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伯特医生伸手试探女孩颈部的脉搏,又翻动她的眼皮。“脉搏过快,恐有惊厥。”
房间里站了不少人,之前送餐来的仆人都被叫了过来。
子爵夫人第一反应是大怒:“哪个人没有尽心尽力服侍?客人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下人没有尽好职责,丢的是主人的脸。
巴狄斯丁冷静许多,第一要务是让朱诺安接受医治。
这时不得不感叹朱莉的周到,吉伯特医生没有离开,一直在房子里待命,看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
朱诺安身上的被子被拨开了。掀开被子才知道,她原来窝了一身的热汗,怪不得脸颊绯红,热气蒸腾。
医生很谨慎,在检查病人的病症后,问向女孩的监护人:“女士,请问德鲁热小姐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平时精力充沛,行事偶有冲动,但总体是稳重的。”巴狄斯丁一点也不奇怪医生看似无关治疗的提问,她回答得很认真:“不过她最近少食少寐,情绪低落,似乎有忧郁症的症状。”
“怪不得,我看她皮肤发黄,体型轻瘦,脉搏有力,原来她是黄胆质者。饮食不振和忧郁是体内黑胆汁变多的缘故,亻本液平衡被打破,这就是她生病的根源。”医生言辞确凿。
黑胆汁占优势的临床表现就是人体毛发颜色加深,早在之前检查时他就想提醒,这位小姐眉毛和头发颜色近乎黑色,可能代表她气血不足。
他回忆起教科书和老师教授的内容:亻本液失衡并导致疾病的三大原因——饮食不当、外伤或疲劳、气候变化。
这位患者有伤且疲劳非常,现在正值冬春之交,而且这会儿莫名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病人发热前吃了什么?”
仆人呈上餐盘,吉伯特医生拨了拨盘子里剩余的食物。他摇头道:“羊肉性属干热,虽然热能驱寒,但干燥叠加属性会催发炎症。她饮用了什么吗?”
“她喝了葡萄酒。”
“量太少了。”医生看了酒杯里剩下大半的液体,摇头道:“现在要让她亻本液平衡,应该让她多补充好的亻本液,排掉多余的不良亻本液。”
“要放血吗?”子爵夫人准备回避了,她有点晕血。
“不,她体内血液不足,不能放血。黑胆汁对应的部位是脾胃,她需要把身体里的毒素都排出来。”吉伯特医生对此早有准备。
催吐药和泻药是每个医生的随身常备药品,而且他们各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制配方,那饱含了他们的行医经验。医学发展至今,药品五花八门,光是催吐剂的调配就五花八门,海水和蒜泥——这是穷人用的,硫酸铜、吐根和吗啡——给有点家资的人用,他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催吐药——锑杯。
医生从医疗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皮匣子,一只银色的酒杯被丝绒里衬包裹,足见其珍贵。他把原先酒杯里的酒液都倒入这只银杯,用火钳托着它放在壁炉里烘烤。
“好了。”他用手绢托着烤好的酒来到床前,巴狄斯丁想把朱诺安扶起,医生却制止了她的动作:“热病昏迷的病人是不能自己吞咽的。”
他把热酒递给巴狄斯丁:“请您辅助我。”
他转身去拿一只有细长管道的钢制漏斗。他面带微笑:有这个器具在手,就没有他灌不进药的病人。
巴狄斯丁捧着热酒,金属杯子隔着手绢发烫。
吉伯特医生一手捏开着朱诺安的嘴,另一只手拿着漏斗,细管穿过上下齿间的缝隙,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路过扁桃体,插进食道口。
“呃呃……”朱诺安感受到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物体捅进了自己喉咙,她皱着眉头干呕起来。
“很好,说明还有意识。请把酒给我。”医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朱诺安被喉咙里的异物折磨得眼泪直流,正睁眼要搞清情况时,一股热流汹涌澎湃一步到胃。
什么东西?她的舌头被压住,完全不管用,味觉好像失灵了,只能感受到一只铁管直插口腔。她的眼泪糊住了眼睛:我被做成烤鸭了吗?
那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食管飞流直下,像一团火落下,朱诺安感觉自己胃部要烧起来了。
巴狄斯丁收回倒酒的手。
女仆把一只瓷盆备好,放在床边,准备接着呕吐物。
朱诺安感觉一条管子无情拔出,尾端仿佛带着钩子。肚内霎时间翻江倒海,来不及了,她仰着头就要吐。
吉伯特医生才刚拔出漏斗,就看到病人喉头涌动。可不能让呕吐物堵住气管,他眼疾手快,抓着病人的脖子往床边一带——
女仆配合地将盆子递上。
“呕——”
朱诺安趴在床沿呕了好几次,把胃吐空了才罢休。
她完全没明白,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就被催吐了,就看到一个八字胡男人在旁边挂着自信的微笑:“……热……小姐……好……”
自己好像见过他……吗?
朱诺安呆傻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可怜的孩子,你烧糊涂了。”巴狄斯丁看朱诺安口不能言的模样,一时心疼。
啊?
朱诺安听到的声音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广播。而且他们说话,自己似懂非懂的。
她感觉头里像被种了颗西瓜,沉得吓人,又涨得生疼。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烫,原来生病了吗?怪不得睡得头晕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朱诺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智突然一线清明。她拉着巴狄斯丁的手,慌张叫道:“不要鸦片!不要鸦片!”
刚刚灌下去的液体难道就是……!
