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绘心 第6章 大朝会

敖无心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当她和其他四位执律神一起走出真君神殿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手心微微冒汗。

待会儿到了殿上……不，到了灵霄殿阶前，与所有神仙打了照面，估计又会引起一番议论。

灵霄宝殿巍峨耸立在仙风云气之中，百十新官上任后的首次大朝会果真阵仗空前。身着各色新官服的新晋天神们在灵霄殿外扎堆候着，即使无人高声喧哗，一齐交头接耳的语声也足够热闹。

“好可惜，今日见不着嫦娥仙子了，唉。”

“我也听说了，嫦娥仙子被娘娘派去下界和百花仙子一起商议筹备蟠桃会了，好不容易有上灵霄宝殿的机会，两大美人都无缘得见，是有点亏……不过换个角度想，三百多年的一次蟠桃盛会，咱们很快就能赶上，也蛮好的。”

“好什么啊？我怎么听人说，上次筹备蟠桃会期间，三圣母和百花仙子接连出事，好像有种谁筹备谁倒霉的规律啊？”

“啊，有这种传言吗……”

忽然，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开始，窃窃的说话声静了下来。紧接着，沉默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跟着闭了嘴，疑惑地顺着人群注视的方向看过去。

五个清一色灰色劲装的新神仙正降下云头，并肩步行而来，三男二女。

清雅单调的色彩、利落中透着戾气的装束，成为金碧辉煌而仙袂飘扬的天宫中一种独特的存在——稍稍推想，便能猜出来者是真君神殿的新人。

然而令众人瞠目失声的，却不是“真君神殿”这个名头，而是走在正中间的那个人，那个在三界间销声匿迹了很久很久的女人。

“西海三公主？”有人低声抽了口气。

这一句低语仿佛点燃了某根引线，哗然之声在人群里蔓延开来。认识她的人都难掩震惊，更多的是不认识她的，也都忙着询问大家都在震惊个什么劲。

等到执律神们也列入新晋神仙堆里等候进殿，众人该交流的都交流完了，陷入某种莫名其妙的死寂。

“这次选拔……没听说能推荐家属啊？”一个神仙用极小的音量问身边人。

被问者有些凌乱，“不知道，不敢问，我劝你也闭嘴吧。”

敖无心又不是聋子，人群中的偷偷交谈有几句钻进了她的耳中，虽无人提起杨戬的大名，但大伙好像都挺怕他。不像心悦诚服的敬畏，更像是“不可得罪小人”的忌惮。

原来杨戬在天上的风评仍然那么差吗？

还以为忍辱负重之事真相大白后，众仙对他的态度能彻底改观。

“无心姐姐，”小青戳了戳敖无心，“他们好像有点奇怪哎，怎么老有人往我们这里看？”

敖无心内心一紧，一时间不知该坦白还是该搪塞。就算搪塞，又能瞒到几时？

小青又紧张地道：“难道他们认出来了？”

敖无心原本认为小青是不知内情的，闻言一惊：“认出什么？”

“认出我就是和白素贞姐姐和许仙相公他们一起升仙的小蛇妖啊。看来我姐姐的故事大家都有所耳闻，难道连带着我也出了名？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敖无心：“……”

我信了你的邪。

不多时，例行上朝的资深天神们陆续到场，敖无心忙往人群深处钻了钻，保持低调。

李靖身着铁甲，大步走在前面，在两侧新人中略一扫视，冲紧跟着的哪吒和刘沉香由衷感慨：“很安静啊，不愧是陛下亲自把关的人选，规矩。”

规矩的新人们内心嚎叫：分明是暴风雨前的寂静啊李天王！

杨戬是众仙中最后出现的，连玉帝王母的銮驾都快到了，他才姗姗来迟，比德高望重的太上老君还略晚一步。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红仙臣。

经过两侧新晋仙官时，杨戬对道道好奇又忌惮的目光熟视无睹，大步流星。墨色大氅灌了天风，在身后微微飘起，带出乌云压城般的威势。

毫无征兆地，他略一偏头，眼尾轻扫，目光穿过乌泱泱的人群，精准地对上了躲在最后面的敖无心的视线，而后迅速垂下了羽睫，登上石阶，看上去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大朝会的常规环节进行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新晋仙官们在阶下等得都快僵了，才被分组传进去觐见玉帝王母。

