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威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朱诺安见沙威跟到小屋,强颜欢笑。这是要干啥?难道修女的身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难道自己还是要完?
“安杰丽卡修女,请问主教先生在吗?”
他的态度很恭敬,显得声音淳朴。
朱诺安就连在牢里都没见过他这么礼貌的样子,一时有点傻。哦,看来还是成功了的。
“主教先生在处理公务,您有什么事?”
朱诺安没那么殷勤让他进屋,她就堵在门口说话。
“我有一个案件要跟主教先生详谈。”他的灰绿眼睛看着她,那一贯的如鹰犬如猎豹的攻击性消失了。朱诺安张了张嘴,自己居然还不习惯他这样。啊?自己是受虐狂吗?
“什么案件?”朱诺安很警惕,该不会他内心还没有消除对她的怀疑,表面装成这样,就等她露出破绽把她一波带走吧?
“关于一个叫冉阿让的假释犯逃跑的案件。”沙威诚实回答,“泰伦斯警官说您也跟这个案件有关。如果主教先生公务繁忙,我可以先问您一些问题吗?”
朱诺安内心狂乱,啊啊啊!这就进入主线剧情了吗?沙威现在就开始追捕冉阿让了吗?男主的命运现在握在自己手里吗?
“您进来吧。”她侧身让沙威进屋。
“您坐这。”朱诺安安排沙威就坐在餐凳上,还是他上次吃饭的位置。她坐在他对面。
沙威自然也想起第一次抓面前这个女子的经过,“对不起。”他又道歉。
朱诺安摆手,“没关系。”
以前她看书,特别不爱看他的剧情,只觉得他又轴又烦人。现在亲身体验过,确实如此,但她现在觉得沙威真是单纯得有点傻,人怎么可以用扁平化的标签进行价值判断呢?算了,她还得多谢他的傻气。
“安杰丽卡修女,冉阿让是个穷凶极恶的终生假释犯,他本该在上个月到蓬塔利埃报道,但是他在迪涅逃了。并且警方怀疑,他在迪涅再次犯案,受害人是主教先生。”沙威皱眉,“您在主教这里居住,您见过他。”
不是疑问句。
朱诺安只好点头说是。沙威接着说:“他偷盗了主教先生的银器。”
“不对,是主教先生送给他的。”朱诺安立刻反驳。她估计以后也见不到冉阿让了,报他的恩情就在此时。少了数罪并罚,他即便后来揭露逃犯身份说不定能得一个国王特赦直接免罪了。
“主教先生当着泰伦斯警官的面送给他银器,其他警官也看见了,是主教先生自己的意愿。您没有找泰伦斯警官了解详情吗?”朱诺安觉得现在情况有点好笑,先前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转头就在帮另一个逃犯脱罪。
“好吧,那么冉阿让当天就离开了吗?”沙威见朱诺安答得果断,他相信修女是不会撒谎的。
“他拿了主教送的银器后就走了。”
“他回来找过主教先生吗?”
“没有。”朱诺安摇头。冉阿让没有回来找过主教,但是找过她。
“Juno姑娘,记得把褥子拿下来。”马格洛大娘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诶!”
朱诺安正在忙着拯救冉阿让呢,转头顺口答。
应答后,她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完、蛋、了!
就这一秒的时间,对面的沙威突然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朱诺安顿时被攥得生疼,她抬眼看向他。沙威紧咬着牙,脸色阴沉,他又变回朱诺安熟悉的样子了。
怎么办?!镇定!镇定!
“沙威先生,您干什么?”朱诺安想抽回手。
“你是Juno None。”沙威抓紧了她的手。
“我不是,您疯了吗?”朱诺安提高了音量,“沙威先生!”
马格洛大娘听到声音从后院赶过来,巴狄斯丁这些天都替朱诺安去了医院不在屋子里。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先生您是……?”马格洛大娘拍着手急道,她又觉得这个男人眼熟,“您是那天的警察先生?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现在沙威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刚刚应答了“Juno”,所以他之前的判断都没有错!但是一个修女,一个受主教点化的修女怎么会是罪犯呢?一边是纯净无比的圣水,一边是臭气熏天的黑泥,两者混合在一起……光是想想,沙威胃都有点疼了。他现在承受着比在街边相见时更大的冲击,他的世界观都要碎了。
“沙威先生,您冷静一点。”朱诺安终于把手抽出来了。她低头看一眼,手腕都红了。“您怎么了?您身体不舒服吗?”
