写的风格,因为她只有蘸水笔可用。
主教吃惊地看着纸面,“噢!谢谢您朱小姐!我没想到您这样用心……”他翻看下一张,这是画了他和他妹妹,再下一张是和马格洛大娘三人,最后一张是加入了朱诺安自己四人。
“噢……”主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很喜欢,您很有绘画的天赋。”
米里哀在这些画里看到了弗朗索瓦·布歇的影子。布歇的原稿,就在那个箱子里……
“您喜欢就好。”朱诺安觉得礼物太轻了。
“巴狄斯丁姑娘和马格洛大娘呢?”朱诺安要赶紧把礼物送出去。
“她们都在医院。”由于神职人员昨天参加弥撒了,今天休息,医院助手缺了人,她们一大早就去了医院。
“哦……”正好她打算把雷奈克的礼物给了。
“米里哀先生,咱们今天会有圣诞大餐吗?”不好意思,她真的饿了,醒了就想吃东西。
“马格洛大娘准备好久了,您居然不知道么?”主教朝她眨眨眼。
好耶!有肉吃!有酒喝!
朱诺安快乐地拿了礼物往医院去了。
米里哀看着手里的画却陷入沉思,自己都没有想到给这个小姑娘准备礼物……也许,是时候了。
“雷奈克医生!”朱诺安最先在办公室找到雷奈克,他也是一脸刚睡醒的模样,“您也刚醒么?”
雷奈克揉了揉眼睛点点头,昨天少了人手忙死他了,他都跟院长说多招医生。幸好,上次院长挖人有结果了,一下子挖了三个,年后来上班,自己终于不用累成这样了。
“圣诞快乐!给您的礼物!”朱诺安拿出一叠纸放在桌面上。
“哦哦,圣诞快乐……”雷奈克日子过得晕乎乎的,原来今天是圣诞啊……啊是圣诞!他都忘记写信向叔父问好了。
“谢谢您!”他好像才清醒过来,“这是什么?”
雷奈克迟疑地翻开白纸,看到一副画,不准确来说是机械图?
“这是听诊用的工具,我想您经常要听胸音。”朱诺安想到他用纸筒来听诊就有点无语,于是画了现代听诊器给他。图上标注了材料,这是钢,这是橡胶。旁边还写了使用方法,就是内部结构没画出来,因为朱诺安真的不知道。
“天哪!真是太感谢您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雷奈克知道纸筒听音的不准确,一直在研究怎么造出有效听诊的仪器,天哪!
“这个对医学真的很有用!”雷奈克眼神真挚。“唉但是我没有准备礼物送给您……”
他脸红起来,这真是太对不起了。
朱诺安见他皮肤红得烧到脖子了,赶忙摆手:“您上次说要写心肺复苏的论文就是给我的礼物了。”
仔细想想还是她赚大了,白嫖一篇论文诶!医学论文!
“好吧……”雷奈克决定早日把论文写出来寄给在巴黎的导师。
“您晚上来主教屋里吃饭吧。”朱诺安主动邀请,圣诞聚会,当然是人多才热闹。而且雷奈克无休工作,真的太辛苦了,她都为他的头发伤心,主教肯定也高兴他来的。
“不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来吧!来吧!”朱诺安连声攻击。
“如果病人没事……”
“好吧,主教先生会留着位置等您的。”朱诺安走前直接替主教放话了。
她跑去找到巴狄斯丁和马格洛大娘,但她不好在医院给,还是回屋里时再给吧。朱诺安又想到瑞尔威,她找到正在后院洗碗的瑞尔威,“圣诞快乐啊!”
