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 第3章 久别重逢

凤云瑶瞧不上沉香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撇嘴道：“连你都这么大了，你舅舅有妻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这种事上，沉香当然不会同她一个凡人一般见识，“这这这怎么可能！我娘不就是因为……”

……不就是因为私自成亲才犯了天条！

“的确。”

淡淡的两个字，飘散在初夏的和风里，掩住了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悠悠岁月。沉香本来还想问一句我舅母生得好看么，但看着杨戬不善的面色，便不敢多问了。

晚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夜已深，明月高悬，将原本幽黑的密林映得柔和静谧，凤云瑶盖着杨戬的外衫，已睡熟了。

沉香本也想睡了，但见杨戬在远处树下向他招了一下手，连忙飞身跃了过去听从吩咐。

“沉香，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这小女娃嘛……若她近日所言皆尽属实，只怕有些仙根，难道也是仙凡通婚之子？”

杨戬抬扇在沉香头上敲了一下，“还看不出么？太灵九光护身，体盈西华至妙之气，华山秘牢中五千本书白读了？”

沉香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回头望了望酣睡的小女娃，心头算着距王母下凡转世还真有七八年了，只是……实难将这娇俏小娃娃与那位雷厉风行的瑶池金母联系在一起。

一声熟悉的犬吠由远渐近，只见哮天犬降下云头，过来禀道：“主人，灵霄殿的大朝会就要开始了，陛下问您为何还不回天复命。”

沉香不解：“为何定要让舅舅在朝会前单独回禀？虽说玉帝恩准舅舅下界养伤，不必上朝，但眼下伤势早已无碍，也该复职上朝了吧？”

杨戬轻轻冷笑，“上朝还是其次，我奉旨下界多年，真君神殿的公务又怎么办？”

司法天神之职何其重要，每日的公文能堆上二尺高，不可一日拖延。司法天神杨戬下凡养伤多年，这些公事自然暂由他人代劳了。

沉香脸上渐渐浮现震惊之色，“您是说……”

乌漆扇骨虚抵沉香之口，阻住他的话头。

有些话，不可说破。

新天条出世，二郎真君功不可没，念其多年劳苦、元神受创，特准其下界休养，手上兵符暂交托塔天王李靖统管，由文曲星君与文昌星君暂代司法天神之职，共将新天条整理成文。

架空震主的功臣，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并不稀奇。

杨戬自知这些年为了逼天廷修改陈腐天条，阳奉阴违将玉帝王母瞒得狠了，该有的打压远不止于此。暗中保护王母转世这项苦差，也不仅是一份来自君王的信任，更是压在肩头的责任。

三界中觊觎坤母之位的神魔何止千千万万，她这一生绝不会消停，一旦她有半点差池，负责保护的杨戬难辞其咎。

一道口谕，一箭双雕。

“舅舅，我知道您不会坐以待毙。”

沉香微微笑着，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显出几分沉着英朗。他修练法术多年，容颜本就不易变化，何况刘家村生死簿尚未修复，刘家村人暂时不会变老，他虽已有三十多岁，但看上去仍是弱冠之年的模样。

“沉香，坤母暂离其位，凶兽接连现世，加之最近横空出世的黑莲宗一派势力，只怕浩劫在所难免，你却说最近河清海晏，可见日子过得太舒适。”杨戬望着天边的明月，月华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我得上天复命了，该从这孩子身上套问的状况我已心中有数，此处鲜少人烟，天亮后你可驾云将她送回家乡。”

沉香诧异，“既然她是王母转世，您不把她带在身边好好保护吗？”

哮天犬这才听出来，原来那边熟睡的小女娃便是那对穷奇兽的养女，用力吸了吸鼻子，却只有陌生的凡人气味，并无那日闻到的特征，不由得暗自纳闷，却不见小女娃的小手紧紧攥着一朵提前藏下的墨色莲花。

杨戬道：“她有她自己的一世，我若事事干涉，王母又何必转世投胎？放心，她自怀护体之气，寻常伤害近不得身。”

沉香点头道：“也罢，我正好顺路去西海拜会一下广力师叔。”

这些年，他与师父孙悟空和佛门几位师叔都不曾断了来往。

杨戬浅浅一笑，漆黑的眼眸在暗夜里愈发深不见底。

西海，他也不知自己空跑过多少趟，多去一次便是多一次的徒劳失望，枉费一身冠绝三界的本事，终究连个囚人的所在都寻问不出。龙族秘术，名不虚传。

他不自觉地抬手看向掌心，夏夜的风从指缝穿过，终究什么都留不住。

*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八年光阴倏忽而过，便如神仙的无尽寿数，只是岁月长河里的弹指一瞬。

玉岩为壁的暗室中，一双水亮的眸子霍地睁开，盛满了如释重负的欣喜。

“成了，成了！”

敖烈跃下莲台，吩咐服侍的小沙弥不许跟着，匆匆直奔娑婆谷去。

八年寒暑钻研，不成想竟真将那门秘不授人的绝学破解开来。敖烈一刻也不愿耽搁，化了原形在海中疾驰，一想到敖寸心只会比他更加高兴，平静的神色下已是热血翻涌，不由得润了眼眶。

奔直娑婆谷前，只见白色巨龙盘身化作翩然公子，跃下谷口的一瞬竟没察觉异样。

“姐姐，姐姐！”

敖烈喜色外露，在谷中转了几个来回，这才发觉不对。

谷中无人！

再往谷口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结界，竟似寻常海体一样，任人出入。

敖烈愣住，又细细找了一回，果然全无敖寸心的影子，心下暗忖：闭关数月没来，竟发生了这等大事，宫中并无异样，可见不是父王主动撤去，甚至到这时宫里都无人察觉，那便至多是近两日才发生的事，我须先瞒住了，暗中查访，不可打草惊蛇引来天廷追捕之祸。