“你、您……”沙威皱着眉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什么,“……的名字是Juno……”
朱诺安看沙威的模样怕他下一秒突然暴起,于是她温言道:“不,我的名字是Nuoan·Angelica·Zhu。如果您只是疑惑马格洛大娘对我的称呼,我想我可以解释。”
“哎呀,只是因为我叫安杰丽卡修女Juno姑娘就让您生气啊?”马格洛大娘搓着围裙。“这只是老婆子念惯了,姑娘的真名不是Juno。”
“沙威先生,这只是我的绰号,我的小名,非正式的。我想Juno这个名字很常见吧?”朱诺安记得她在教名书里都见到它了,这就是个欧洲本土名字,所以朱诺安拿它来当英文名糊弄英国人。
“……”沙威没有说话。
他的脑子里在快速复盘那些证据。他追查至此,凭借的都是受害人和证人对凶犯的外貌描述。这里面一共有三个人,那个他放跑的Juno None(可能是偷渡客)、若贝尔案的抢劫犯、眼前的安杰丽卡修女。
他可以确定若贝尔案的凶犯就是Juno None,她从布里尼奥勒到德拉吉尼昂一路留下的痕迹很清晰。现在问题就是,Juno None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女人?从德拉吉尼昂到迪涅……中间的线索空了太多,他当初是如何追查到迪涅的?
是在格拉斯,橙花香精工厂主和旅店老板都证实Juno None跟冉阿让在一起。冉阿让到了迪涅,所以Juno None也到了迪涅。他如何确定的?他之前走访了迪涅居民。
但是前几天他重访居民,再确定证据链时,那些人却模棱两可,说主教屋里的年轻女人是主教收留的流浪.女。
格拉斯和迪涅之间搁着一大片山区,沙威记得旅店老板说Juno None走时得了霍乱。霍乱,不治之症,如果她早就死在山区里了呢?
面前的修女容貌和记忆里Juno None的脸完全重合,沙威努力说服自己修女不可能是罪犯,但是面对这样与众不同的脸,他敢说见过一次就不会忘的脸……“警察先生您不懂,中国人的脸都长得差不多”……这不是差不多,这是一模一样!他的脑子和他的眼睛在打架。
眼前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到迪涅的?
冉阿让逃跑之后?不,那她就不可能见过冉阿让还为他辩护。那么在冉阿让抵达前?还是跟着冉阿让一起来的?
他要跟主教详谈。
“对不起,安杰丽卡修女,我失态了。我要这里等待主教先生。”沙威语气冷淡。
行吧,朱诺安拿不准他想干啥。
她和他沉默地坐在这里,她也不敢离开,就这样干耗着时间。
朱诺安让马格洛大娘放心忙去吧,沙威在主教这里总归是收敛的。
马格洛大娘忧心忡忡,“警察先生您要喝什么吃什么就吩咐。”她把碗柜顶上的麦芽糖拿下来摆在餐桌上。
“沙威先生,您不吃吗?”朱诺安拈起一颗糖,偷偷瞧他。沙威却不跟她说话了,嘴唇抿着,冷眼看她。
好吧,她还是有点怕他这种模样。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朱诺安只能靠吃糖来转移注意力。
“您不留下吃晚饭吗?”“谢谢您,我回去吃。”
在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主教从经室走出来送客。
他见到坐在餐室的沙威有点惊讶。“我们来客人了。沙威先生,您是太想念小屋的饭菜了所以打着办案的旗号专门来迪涅一趟吗?”主教打趣道。
“主教先生,我要就一个案件跟您一对一谈话,您允许吗?”沙威站起身,朝主教行礼。这个对话他要排除一切干扰因素。
“啊哦,自然是可以的。您进来这边。”主教引着沙威进经室。
朱诺安看到主教在转身时朝她眨了眨眼,不安狂跳的心脏终于安稳下来。会没事的。
“请问是什么案件以至于您要单独问我呢?”主教等沙威落座后说。
“请问您两个月前接待过一个叫冉阿让的人对吗?”