她抱住这个小屁孩。
“圣诞快乐,安杰丽卡小姐。”瑞尔威还戴着孝呢。
“你愿意今天跟我一起过圣诞吗?”朱诺安摇着怀里的小孩。
“我……”
“你想吗?”她又摇他的肩膀。
瑞尔威点点头,“可是我得把碗洗完……”
这有何难?朱诺安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喏,洗完了。”
“好吧……”
于是朱诺安先把瑞尔威抓回屋子里了。她其实有私心,想趁此机会,让瑞尔威在主教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主教就能安排他进资助名单了。
一进餐室,她就见到杜布瓦坐在那儿。她还想说你们师徒真是精力旺盛啊……
“哟,是瑞尔威啊,Come stai?”他一见瑞尔威就开始说意大利语。
没想到瑞尔威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诶诶!怎么了这孩子?”杜布瓦见瑞尔威转身就埋在朱诺安怀里哭起来,满脸懵逼。不是,他有这么吓人吗?
朱诺安瞪他一眼,你用意大利语勾起人家对奶奶的思念了……然后转瞬一想,哦杜布瓦还不知道这事。啧。
“我奶奶死了,没人跟我说意大利语了。”瑞尔威抽抽搭搭地说。
主教正好出来听到这句话。
“我跟你说意大利语好不好呀?”他用意大利语说。
瑞尔威看着老人慈祥的脸渐渐停止了哭泣。
“圣诞节,快乐的日子哈!”朱诺安拿布擦小孩的鼻涕眼泪。
随后巴狄斯丁和马格洛大娘都回来了。
“我的好瑞尔威!”马格洛大娘大手揉他的脑袋。巴狄斯丁也在医院里知道了瑞尔威的事。
大家都哄着孩子呢。
朱诺安见人都到齐了,于是想到礼物的事,上楼拿了一打纸下来,拍在杜布瓦胸口:“圣诞礼物!”
她真的丝毫不客气。
朱诺安想到杜布瓦给她上课接近于填鸭教育,心中就一阵复仇的火焰燃起!呵呵比狠?谁比得过考试大国出来的人?记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吗?记得黄冈密卷吗?啊?!
她制作了十套中文考试卷子给杜布瓦,从多音字选择题考到诗词歌赋理解作者大意。
“一天一套!反正你考完试了。”朱诺安嘿嘿一笑,以为考完神学一身轻松了?想的美!
杜布瓦拿着卷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让朱诺安爽死了。
杜布瓦看第一题多音字选择就有点晕,主教兴趣盎然地接过去看。
然后她和颜悦色地给巴狄斯丁一叠纸,上面画的是她所能回忆起的中国结编织步骤……她想来想去就这个吧,如果自己会织围巾就好了。
“谢谢!安杰丽卡修女!我想我会使用它们的。”巴迪斯丁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后收下了。
她给马格洛大娘的是一叠中餐食谱。因为大娘不识字,全部做菜步骤也都画了出来。朱诺安考虑到这里没有酱油耗油,于是只挑了一些能实践的。主教常年吃素,她画了鱼香茄子和土豆的n种做法,清炒土豆丝,地三鲜,麻辣土豆片……主教招待客人就上硬菜,叫花鸡,咖喱土豆牛腩,黑椒牛柳,孜然羊肉,羊肉泡馍……
朱诺安注意到这时的香料挺丰富的,不过基本都产自印度,又是面包抹肉汤的吃法,所以她经常都幻觉在吃印度菜。
她准备这份礼物时可开心了,画着画着眼泪就从嘴角里流出……我的中国心,我的中国胃……
她希望马格洛大娘现在就能实践一下,谢谢了。
“哎哟!可好了!可好了!”马格洛大娘语言贫瘠,但依然笑开了花。
最后朱诺安看向瑞尔威,小孩,姐姐没实质性的礼物给你,但是未来的机会我给你创造来,自己看着办吧。
“笃笃笃”,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屋里欢乐的声音停止了。
圣诞节造访,主教想一定是一些无家可归之人。“您请进。”
没有人推门。
朱诺安忽然想起自己邀请了雷奈克,他肯定不好意思直接推门,“是雷奈克!我邀请了他。”
她说着去开了门,“雷奈克医生你……”
然后她看到了他。
开门大吉!开门有奖!这太刺激了!
朱诺安快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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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开门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