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64章 大闹灵山

“睛历使，面具背后的那个你，究竟是谁？”

凤云瑶根本不需要睛历的回答，话音未落身形已然飘出，下一瞬就精准地捏住了面具的下沿，指尖碰到他尖润紧绷的下颌。

眼前一抹金光闪过，晃得人眼疼，强大的真气裹着几分嚣张直逼向凤云瑶的面门。凤云瑶一骇，竟不敢当其锐，电光石火间灵敏后撤，好在没伤着。

她面色不改，心脏却被方才的突发事件震得余悸未平，冷冷地瞧着从天而降的黄衫僧人，哼道：“你又是谁？”

放眼整个黑莲宗，功夫能打出个名堂的也就那么几个，哪里听说过这般身手出神入化的僧人，必然不是自家教徒。

那黄衫僧人漫不经心地扶着身形有些佝偻的睛历，眼里灵气逼人的精光给人一种照亮黎明的错觉。

“好个妖女！仔细看看，认不认得你孙爷爷！”

凤云瑶心中暗叫一声糟，根本来不及惊骇，便左支右绌地硬着头皮对上了传说中的如意金箍棒，千重棒影与尖嘴猴腮在眼前乱晃晃的，让她在对方逗猫似的态度里一丁点都不敢分心。

从凤云瑶爪下得救的睛历也好不到哪儿去，紧接着便陷入了黑衣人的围攻。这些黑衣人似乎比普通的黄衫僧更强一筹，不过，即便对凤云瑶忠心，却都不是以卵击石的傻子，知道自己擦着金箍棒就得死，索性不去飞蛾扑火，只一心捡睛历这个软柿子捏。

精致的黑金面具下沿滴下血珠，染在雪白的前襟上格外刺目，睛历狼狈艰难地险中求生，力不从心的修长身躯几乎淹没在无情的刀光剑影里。

哗啦啦水声暴响，睛历只觉黑衣人围攻在侧的压力陡然一松，自己虚脱地踉跄跌倒。佛光乍现，将他整个人罩在一个半球形的法阵中保护起来。睛历用力眨掉视线中的模糊，只见一条金龙在半空中盘舞，其上踏着一个金铠红裟的带发罗汉，赤手空拳将一众黑衣人打得一退再退。

天池边，三首蛟浑身湿漉漉地滚上岸来，前襟鼓鼓的，明显揣着一包东西。

天池底埋伏不少，就在三首蛟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一个从池底突然冒出来的金身罗汉捞了他一把，熟门熟路地击退水下埋伏，与他合作找到了深藏着的东西，还将他全须全尾送到岸边——这等美事，三首蛟做梦也没遇上过。

咻——

他一口气还没喘过来，浑身的肌肉就骤然紧缩，然而尚不及发力避让，一枚暗器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三首蛟痛哼一声，“大”字形仰倒在地，闭上了眼。

这厢孙悟空与凤云瑶半认真半懈怠地过招，本意是想瞧清楚大名鼎鼎的黑莲宗圣姑究竟有什么本事，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竟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拼死射出一枚暗器，当即火上眉梢，在她尚未收势之际，极快地旋身挥棒砸在她后腰，将人直接死鱼如海似地拍进天池，溅起高高的水花。

孙悟空好整以暇地眯眼瞧了瞧水中冒上来的血丝，面上恻隐之色闪过，耳朵微动，紧接着转过头，金睛火眼一眨，然后腾空翻了个漂亮利落的筋斗，拦在一人身前。

“三首蛟，鬼鬼祟祟地去哪儿？”

僧人打扮的三首蛟被斗战胜佛拦住，哪敢有强闯的心思，只好老实站着。他胸口露出短短一截金簪，衣上染着浅浅一点血迹，模样怪可怜的，倒像被孙悟空难为了似的。

“听闻主人那边出了情况，小蛟得去看看。”

“看你刚才倒下，俺老孙还以为你死了！哈哈，原来是装死骗过那些黑衣人！雪峰下贼人更多，你怎么不装着死下峰了？你怀里藏的什么？给俺老孙看看！”

三首蛟被孙悟空那双明察秋毫的火眼盯得不自在，把胸口的金簪拔下来，掏了掏怀里，摸出一个被戳穿了的赤红荷包，内里的碎花瓣和香粉从窟窿里零零落落地撒出一些——幸好有这么个结实异常的荷包挡去一层力道，毒辣的金簪竟没把三首蛟怎么样。

“胜佛有兴趣？”三首蛟装着无辜。

孙悟空一双金睛几乎瞪出火来，以他猴急的性子，没直接动手那是给杨戬面子，唾了一口：“少唬人，还有别的东西！”

天快亮了，天地交界之处现出一线鱼肚白，能看出是个晴日，头顶上空却奇异地炸开几道滚雷，轰隆隆响成一片，光线比方才反而更暗了几分。峰上峰下乱哄哄的，惊疑呼叱之声登时高昂。

三首蛟认出这是天兵出师的阵仗，心底生出敞亮的希望来，嗫喏了一下，壮着胆子嘴硬道：“这是小蛟拿到的，胜佛不要强人……”

“那是佛门之物，速速物归原主！”孙悟空灵眸圆睁，铁柱一般钉在三首蛟跟前，一步也不肯让，好像下一刻就要自己上手抢了。

三首蛟抹了一把溢出嘴角的血，听见峰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一个黑金袈裟裹成的小包袱。

