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83章 又见云瑶

朔风如密密麻麻的冰冷刀片，在佛境雪山上猖狂呼啸。昔日佛光普照的灵鹫山笼罩在一片肃穆庄严的紫雾里，高高耸立的大雷音寺却只是沉默着，如若它有知，不知此刻是会挣扎反抗还是拈花微笑。

杨戬逆行穿过行阵，沿着凡人最常走的下山之路往下疾行，锐利的鹰目四下扫视，只盼尽快捕捉到凤云瑶的行踪。早在四五年前，无天对她的利用之心就暴露无遗，这次她离开蓬莱，究竟是主动为之，还是无奈被抓？杨戬一时无法判断。现在的凤云瑶全无法力，只是一介**凡胎，可一旦她落入无天手中，立时便是一颗威力惊人的炸弹。

转过山道，杨戬一眼望见朝自己的方向疾奔而来的清秀少年。

沉香脚步一缓，没料到会迎面撞见杨戬，旋即硬着头皮赶上前去：“舅舅，您是在找凤云瑶吧？我们在山腰得到消息，与胜佛他们分头拦堵，已经把人扣下了。”其时沉香并不确定凤云瑶就是加害他母亲的元凶，但对凤云瑶的其他种种恶行皆深恨于心，因此得知凤云瑶可能上山时，找人找得比谁都卖力，又亲自往山上去送目标落网的好消息。“哼，小丫头很聪明，身上不知弄了什么香味，足够让犬叔闻不出来了。但她现在不过是个没法力凡人，就算身边有几个帮手，又哪能逃出咱们的手掌心儿？”

“带我去见她。”

“现在？”沉香一怔，转眼瞥见舅舅面寒似雪、眼神沉得深不见底，登时被他的气场摄得心头一紧，直觉舅舅一见到凤云瑶就会杀了她——只要凤云瑶一死，王母灵魂回天，无天自然得不到太灵真元了。可这样一来，弑杀王母法身的罪过就都落在了舅舅的头上。

“舅舅，”沉香犹豫着要不要说破，“我立即亲自将她送回蓬莱，保证不给黑莲宗可乘之机，您就……”

“我必须见她。”杨戬斩钉截铁，像是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时间总是在凡人身上留下更深刻更密集的痕迹。凤云瑶已有二十出头，脸上的稚气尽数褪去，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微微一笑时光彩夺目。可如果细瞧她过于苍白的面容就会发现，沉静的外表下深埋着令人悚然的冷漠阴郁，那种仿佛涌着毒素的冷漠遍布于她的一颦一笑，将她年轻的生命整个锁死，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这样的冷漠，在她认出一步步走近的杨戬时，忽地变成了故人重逢的喜悦。

而在杨戬看来，喜悦不过是一层糖衣，糖衣之下是她无处疏解的怨毒。

杨戬屏退看守凤云瑶的人，包括沉香。沉香却不敢走远，敛声屏气地蹲在一棵树上观望。

凤云瑶不说话，负手而立，藏在袖中的手里攥着一只羊肠制成的小囊。她长高了，从前只到杨戬胸口，现在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高些，稍稍抬眼就能与杨戬直视。她其实知道，这么多年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地与他斗，他从没还过手。她从未想通过杨戬这个以心狠手辣著称之人为何一味忍让自己，若说只因为自己是王母娘娘的转世，她是不信的。或许她根本没机会想通了。

“凤姑娘。”杨戬叹息般地叹出这个始终未变的称呼，尾音绞在凛冽的冬风里迅速散了。

凤云瑶偷偷攥着小囊的手已经用力得泛起青筋，面上云淡风轻地笑道：“果然是神仙啊，二郎真君的容貌从来都不曾变过，还是那么年轻。”

“是，十几年都过去了，一直没能妥善照顾你，乃我之过。”

“……照顾我？”

“你七岁那年，我杀了你‘养父母’，本想把你送到一户好人家养大，却没能寻到你的下落。后来在岐山上遇见你，听你说已有投奔之处，便没再打扰，如今想来，当年确是我思虑不周。你等我几日，等打胜了就带你去一个安全祥和的地方，去过宁静平凡的日子。这也是你敖姐姐的心愿。”

凤云瑶呆了一呆，神情变得古怪，继而又换上了惯常的那副灿然微笑：“如此便先谢过真君美意啦。我这次跑出来，就是因为有重要的事要亲口说与你听，可那些看守我的人说什么也不肯放行，我不得已才使计脱身。”

“哦？何事？”

凤云瑶凑到杨戬耳边，似乎全不提防：“我幼年时听我师父说过，魔罗不死不灭，永远存在，他入世的化身也不能以常法诛之。魔罗入世需要借助其他大神转世往生的契机，同理，其退出三界亦然。”

“你说什么？”

“你们今天是杀不死无天的。我在蓬莱听闻你们倾巢出动，特意赶来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就是不希望看见你们血流漂杵却注定失败。”

杨戬早察觉沉香在不远处藏着，招手叫他过来，命他将凤云瑶送回蓬莱，严加看管。

“杨戬！”凤云瑶忙道，“二郎真君，求你，看在我送给你们一个重要信息的份儿上，让我见我师父一面，我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他了！就远远地看一眼！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你们尽管去杀他好了，看他到底会不会死！”说着，凤云瑶泪水涌出，声音也变成了嘶吼。

