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7章 岩洞鬼潭

每逢战事，天兵都会设下结界，一来不扰凡人生活，二来不致伤及无辜。在岐山偶遇敖寸心，实是意料之外，杨戬便问她从哪里来、如何闯入战场、是否伤着云云。

敖寸心不敢贸然承认自己误打误撞弄坏了结界，何况当时看那群天兵的反应，似乎这位银合马的前主人颇有权势，自己还是低调些的好，于是打着哈哈说了些没要紧的掩饰过去。

洞口晃进惨白的光线，一道惊雷随之轰降，空气静默下来，杨戬一时无话，敖寸心以为他身子不适，也就安静不语。

拜深厚法力所赐，杨戬察觉到一队人马正往自己所在的方位渐行渐近，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搜山，凝神以神识再探，另一方向也有一支队伍朝这边而来，两股气息功法殊途，显然一队是天廷兵将，一队是黑莲宗教众。

杨戬暗忖：不论寸心一路至此是否清理了沿途痕迹，岩洞一类的所在一向是搜山的重点。若被妖众找到，以寡敌众绝非上策；若被天兵找到，寸心就会被玉帝发现，后果难料，横竖此地待不得了。

那厢敖寸心见杨戬若有所思，也跟着警觉起来，凭借化入筋脉的佛丹，将神识范围放大至方圆三里，亦察觉了那两队人马，心下自思：其中一队像是天上那波人，以黑莲宗为大敌，我自然要避着；另一队是黑莲宗的，未必知道我是云瑶妹妹的朋友，何况我同二郎神在一处，如何说得清？还是赶快走开才是。

正想着，敖寸心见杨戬已然起身，面向岩洞漆黑深处，额心射出一束银芒，似乎在探查前路。

片刻后，杨戬道：“战事未结，此地不宜再留。如果我判断不错，这岩洞深处通向一座山中深潭，可顺着暗河绕路而出。”

敖寸心一口答应：“那我们快些走吧。”

反倒是杨戬站着没动，“你信我？”

敖寸心灿然莞尔，牵起银合马，“为何不信？”

又一道闪电映进洞内，将她的瘦削身躯包裹在大光明里，白纱半透半真地在腰间飘拂，仿佛将逝去的温暖一一勾回。

杨戬望着那张别无二致的脸，少有地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胁迫。心头宛如被烈火烧过，剩下一片不肯死绝的焦草。

眼前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并非那个为了忘掉他而不惜饮下孟婆汤的人——那个对他绝望到那般田地的人。

眼前的她恰似一张白纸，何其无辜，无辜得就像那张空白面具，让他连满腔寒心的怒火都无处可泄。

“我自然不会害你，但人之相与，不可全信，还望姑娘记在心上。”杨戬淡淡地说道。

洞内空穴具是天然而成，极窄处只可容一人通过，杨戬便命银合马化作白光自行去了。

敖寸心想到杨戬贵为天神，理应见多识广，不会被自己的原身吓到，于是大胆将双臂化回龙爪，催动法力使臂上鳞片发出淡粉流荧的光泽，虽不十分明亮，亦可勉强照路——至于为何不是将双腿化回原形，当然是留着一双修长秀腿跟上杨戬的脚步了。

起初敖寸心尚且担心杨戬伤重行动不便，到了第四次踩到苔藓被杨戬扶住的时候，她便收起多余的担心，将注意力转回自己了。

“啊——”

足下猝然一空，敖寸心整个人滑下极陡的凹穴，幸好手腕被人及时拉住才阻住了坠势。

黑暗里，杨戬唇齿间溢出一丝痛哼。

“没事吧，杨戬，是扯了伤口吗？”敖寸心听见不对劲，又看不清杨戬的脸。没有得到回应，只觉他换了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小臂。

只听见男人清润的嗓音道：“不会御风术？上来。”

敖寸心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猝不及防掉下来，竟连自己会驾云这件事都吓忘了，明明摔不死啊，偏害别人抻了伤口。

由敖寸心继续提供照路服务，杨戬抬手按住伤处，却摸到领口处有些不对，伸手一探，才发现伤口已用柔软的纱布包扎好了，不由奇道：“荒山野岭，姑娘从哪儿得的纱布？”

敖寸心笑道：“此处可不是荒山呢，物种真是丰富，路上碰见一只躲灾的蜘蛛精，我便求她现织了些。她一眨眼便织好了，用法力一度，便不再黏，比寻常纱布还软，好神奇。”

“你因与我夫人面容相似，连我以战马相赠都疑心我对你不尊重，自己却做这些宽衣解带之事？”杨戬忽然道。

敖寸心愣住。

敢情这二郎神是个记仇的？

她听他的语气不过是句玩话，可世间玩笑总归有认真的成分，不由得涨红了小脸，急急辩解：“我……当时你心口插着利器，那利器又带倒钩，我担心贸然取出会伤及心脉，忍痛拔了自己的鳞片变成细刀，将伤口附近的皮肉割开，这才把利器取了出来！它……它……伤口那么深，我总不能眼看着你的血流干吧？我好心帮你，你却说混话来欺辱我……”

