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73章 局外有局

三首蛟骤然被威势压顶的蒙面天兵包围，慌忙站定不敢再动。以他守殿万年的那点干巴巴的阅历，对玉帝身边的近身配置最是熟悉不过，早就耳闻过这三十六个重甲兵，这是最坚固的“帝”字号防线，如影如魅守在玉帝左右的。

孙悟空眼尖，先看清了状况，“哎，三首蛟！”

玉帝岂能不认得他，“就是那个盗走龙珠的三首蛟。”

三首蛟腿上一软差点给玉帝行个跪拜大礼，“不不不不……小人是二郎真君的兵器。”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帝”字号突然出动了，李靖站出来喝道：“兵器不得上殿，退出去！”

“帝”字号也齐声呵斥：“退出去！”

“是我让他进来的。”杨戬道。他说话时微微偏头，黠魅的眼角挑起些许清冷的笑意，衬得整个人愈加目无下尘。他的目光，却穿过黑压压的甲胄，对上了敖寸心的视线。

“你让自己的兵器上殿？”李靖敏锐地嗅到了异常。

仙风拂动墨氅的广袖，杨戬羽睫一眨，陡然显出三分深不知底的凌厉，“没错。”

敖寸心被挡在黑影后面，透过天兵与天兵的缝隙接收到了杨戬别有深意的眼神，思路突然明晰了——方才不是玉帝让她走，八成是杨戬事先请求过玉帝让她先走。是啊，“回西海”那样诛心的理由，日理万机的玉帝哪里能在瞬间想到？多半因为杨戬进过言。她的出现只是个引子，至此戏份已然完成，所以他让她离开。只不过三首蛟来早了一步，她才看见了这群见所未见的魁梧天兵。按照杨戬本来的计划，她本不该看到这一幕的。

观众尚未散席，后面的戏仍在继续。敖寸心背转过身从殿门望出去，目之所及的天涯就像灵鹫山上的夕阳，也是同样的一线金光。她挥臂一展，飞下殿去。

靠近殿尾的几个神仙眼见敖寸心飘过锦塘扬长而去，忙不迭地高呼：“跑了！拦住她！”

“我看谁敢——”

一声爆喝炸开，声音在偌大殿宇间回荡，将每一丝风动都震慑在原地。杨戬剑眉蹙起，精绣着回字纹的广袖下一双铁拳已经握紧。

“杨戬！”李靖隔着“帝”字号包围圈替众仙怒喝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戬以不刺激“帝”字号的速度徐徐转身，藏得毫无情绪的眼神投向李靖，“这得问李天王。”

李靖惊疑不定地琢磨着这六个字的意思，不敢置信地拿眼看向玉帝，在得到肯定的表示后，托掌幻出一个锦盒。锦盒开启，现出托在软缎上的金簪。“李某一直敬重真君，真君不会当真与这支金簪有关系吧？”

众人听进耳中的是李靖的疑问，听进心里的却是一句言之凿凿的指控。

李靖法力摄出，将金簪送至半空好教众仙瞧个仔细——单股二寸，刻有凤鸾通天之纹，纹路缝隙中血迹暗然。“有句话李某有义务告知诸位，此簪……自二郎真君宅邸流出。”

金簪是王母的贴身暗器，即使转世为人也带在身边。血迹自然是与人激烈交手的痕迹，要么主动出击要么被动自卫，可是失去前生记忆的一介凡人有何理由主动攻击天上战神？又或者，曾经王母娘娘跟前的大红人二郎神，改天条撕破脸皮后向王母转世的凡人下手？顺着联想下来，从泄愤到弑君的种种桥段一桩比一桩骇人听闻。众人的目光在杨戬与在座诸人的身上来回游走，仿佛在搜索着潜藏在身边的杨戬同伙。

“三首蛟，”杨戬淡淡地开口，打破了绷得死紧的寂静，“你来告诉李天王，因何上殿。”

寂静更沉了一层，“帝”字号的重甲兵们如雕塑般不可撼动，在场众仙却大多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腰杆做出防御的准备。就连李靖，也本能地微微侧转了身子，避免正面直对杨戬——即将捅破窗户纸的重要关头传唤自己的兵器，司马昭之心还用猜吗？

神妖皆知，三尖两刃戟是饮遍妖血的不世神兵。在座有些资历轻些的小仙压根不知它竟是活物，眼见相貌非凡的一位神蛟与三界战神比肩而立，紧张得一颗心都快随咽下去的饭一起呕出来。

只听三首蛟道：“小人是来替主人作证的。”