孙悟空一把夺过包袱，毫不怜惜地将象征黑莲宗至高地位的黑金袈裟扯破，露出八颗桃核大小、流光溢彩的佛骨舍利，扁嘴大张，将一连八颗舍利吸入肚中。

“哈哈哈哈——”众人愕然的目光里，孙悟空仰天狂笑，将如意金箍棒往地上狠狠一杵，杵得整个山头都震了震，“贼子们听着！想要舍利子的，先剖开俺老孙的肚皮！”

天边刺出第一道晨曦，洒在高处不胜寒的雪峰上，给孙悟空的一身黄金锁子甲镀上一层耀眼的佛光，紫金冠上两条长长的雉鸡翎摇摇颤颤地指点江山。

天池边的混乱场面被孙悟空这一杵给杵得静止了，就算方才忙于打架没顾上看见孙悟空生吞舍利子的教众，此刻也迅速窸窸窣窣地知晓了刚刚发生过什么。

凤云瑶半跪在天池岸边，通身湿透，前襟上染了好一片吐出来的鲜血，面如土色地被迫接受这一切难以接受的现实。刺辣辣的钻痛从腰后脊椎蚂噬一般剧烈蔓延到整个内腑，胸口堵着一团腥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就卡在那儿，块垒难消。

晨风钻进薄薄的衣衫，凤云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足冰凉得发颤。只见山崖边，陡峭的来路上，一步步从石阶走上来一个不太陌生也不太熟悉的人——刘沉香。

……

“哥，刘沉香基本搞定了。有些人的叛逆就写在脸上，连同对玉帝的不忿一览无余，根本不用试探。”

“刘沉香其人没那么简单，你还是留神些。”

……

凤云瑶望了片刻那成熟远超面貌的身形姿态，沉默着垂下了眼睫。

是啊，当时不懂。有些人，就算对玉帝不忿，也不会转投他人门下，这种人永远为自己而活，永远忠于自己。

而她，做不来。

凤云瑶仿佛听不见周遭的兵戈相接与呼痛哭嚎，好在一时也没有人来找她的茬。她向天池探了探身，从平和如镜的水面上照出自己的倒影——空茫又年轻的一张脸，却不知从何时起蒙上了一层死寂。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凡人，对于王母娘娘转世的传闻只当作故事听听，听得多了大概也渐渐有点信了，或许因此一直自命不凡，为了配得上那份骨子里的骄傲而付出千百倍于旁人的努力。

沉香想要的，不过是一家团圆，那她想要什么呢？凤云瑶忽而茫然。

她从小到大的所有努力，好像只是为了不辜负某个人的期许，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得到那个人的赞扬。可那个人对她到底有什么期许呢？哦，她想起来了，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练好本事给爹娘报仇。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师父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一次都没问过。

……

“你背着无天做些自作主张的事，就真的自信他永远都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

“一个人若想让你开心，必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夙愿。他为什么从来不替你报仇，却将你体内的太灵真元唤醒来招惹祸患？”

……

“云瑶，你还有一辈子的好时光，我们去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再也不为这些人卖命。”

……

“敖姐姐……”某些一碰就痛的对话随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鲜明起来，凤云瑶自语出声，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全是泪——是自己疯了吧，早就疯了吧，把那点仅存的美好都亲手埋葬入土——那个对她一心诚挚的龙族女子，再也见不到了吧？

沉香已提着一把玲珑小斧杀到了近前，森寒一现，行云流水又冷酷无情地抵在她美瓷般的脖颈上。

“我舅舅在哪儿，敖寸心在哪儿？”

“凌飞阁。”凤云瑶瞧也不瞧他一眼。

“那是什么地方？”

“已然塌了。”她轻轻道，仿佛一声幽幽的叹息。

沉香恨恨咬牙，“耍我？”

正这时，猝不及防地，整个世界骤然一暗——

天空失去了天光，青色的烟从土地的缝隙里钻出来，把目之所及之处全都覆上一层如仙如魔的黑雾，肃穆庄严，威压万顷。灵鹫山的打斗声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息了，雪峰上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向同一个方向。

天池内黑莲稀疏错落，正心的七十二瓣莲座上伫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衣僧人，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就连孙悟空也没有任何察觉。

那就是无天，魔头无天？沉香骇然地望着池中玉立之人，觉得那仿佛是开天辟地的上古大神留在人间的一抹墨痕，遗世而独立，纯粹到极致，也偏执到极致，连飘飞的发丝和衣角里都化整为零地藏着纵横亿万年的孤绝伟岸。

无天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大约就算灵鹫山崩塌在他的面前也无法使他动容一分一毫，而他的眼睛——准确地说是他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漠然无谓，淡漠得就像是阴沉沉压向九州的乌云，就像大地终结处一望无际的荒凉雪原，在那样的漠然之下，涌动着随时可能迸发的危险，深渊一般万劫不复的危险。

沉香只看到他似乎动了一下，下一刹那，自己就被一股完全来不及防御的霸道力量直接震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喷出一口血，而后重重跌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连痛觉都来得格外迟钝，沉香以肘撑地，让自己没有完全倒下，愣愣地看着眼前比无天出关本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见无天左掌虚举，把凤云瑶悬空笼罩在一团墨色的黑雾里，黑雾中包裹着彩霞般绚丽辉煌的金光，将凤云瑶原本的娇小轮廓吞没。

这是无天出关后的第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委实太过于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在场众人都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阵营和处境，只是保持原来的动作定着，睁大双眼观看天池边正在发生着的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有睛历，半坐在金身罗汉设下的保护罩里最先反应过来，神态倏地变了，指着无天高声嘶喊：“太灵真元！快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