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71章 共赴瑶池

雕梁画栋满眼，琳琅辉煌成片。敖寸心跟在杨戬身边往瑶池缓步慢行，摸了摸沉重的黑金面具，确认它把自己的面庞遮得严实，这才有勇气挺起腰杆承受起四面八方或明目张胆或暗地观察的目光。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磨得锋利尖锐的刺，毫不留情地扎进她这个“黑莲宗余孽”的脊梁骨。她心底里有些欢喜，也有些恶作剧的兴奋，为着一份殊途同归的同仇敌忾。

“夫君，我有一事琢磨不通。”

杨戬目不斜视，用拇指刮了刮握在掌内的小手，“何事？”

“不是说自王母娘娘下凡后瑶池就封起来不许人冒犯嘛，怎么为了此次宴会又重启瑶池了？”

“瑶池平日的确不许闲人出入，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自然想用就用。天宫虽大，楼阁殿宇各有各的用处，陛下娘娘主持的宴饮聚会例来在瑶池举办，另觅场地并不容易，也可以理解。”

敖寸心四处望了望，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担心……凤云瑶。”

杨戬一听便知她意中所指，她担心的是王母转世下凡的岔子要在这场宴会上揭出来，选定王母的寝宫别有用心。“摸不准的事，不必多想。乱麻中死结无数，总得挨个儿解。”

“我知道，第一个结是我的身份。几百年前我行动自由时极少上天，这些上仙们对我不大熟悉，这些年我又躲天廷的耳目躲得紧，今日没有多少人能将我认出来。”

“没错，他们会认为，倘若娑婆使就是敖寸心，则不必遮遮掩掩，既然遮掩，必有蹊跷。我们就是要给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下个套，看看都有谁巴不得新天条蒙尘。”

“还有一事我不放心……”敖寸心顿了顿，待路过的小仙娥走远了才重新开口：“上次父王向陛下搬救兵到灵鹫山支援我们，不就等于告诉三界西海有人陷在贼巢吗？结合前因后果一想，不难猜到与你成亲的‘魔女’就是我。”

“你也说了，只是猜测而已。于外界而言，他们不知道我是从西海去灵鹫山的，紧接着龙王上天密报，却无人知道面陈的内容，然后玉帝派出一小支天兵攻打灵鹫山掩护我不假，但有谁能全然断定这三个行为之间的因果联系？再者，三妹说她上天为你作证时并未提及你的下落，因此在大多数人眼中，你还‘不知所踪’。如果有人真想对新天条不利，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把握，他们也会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时机赌一场。如果他们没有这样决心，一群乌合之众就更不足为惧了。我们只管把破绽卖出去，买不买账是他们的事，我们横竖没有半点损失。”

敖寸心偷眼去瞧他刀刻般的侧颜，“原来你都算得如此清楚了。”

处处小心，步步算计，你在多少陷阱里伤过，才会练成这样棋看三着的心性？

她行尸走肉般发着愣，蓦地被杨戬的广袖挡了去路，继而听见金属砸在玉石地面上的重响，猛然抬眼看时，只见附近的仙家纷纷驻足望向这边，一只鎏金茶壶倒在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甩了一地——要知道，天上的泡茶用水均自天泉引来，以三昧真火烧热，若被泼上这样的滚热开水，任是罗汉金身也要烫伤的。

早有一个小值官魂飞魄散地赶来道歉收拾，另有掌事的仙官亲自赔罪。杨戬只心不在焉地朝他们略一点头，寒凉的目光落在了两丈外瑶池阶下的一个道人身上。

“文曲星君，别来无恙。”

那道人长髯黑面，身形孔武，装束文雅，朝杨戬遥遥拱手：“劳真君挂念，老道一切都好。”

一个少年声音带着挑衅从杨戬身后响起：“是吗？我看你有点中风，一边走路还能碰翻值官，治病需趁早啊。”

敖寸心闻声转头，眸色一亮，差点直接叫出一声“哪吒兄弟”，幸好及时忍住了，颔首以示承情，又向哪吒身边的李靖略施一礼。李靖大约不愿轻易得罪旁人，点到为止地训斥了哪吒一句，继而漠然地与杨戬点头致意，带着哪吒大步离去，整个过程视敖寸心这个“魔女”为空气。

瑶池守卫照例收上各位仙家的兵器，杨戬的三尖两刃戟和敖寸心的损魔鞭也不例外，另有仙娥一一引着众仙入殿落座。

杨戬由仙娥领到左手次席，冲首座一扬下巴问道：“这是谁的座？”

仙娥道：“太上老君。”

天廷以左为尊，论辈分自然奉太上老君为仙臣之首，论实权却是杨戬在上，例行大宴原本都安排杨戬高坐的。

“那个呢？”他指的是右侧首席。

“小仙不知。”

杨戬未再追究，与敖寸心并肩在这第三席坐了，面上神采依旧。

众仙陆续落座，相见不过简单招呼，连寒暄攀谈都不约而同地省去，眼神仿佛有意避着杨戬所在的方向，弄得金碧富丽的瑶池人声寂寂。杨戬淡然自若，也将旁人视作一颗颗行走的白菜，知道敖寸心戴着面具暂难饮食，便将瑶池景致的种种来历细细讲述，自然流露出一种亲密无间，更让满座仙臣不可思议。