“是的。”
“您知道他是一个假释犯吗?”
“我知道。”
“他从您这里偷走了银器吗?”
“不,是我送给他的。”
沙威皱眉,“您在知道他有前科的情况下送给他银器?”
“是的,沙威先生,我自愿送给他。”主教眉目舒展。
“主教先生,如果他有胁迫行为您可以说出来,法律自有公道。”
“不,沙威先生,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
“好吧。”沙威只能接受这个说法。“您接待冉阿让时,他是一个人吗?”
沙威的问题突然换了一个方向。
“冉阿让先生一个人和我享用晚餐。”主教陈述事实。
“……”沙威手撑着下巴沉思。据第一次走访迪涅的结果,居民说冉阿让身边跟着一个女人,从衣着外表描述判断,就是Juno None。可是冉阿让只身一个人接受主教招待……
那么只能说明,Juno None在迪涅和冉阿让有分开的时刻。她人呢?
“请问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安杰丽卡修女什么时候到您这里的?”
“这个……原谅我这个老头年纪大了,记不清时间了。”
“请原谅我。”沙威整理了一下思路,“您招待冉阿让时,安杰丽卡修女在这吗?”
“她在。”主教实话实说。
有没有可能Juno None和冉阿让一起跑了?他们只是暂时分开,因为他们做了一个犯罪计划,冉阿让哄骗主教赠送银器,然后他们拿了这些财产就一起潜逃了。
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享受逍遥法外的生活,花着主教的钱花天酒地呢。
“主教先生我可以问冉阿让都跟您说了什么么?他有没有透露他特别向往的地方,特别想去的城市?这对我们查案很重要。”
“唔……没有。请再次谅解我不太好的记性,那晚我们一直在谈话,其实多半是我在说,冉阿让先生很少话。”
其实沙威不能理解主教为什么在知道冉阿让是什么人时还坚持叫他“先生”。冉阿让这个罪犯根本不配这种敬称。
“主教先生,谢谢您。我没有问题了。”
沙威觉得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案件都走进死胡同了。
主教起身送客。朱诺安一直守在餐室等他们,心情忐忑。其实就算沙威突然开窍了,想强行抓人,也带不走她。
“安杰丽卡修女,请原谅我。请问您有同胞姐妹吗?”沙威看到这张和Juno None一模一样的脸就有点心烦气躁,但是他在圣洁的修女面前得压制下去。
和凶犯长得一样并不是她的错,沙威想。他自然也不相信中国人长相和身形居然能相似到一模一样的境地,于是只能猜想有同胞的两个女子,一个堕落成罪犯,一个却蒙受天主神荫。
“啊?”
朱诺安见他态度又缓和下来就知道过关了,但这是什么问题,要怎么回答?
“我可以拒绝回答么?”
“您有权利。”沙威想她可能早就和那个堕落的姐妹断绝关系了。
主教看了看时钟,已经五点了,天黑得很快。“您留下吃晚餐吗?”
“不了,谢谢。”
主教打开门没有挽留,“沙威先生,您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警察。”
“沙威先生,再见。”朱诺安再次微笑。
“安杰丽卡修女,再见。”
沙威已经确定Juno None跟冉阿让一起跑了。他现在头脑清晰,原来一切还是按照既定的法则运转,罪犯是罪犯,圣女是圣女。
他摘下帽子,朝这屋子里的神职人员深深地行礼后就转身离去了。
朱诺安听到他转身时大衣口袋里发出的金属撞击声,猜想是一副手铐。原来他这次是全副武装来的,幸好啊幸好!
如果自己没有入教,他强行抓人的话,即便是主教也无能为力。
现在她生命危险警报解除,人生前景没有死亡阴影笼罩,一片光明。
终于结束了,Adieu!Monsieur Jav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