众人悚然一惊：作哪方面的证？坐实弑君通敌的罪名？

“恕小人失仪。”三首蛟掀开衣服，露出胸口处的一个洞，新肉尚未长全。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金簪，“诸位上仙已经知道了，我主人方从灵鹫山闯出来不久，小人这伤便是彼时留下的，正是王母娘娘的转世法身所伤。娘娘转世的下落乃是绝密，我主人无意中寻到了踪迹，本不敢僭越插手娘娘的命数，也不敢轻易泄露娘娘的身份，但事到如今，已经牵扯得太多，念及天廷的颜面与娘娘的安危，不得不公之于众了。”

既然三首蛟没有要变身的意思，气氛一下子变得和平。

太白金星吁了口气，“误会，误会！你慢慢说，不急，不急！”

……

“有云瑶的下落了吗？”无天盘坐于暗紫莲台，血红佛光里青丝垂落，仿佛下一瞬就会如藤蔓般延伸向无尽地狱。

巨蝎合十颔首：“现在外面都是如来和天廷的势力，弟子们找得很不顺利。有两个地方最为可疑，一是华山，二是蓬莱。”

“说下去。”

“三圣母把宝莲灯化为结界将整个华山都罩了起来，据六灵将探查，此举并非天廷的旨意，或许与圣姑有关。蓬莱那边有如来弟子严加把守，除非我们大军压境强撕开他们的防御，否则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无天睁开晶亮的锐眸，唇角勾起冰凉的弧度，“他们以为掳走云瑶就够了，殊不知诸法因缘起，缘不灭，一切就不会结束。”

“佛祖的意思是，圣姑还会回来？”

“三十年里，总会再见的。”

提起那位在教里以任性妄为著称的圣姑，巨蝎大约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点什么才好，挤了半天，只道：“这么多年，圣姑怕是要受苦了。”

“是你们被她连累得苦了。”无天刀刻般的脸上一点笑意也不剩了，“她这些年闯的祸太多了，最近布置的几件事尤其没脑子，竟以为自己能抓住杨戬。”

巨蝎突然想起一条尚未报告的情报：“自杨戬进了南天门，至今还没传来离开的消息，已经四十六日了。”

“杨戬……”无天在牙缝里品味着这个名字，“岐山一战后，我们迅速由盛转衰，全因杨戬在西海突然消失，又神出鬼没地调军分袭岐山和酆都，以致我们措手不及、损失惨重。这次我们舍利子全失，又有他在里面捣鬼。不过，就算他们集到十六颗舍利，没有那颗无骨舍利也无济于事。”

“舍利子本就是佛骨，何谓无骨舍利？”

“无骨舍利，不是火化佛骨，而是一个活人。”

巨蝎喜道：“我们毁不了佛骨，但抓住活人啊，不让那个人死，就能阻止如来破劫！佛祖，此人是谁？”

“没有人知道。只有太灵真元显灵，才能得到指示。”

……

瑶池大殿，众仙听三首蛟禀明凤云瑶与黑莲宗扯上关系的始末，面上的表情都十分耐人寻味。李靖端着一枚金簪平白冤枉了好人，自认全是出于谨慎守职，倒也并不歉疚，只是杨戬那厮不痛快解释，非要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着实令人气闷，于是阴着脸道：“那西海三公主的事又怎么解释？她既为西海王室，又怎会混入灵鹫山，还成了什么‘娑婆使’？”

杨戬冷哼一声：“魔罗入世，三界共遭此厄，连王母娘娘的转世都不能独善其身，一个西海的小小公主被人利用又有什么稀奇？李天王不会到现在都看不出来吧，黑莲宗拿杨戬的婚事闹这么一场，为的就是给我天廷没脸。如今杨戬和三公主携手闯出陷阱，让黑莲宗的把戏不攻自破，李天王应当高兴才是。”

在舌战上，李靖从来也没赢过杨戬，也从来不屑在口舌之利上逞英雄，道不同不相与为吵，当即便闭了嘴。

文曲星君听见身边一声轻轻的冷笑，斜眼悄问文昌星君道：“你笑什么？”

文昌星君摇摇头，好似有些失望。“二郎真君在天廷时间不长，地位却根深蒂固，这一点让人捉摸不透啊。本以为数千年都不曾露面的‘帝’字号出动必有大事，没想到只是一场误会，看来这次真君又能逃过一劫了。”

文曲星君道：“你我守好本分就是，还是莫琢磨这些凡俗心思的好。”

“报——抱犊山鬼帝周乞求见——”

众人乍听到这个名号皆悚然惊悸。鬼帝的地位尤在十殿阎罗王之上，司掌六界神魔命格，轻易不入阳世，在座诸仙绝大多数都未有幸窥其尊容。

玉帝眉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尚被“帝”字号天兵紧紧包围的杨戬主仆，心道这可是不曾事先商量过的节外之枝，但愿别是娘娘的命数出了什么岔子，最好也别杨戬扯上关系，朕还要用他攻克无天那个让人头疼的大患呢。于是，玉帝大手一挥，命“帝”字号无声撤去，传鬼帝周乞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