杨戬身形已在数丈以外，远远地留下一句：“你说的我信了，但你不能见他。”当年无天入世，正是利用了王母转世的时机，而如果凤云瑶此言非虚，除掉无天的唯一可预料的时机只有如来破劫归来，绝非今日。

凤云瑶拔足便要去追，哪里追得上，被沉香轻轻一拽便拽了回来。

“沉香哥哥！”凤云瑶一把拉住沉香的胳膊，“你看你舅舅也说了我没有骗他，你就带我看我师父一眼吧！我已经是个没有法力的废人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吗？沉香哥哥！”

沉香最看不得女孩子哭，更经不得女孩子软语求他。凤云瑶俨然已是个媚态百端的女人，他被她这么一拉，倒不好意思起来：“别拉拉扯扯的……不行就是不行……”

“沉香哥哥！我自幼被人当做妖孽，我们同病相怜啊，你都忘了吗？我只想远远地看我师父一眼，绝不坏你们的事，好不好？”凤云瑶扑通一声跪倒，紧紧抱住沉香的腰，“我活到这么大，没这样求过别人，沉香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哎呦快松开，起来起来！”沉香被年轻女子拦腰抱住，大感窘迫，一面使力把人推开，一面又颇觉心软，“就一眼，我说在哪儿看就再哪儿看，看完就走，你要是敢耍花招，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

杀戮，从遥远的荒蛮时代起就从未止息，被刀光剑影刻成表达信仰的最高印章。大雷音寺下，鲜血如殷红的绸缎般一路铺下石阶，古老的神圣殿堂浸染在最原始的征战里，大雄宝殿内早已没有佛祖的微笑照耀世人。

三尖两刃戟的长尖挑开一道血线，在层层叠叠的呼叱声中无言斩落。杨戬挺身刺出，忽感身后一股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旋即收起攻势，挡开几招跃出群妖，抽身落到一座殿后，干掉几个追上来的小喽啰。其余诸人见杨戬惹不得，便惜命地逃了。

那人抱臂靠在墙边，凤目含笑，俏脸上洋溢着不辱使命的得意。

杨戬展臂将人搂在怀里，笑道：“好快的速度，夫人了得。”

敖寸心早见到他迎敌时的行云流水，心知杨戬并未伤着，一颗心就放下了，被他蹭了一身血迹也不计较。

“大约我与佛门有缘，不仅同胞弟弟早入佛门，我此番不费周折便见到了传说中的须菩提祖师。”

杨戬大喜：“他怎么说？”

“他没有提佛骨舍利的事，只告诉了我一件往事……”敖寸心被杀过来的黑莲宗门人打断，手起掌落解决掉几个，拉着杨戬往更远更清净的隐蔽处去。

当敖寸心终于见到那位长髯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时，老人高坐大堂尽头，两边是两排诵经弟子。他见了敖寸心的第一句话是：“劣徒破劫之贵人至矣。”

杨戬握着她的腰身，“这里安全了，夫人说吧！”

“亲亲我，我就说。”

杨戬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墨眸里的欢欣荧荧的仿佛闪着光。

“脑门儿又不会说话。”敖寸心扁扁小嘴。

杨戬苦笑不得，俯首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啃，像极了小孩子用舌尖去卷糖块的甜蜜。女儿香丝丝缕缕，一瞬间，血腥气全飘远了。

佛教的精髓在于“空“之一字，须菩提正是佛祖座下对“空”领悟最高的弟子。八百年前，须菩提遇见一只前来学习的猢狲，便知那将会是自己一生中最为得意的弟子，为猢狲取法号——悟空。

至于那句“破劫之贵人”，敖寸心不懂。

“你是说……”杨戬难掩震惊，“孙悟空，师出这位须菩提？这位须菩提，就是当年孙悟空宁死不肯吐露的师父？”

“佛偈上的最后一条线索是‘尽空茫’，看来孙悟空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最后一颗舍利子——无骨舍利。要想迎回佛祖，孙悟空他……必须死。可就算……就算他必须牺牲，他可是天产石猴啊，是不会死的！”

“你告诉孙悟空了吗？”

敖寸心摇了摇头，“没机会。”

正说着，咔喇喇几声巨响，二人藏身的小殿被一股大力生生摧倒。杨戬护着敖寸心迅速避开，目之所及，层层殿宇已崩塌数座，视线里满目苍凉，杀喊声在山间回荡，半空中法光耀目，似乎是孙悟空、敖摩昂等数位三界拔尖的高手正在全力围攻无天。

“我刚才见到凤云瑶了，她说，无天是杀不死的。”

敖寸心抽出佩在身侧的赤身锟铻剑，疾道：“那我们就先把他抓起来！莲传与我的雄浑法力配合无量诀威力无比，等的就是今日！”

杨戬按住她手腕：“夫人莫急，我先去和他们牵住无天，然后你攻其不意，声东击西事半功倍！”

“我不和你分开，一起上！”敖寸心不暇多说，周身红光暴涨，庞然大物直飞入云，龙吼震天，霎时间乌云翻滚，风起雨落。

巨大龙身回转而下，杨戬纵跃而起翻上龙颈，斜提长戟朝无天直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