恐慌拢上心头,她眼泪瞬间飙出来了。
“没有鸦片,德鲁热小姐。”医生正在着手热第二杯酒,“这是纯葡萄酒。”
第一杯锑酒还没发挥它的作用便原路返回了,这可不行,病人烧还没退呢。
朱诺安强令自己清醒一点,她努力睁着眼看清他手上每个动作,生怕他偷偷在酒里下药。
“米里哀女士跟我说您忌鸦片这味药材,而且鸦片的作用是镇定止痛,您现在并不需要。”
吉伯特认为自己很有医德,给新病人诊治前都要问清有无忌口。有的医生坚信良药苦口,不管病人怕苦怕辣怕酸,一点也不在乎病人的服务体验。
“既然您醒了,我就不给您灌了。”
朱诺安有点迟疑地接过面前的银色金属杯,她盯着里暗红色的液体发呆……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往里面加料。
喉头好干,好渴,想喝水……
“快喝吧。”耳边有声音在催促她快点饮下。
巴狄斯丁见朱诺安握着酒杯的手轻轻打颤,她好心地扶着酒杯送到女孩的唇边。
酒杯一推,她张嘴喝了下去。
怎么不解渴呢?她喝到了甜味,干涩的带着奇怪金属味的甜,喉咙肌肉更紧绷了,像一条被拉紧的弦。酒不解渴,她要喝水——“我要喝热水。”她的声音嘶哑。
似曾相识的场面,似曾相识的话。
朱诺安有了医院上班的经历后更加坚定自己的“偏见”:在这个时代生病,与其被医生用奇奇怪怪的药水伺候还不如信任与自己携手共度风雨的免疫系统。同样是赌一把,后者赢的概率大多了。
可惜现在屋子里没有愿意听她话的冉阿让,只有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
“您患的是干冷引发的热病,需要补湿补热。水是湿冷之物,对不了您的症状。”吉伯特摇头,普通人总喜欢自己找治疗偏方,哪有他们这些苦学十年的专业医生懂得多,“同时您需要出汗,汗液也是人体排毒的通道。”
朱诺安被塞回被子的同时,加盖了三张毛毯。
发烧要捂汗,这熟悉的做法让她心安不少。也许没毛病呢,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她意识又模糊了。
“药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生效,期间病人可能会出现说胡话、抽搐的情况,但那是正常的,只要她把胆液吐出来就好。”医生交代事宜,“我会一直守在这儿,直到病人康复。”
巴狄斯丁忧心忡忡:他们原本计划一天来回,拜访德古费拉克是主教的私人行程,并不能占用公务时间。现在朱诺安倒在这儿,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可怎么办。
还没等她着急明白,却有管家闯进门在子爵夫人耳边耳语。
“巴蒂,你哥哥要离开了,他在大厅,叫你们一起走。”子爵夫人拉着巴狄斯丁的胳膊走向门口。
“怎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然早就计划傍晚回城,但结束拜访也不该这样匆忙,怎么只叫人来找她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巴狄斯丁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没人跟我哥哥说,安杰丽卡生病了。告诉他,我们再留一会儿。”
“不行。”子爵夫人深吸一口气,“巴蒂,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发生大事了。”
*
“老爷!”管家在书房外,语气有些慌张。
“进来,什么事!”子爵正说到兴浓,被打断十分不爽。
“老爷,外面来了一队……”管家快步走到子爵身边,附身贴耳悄声道:“……士兵。”他咽了咽口水,似乎说出这个词很困难,“领头的长官说要找卞福汝主教。”
子爵听到“士兵”一词脸色巨变,依旧强作镇静:“把那位长官请进来。”
“怎么了?”主教见老友突然色难,好心问道。
子爵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主教。难道米里哀真是拿破仑党?他是拿党的证据被陛下掌握了?那自己呢?
他开始后悔接待米里哀,日后这事情该怎么解释清楚?他有一个私交甚好的逆贼朋友?所有人都看见了,今日他们相谈甚欢——还在书房里,难道密谋推翻陛下统治?
很快,书房门被再次推开。
主教站起身,面对这位闯入书房的不速之客。
他头戴三角帽,身上披着绣着艾克斯市徽的斗篷,脚上穿着带刺的马靴,一身蓝色的骑马服——典型的公务信使打扮,但他的腰间配着剑,不是一般的信使。
“查理·佛朗沙·卞福汝·米里哀,迪涅主教,请即刻回城。”这不是口信,这是一道命令。
“城里发生什么事了?”主教顿时想到了几种可能,是不是教团出事了?
“无可奉告,我的任务只有将您带回城。”信使摘下帽子,行了一礼。
“立刻就走?”
“立刻就走。”
“好的,先生。请允许我去叫我的妹子。”
“您不能。您现在开始只能跟着我走。”信使左手握着佩剑。
“这是谁的命令?”主教隐约猜到了。
使者没有说话,只撩开斗篷侧身,伸出右手:“请。”
不用多说什么了,主教长久以来悬于心里的另一只靴子落地:信使的胸口别着一只金百合花。
子爵没有相送,他坐在椅子里沉默地注视着主教离去的背影。
老西医支柱:四亻本液说
认为人体是由四种□□构成-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性质分别是干、冷、热、湿。四种□□在人体内失去平衡就会造成疾病。这四种液体在人体内的比例不同,形成了气质的四个类型,即多血质、胆汁质、粘液质、抑郁质。
这是很正经的学术知识!不要再口口了,谢谢审核同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8章 黑云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