右侧首席一直空着，九龙御驾已经缥缈而至，众仙纷纷起身向入殿而来的昊天玉帝见礼。玉帝独坐翡玉金屏前，珠围翠绕的脂玉长椅竟显得空荡荡的，无端勾勒出几分寂寞的味道。

“诸位仙家，近来魔头无天祸乱佛境，颠倒黑白，搅得我三界鸡犬不宁，幸而我道家将士和佛门弟子同心抗敌，如今已剿灭灵鹫山外的全部贼党，不日便能彻底扫清妖邪，第一杯当敬我天廷五十万将士。”

众仙纷纷举杯应和：“敬将士——”

“陛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齐声朗和里如鸣洪钟，只见仙风道骨的太上老君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离席步入大殿中央，向玉帝深施一礼，“陛下，老朽有言，不得不奏。”

玉帝方慷慨陈词一番，正在群情高昂之际，一口沾到唇边的美酒就这么被老臣的一声断喝拦了回去，面色当即沉下两分，耐着性子问他何事启奏。

“陛下，陛下乃昊天金阙无上至尊，金口玉言，老臣以为我等当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常言道相由心生，太上老君笑容可掬，好一副慈祥面貌，银发如瀑，拂尘逸然，说起话来语重心长，加之自身的崇高辈分，和蔼徐缓的字句比钢铁金石更掷地有声，“诸位可以为然？”

众仙点头称是。

“方才陛下赐教，我等皆诚心聆听，唯与二郎真君同席的这位仙友以物遮面，未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其中可有隐情？如若不是万不得已，还请仙友待人以诚，也是对天宫净土的一番尊重。”

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仙的心坎里，除了玉帝本人，大约也只有太上老君敢不惜打断玉帝的劝酒也要说个明白。

杨戬长身玉立，在原座上向玉帝一揖为礼，对太上老君道：“老君，凡事因时制宜，杨戬此举全是为了这场隆重大宴能够顺利进行。如果荆妻摘下面具，恐怕诸位道友议论的内容就不再围绕今日主题，而是围绕她的身份了，岂不喧宾夺主？”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惊涛骇浪，从进瑶池大门就压抑着话头的众仙终于在杨戬的欲盖弥彰下炸了锅。一片哗然中，李靖冷哼一声，偏头对邻席的哪吒道：“真是此地无银啊，表面上万般低调，实则句句煽风点火。”哪吒附和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常往杨府走动，对于敖寸心的身形比旁人熟悉得多，方才在路上就一眼认了出来，知道杨二哥又在布局好戏了。

太上老君在朝堂上也算为数不多的与杨戬交好的神仙之一，此时看不明白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具不只是一个面具，是对三界的‘隐瞒’。”

杨戬避重就轻：“想必诸位都已认识荆妻了。”

“二郎真君，”文曲星君起身施礼，“今日三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真君应该听说了吧？”

天上的“今日”，自然是下界的“今年”了。杨戬不忙答应，附身拾起矮几上的鎏金酒杯朝玉帝遥祝，“新天条成稿颁布，普天同庆，此乃陛下邀我等共饮的第二杯酒，杨戬敬陛下、敬在座诸位。”说着，果真率先饮尽。

文曲星君本就黝黑的面色更黑了一层，他奉旨修订天条半月有余，到头来被杨戬这杯酒把苦劳都抢了去，好像新天条得以颁行全靠他杨戬一个人的努力，显得没自己什么事似的。“那么真君可知新天条成稿是如何规定的？”

“新天条，主体为有关仙班儿女私情的新条目，宗旨在于破除最根本的一条腐朽禁忌，允许神仙结亲，对否？”

“没错。”文曲星君向斜对面的杨戬伸出右臂做了一个介绍的手势，“但令三界震撼的是，就在新天条颁布当日，促成新天条出世的首功之臣二郎真君你，身先士卒永结秦晋之好，结亲的对象却是佛道公敌黑莲宗的一个副使——她！”文曲星君的手臂略转角度，显然直指杨戬身边静默端坐的女子，“敢问真君，此举何意呀？”

大殿陷入死寂，与文曲星君邻席的文昌星君抬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忐忑难安，恨不能把身边这位铁头同僚拽回来缝上嘴。

一直隔岸观火的玉帝以眼神示意，便有飘窈女仙奉上佳肴，清一色的凡间美食，据说是为了响应王母娘娘体验人间疾苦的号召。这道无声的闭嘴令一下，太上老君、杨戬和文曲星君只得归座，大殿里只剩戳筷子夹菜的细微声响。

每张席上菜色相同，四荤四素一主食，荤素八碟虽也是人间样式，种类仍按旧例搭配，新巧却不稀奇，而主食只是一碗没有盐水卤汤的空心面。这种面一见便知做起来颇费工夫，但作为大宴上的主食却有点不上台面。

有几个心细的神仙疑惑了一会儿，心照不宣地抬眼去瞟杨戬——空心面，至凌云处尚虚心，太像在敲打杨戬了，让他不要仗着自己促成新天条有功就黑白不分、联姻敌营，甚至还可能在暗示司法天神的大位该换人了，不然怎会突然摆上时新的凡间菜色，可不是要“变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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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共赴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