幸而秘术已然学成，敖烈依样画葫芦重新将谷口封好，又将身上佩戴多年的一件通灵玉佩幻化成敖寸心的模样，留在谷中。那玉佩沾了龙族的气息，变幻成粉龙，乍看上去，栩栩如生。

安排妥当，敖烈犹自惊魂未定，一颗心动如擂鼓，立在原地苦苦思量：这破解秘术十分高深，经数代龙王单传改良，外人一概不会，会有谁破解得了？

难道是杨戬？不，他并非龙族，根本找不到这处禁地。若真是被杨戬破开，倒还好说，是怕有什么歹毒厉害之人图谋不轨，才是大大的危急。

“菩萨！”

忽听有人唤他，敖烈冷不防一惊，回身看时，原来是个心腹小僧，忙问何事。

“菩萨，西天出大事了！斗战胜佛正在道场，等您一叙！”

敖烈心头一跳，“大师兄亲自到了？快带我去见他！”

*

天空仍是灰蒙蒙的，这些日子总是这般乌云密布，像笼着一层纱帐，偏偏又不下雨。

街上的行人似乎也受这阴沉天气的影响，只埋头赶路，连街边的叫卖声都不似以往，本该繁华的灌江口竟显出几分冷清。

“二哥，玉帝破天荒地召你上天说什么了？”杨戬身边的清泠美人嫣然一笑，想听沉默了一路的杨戬说说心事。

这美人螓首蛾眉，着一身简素雅致的淡蓝衣裙，腰间别着一盏玉色莲灯，正是杨戬亲妹，华山的圣母娘娘杨婵，因在家中行三，人称三圣母。

杨婵深知二哥不是个肯花时间骑射游猎之人，可这次从天廷一回来，他便拉上她到郊外射猎一通，仿佛胸中压着什么大事块垒难消，非得驰猎一番才好。

若连无所不能的二哥都倍感压力，杨婵心中也不由得惧了，试探着问：“是不是黑莲宗彻底控制了岐山？”

岐山乃古时商周争锋之地，栖息着无数上古凶兽，自然也成了当今兵家必争的要塞。

只是，若仅仅一座岐山失守，何至于令二哥为难至此？只怕现实情况还要更糟。

“不止岐山。”杨戬扶了扶背上负着的两套长弓羽箭，扯扯缰绳，让身后的银合马绕开货摊，“根本想不到，竟连西天灵鹫山也失守了……”

正说着，杨婵身侧七彩流光乍亮，是突然示警的含义。

杨戬眼疾手快，法力送出，将杨婵身边的那名女子与七彩流光隔开，顺势将其扯到身后。

宝莲灯，内蕴七宝妙火，法力不纯的修道者触之，常为其所灼。能激得宝莲灯大亮，显然那女子自身法力深厚，但若非杨戬及时扯开她，只怕此时已被宝莲灯所伤。

兄妹二人朝那女子看去，只见她头戴一个空白面具，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美目。

“这么好看的灯，原来碰不得，是我唐突了。”女子冲杨婵一笑，带了几分歉意。

杨婵却狐疑地多瞧了她几眼，毕竟能引得宝莲灯光华大盛的人，多半不是好惹的。“你是何人？”

“过路而已。”

这声音……

方才只顾着宝莲灯，到此时才留意到这女子音色耳熟，杨婵心头剧震，本能地偷瞧杨戬的神色，果见他薄唇紧抿，仿佛整个人都僵如磐石。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了。

那女子留意到杨戬一直在看她，便回望过去，只觉得这男子容颜俊俏，实是难得一见的殊色。这一对男女皆是如此美人，又生得有几分相像，似乎是兄妹。

女子的目光落在杨戬湛若寒星的双眸上，四目相对，觉得面颊微微发热，视线便滑到了他身后的骏马上，不由得眼中一亮。

“你的马真俊！”

她很自来熟地上前抚了抚白马亮泽的鬃毛，澄澈的眼底满是好奇与欣赏，那马低下头，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喜得她笑意更深。

杨婵的神色便更晦涩了。二哥的银合马，从不与生人亲近。

“此马名叫银合。”杨戬故意告诉她。

女子随口道：“是吗？好名字。”

似乎当真是第一次听说这马的名字。

杨戬又道：“若是喜欢，便赠与你了。”

他的嗓音本来清润，此刻却显得无限低沉，仿佛强压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啊？”女子愣了愣，没料到会遇上一个这么大方的，“这……你我萍水相逢，我怎好夺爱？”

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瞳俏生生地直视着杨戬，坦坦荡荡，清澈的眼底漾开一丝疑惑，仿佛根本不明白这个男子为何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

直到察觉杨婵在暗暗扯他的衣袖，杨戬才如梦初醒，掀了掀唇，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化作毫无破绽的淡然一哂，仿若春水初融，“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今日只作远别重逢，这马也是喜欢姑娘的，为它寻到一个好主人，也算功德一件。”

一……一见如故？

女子下意识地扶了扶面具，明明自己连脸都没露出来，何来的一“见”如故？这话未免太冠冕堂皇。可是他言辞间很是恳切，莫非陆地上的人就是这般热情的？

女子倒也欣喜，不再推托，大大方方道了谢。

她这副陌生的状态实在不像装出来的，杨婵直想一声“嫂嫂”唤出来。杨戬将缰绳递到女子手里，又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杨婵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你……这是往何处去，可有朋友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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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