敖寸心越说越委屈，说到“欺辱”二字，连哭腔都带上了，赌气收了照明法术，一个人闷头往前疾走。

指尖撵着领口处的柔软纱布，杨戬背靠岩壁倚住，将伤势引起的虚脱感借力消解一二，唇角在漆黑中勾起一个凄寒的弧度。

既然选择饮下孟婆汤，让一切过往烟消云散，她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

他方才想说的，其实是这句。

他杨戬便是即刻死了，难道她肯为他掉一滴眼泪不成？又何苦替他处理伤口，平白惹人心悲。

良久，轻悄悄的脚步声又从黑暗洞穴的那头儿靠近过来。

“喂，还好吗？”

听见她凶巴巴的声音，杨戬微振精神，轻笑出声：“还好。”

“那干嘛不走了，等我来背你？”

不用看也能想出她昂首叉腰故作蛮横的娇俏神态。

“不敢劳动大驾。”杨戬笑道，扶着岩壁紧步赶上前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敖寸心道，“令妻是西海三公主，沉香说他舅母也是西海三公主，所以……”她咬着指甲想了一下，“你是沉香的舅舅？呀，他就是那个劈山救母的刘沉香？难怪使一把玲珑小斧！”

杨戬微诧，“你认识沉香？”

敖寸心便把两人如何相识言简意赅地提了几句，又大大夸赞了一回。

“说起来，你们爷俩生得倒有几分像，武功也都好。我当时躲在后方看热闹，嘿嘿，看见你来着，你身法真好看，使的是什么兵器？像矛又像刀。”

“三尖两刃戟。”

这一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当时情急之下杨戬将长戟掷出引开李靖的注意，这会儿却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了。

两千年前，杨戬收服灵霄殿盗珠出逃的三首蛟，妖蛟央求杨戬饶他一命，甘愿终生变为兵器为其冲锋陷阵，平素便化作一柄折扇供其把玩，杨戬遂将妖蛟封印为器物，可凭神识感知召唤。

但此时，杨戬只探到一片空无，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已将长戟拾了去，破解了那道沉眠两千年的封印。

*

岐山妖营主帐中，侍卫均被遣退，只剩凤云瑶与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极为俊美，一看便知并非人类。银发披散及腰，头生墨绿鳍状双角，眉心一点翠绿圆痣，右颊刻着蛟龙图腾，凤目斜飞，唇色绛朱，邪魅非常。

凤云瑶已是个亭亭少女，盈盈笑起来，也是一样的妩媚勾人。

她贴近他身侧，伸手抚上他刻着图腾的右颊，柔声道：“杨戬真是个奇人，连一件兵器都如此不凡。我已为你除了封印，从此他再也不能感知你的存在，天上地下任你驰骋，你该如何谢我？”

三首蛟肌肉紧实，高出她整整一头，长臂一展，将温香软玉搂在怀中，醉人的脂粉香萦在鼻端，让他清清楚楚地确认自己当真重返了人形。

“美人希望我如何答谢？”说着，他抬手捏住她白皙的下巴，低头靠近，却被她用玉指抵住了唇。他是运了真气的，可这几根玉葱似的纤指却令他的动作再也前进不得。

意料之中。毕竟，能解除杨戬按下的封印，三界少见。

“怎么谢……”凤云瑶圈住他的脖颈，偏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留下来。”

三首蛟不敢反对，“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你还等什么？”她悄声笑道。

三首蛟并不傻，才不会以为这小娘们儿是想与他**一度，问：“美人要我做什么？”

凤云瑶果然道：“随我去见师父。”

*

敖寸心与杨戬在山体内前行约二里路，兜兜转转，见一处洞口明亮异常，兼闻滴水之声，便知到了出口。

出得窄洞，别有一番天地。

顶上只有一个细缝通天，四周峭壁生有怪状绿树，团团簇簇，虽不大见得着阳光，竟也生得郁郁葱葱。岩壁下是一汪静潭，从一个丈许宽、半人高的水口通出去。

杨戬见着此景，心神恍惚了一瞬，好似从前来过，细想间又不记得了。

敖寸心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喜道：“听闻一个东晋凡人曾作《桃花源记》一篇，梦想世间有避战远俗的清净所在，我看，这里便是一处‘绿树源’，真舍不得走呢！”

正说着，静潭无端荡开一圈圈涟漪，竟隐隐显出字形来，细看时，像是“鬼潭”二字。

敖寸心正觉奇异，又见壁上树间似有绿影一闪而过，带起极轻微的簌簌之声，不由吓了一跳，缩回杨戬身后，“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