不知是不是由于真君神殿位高的缘故，执律神被排成了最后的大轴，其余所有的新人都分批走光了，殿头官才又出来传唤。

“传真君神殿执律神觐见——”

高高扬起的腔调拖得又长又亮，五位执律神整整衣容，大步迈上石阶。身为执律长的敖无心走在最前，其余四人并列在后。

灵霄宝殿内金柱通天，辉煌满目，昊天玉帝与瑶池金母端坐高处，王气蒸蔚里仙臣分列两侧，觐见完毕的新人们退在殿门附近整齐列队。光是什么都不做，整个气场就能压得人不敢呼吸。

敖无心却是丝毫不怕的。包庇、抗命、欺君……她年少无知的时候，什么胆大包天的事都做过了。

随着五位执律神步入正殿，大殿中喜迎新人的祥和气氛刹那间变得古怪。

又是熟悉的死寂。

西海三公主，杨戬曾经的结发之妻，居然穿着执律神的官府上殿来了。

再瞧杨戬，神色冷峻，仍旧看不出喜怒。

“真君神殿执律长敖无心，拜见陛下、娘娘。”敖无心若无其事地行礼。身后剑兰、小青等人也依次拜见。

不同于众仙的错愕结舌，玉帝倒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平身。”

杨戬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乾坤二主的反应，见王母面露狐疑惊讶之色，心下稍觉诧异——假如她那毫不知情的表情并非装的……

玉帝任人，自然不必向王母报告，但他选的执律神身份太过特殊，鬼都不信他没有图谋，居然也不曾向王母提起吗？

等君臣相互见过，太上老君最先站出来，抬手虚指向敖无心，“陛下！这、这不是——”

“这是朕亲自为二郎真君挑选的执律神。”玉帝不紧不慢地接上。

王母不知玉帝在自己面前卖什么傻，冲敖无心道：“什么敖无心，装神弄鬼，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原来叫什么？你和杨戬——”

“回娘娘，”敖无心硬着头皮直接截断了王母的后半句话，“小仙的名字是陛下所赐；小仙与司法天神杨戬之间……确有瓜葛。”

承认得太爽快了，爽快到灵霄宝殿里直接炸了。剑兰和小青几个不知原委，又是首次面见三界之主，被殿中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得差点尿出来。

刘沉香站在哪吒下首，看不见自家舅舅的脸色，也不知道大家在热闹什么，只好问哪吒：“这女人谁啊？没见过啊，很有名吗？”

哪吒给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你细品。

刘沉香：？

王母甚至顾不上追究自己被打断，缓缓问道：“你说，有何瓜葛？”

“小仙供职于真君神殿，是二郎真君麾下执律长，是最亲近的直属关系。”

“是吗？”王母碰了个软钉子，美艳的唇微微勾起，用不满的眼神瞥了玉帝一眼，“你取名‘无心’，就真能做到无心？”

“回娘娘，小仙并非真的无心。”敖无心回答得天经地义。

杨戬霍地看向她，广袖覆盖的指节微微蜷曲。

敖无心继续道：“身在天界，自然要时时保持一颗奉公之心，方能对得起芸芸众生。”

王母：“……”

“说得好！”玉帝对敖无心的回答很是欣慰，在案下轻轻拍了拍王母的玉手，“朕就是希望给出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故人配合起来更有默契嘛。”

戴罪立功云云，在场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唯有装懂，只是留意到杨戬的脸色，竟似乎有些隐隐的阴郁。

“杨戬，”玉帝突然点了他的名，随意得真像兴之所至，“新晋仙官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二郎真君作为百官之首，心中可有私情啊？”

老玉帝就是故意的。杨戬的羽睫遮住眸中的不耐，再一抬眼，展现给三界之主的已是清淡的平和，“杨戬的司法天神之位乃陛下钦赐，杨戬是否是心有私情之人，陛下最清楚。”

玉帝被他反将一军，先是一怔，而后宽宏大量地冲王母笑道：“呵呵呵，这个二郎神哪……”

杨戬也很随和似的略微勾唇，心下暗自思量：戴罪立功，故人默契……你特地将人安排到我身边，当真没有其他谋算吗？

玉帝干笑够了，道：“好了，二郎真君也照例领新人表个态，众卿就散了吧。”

“是。”杨戬出列，墨氅曳地，深邃的目光依次扫过剑兰、小青等人，最后停在敖无心面上，继而转向玉帝王母，禀道：“小神……定与执律神生死与共，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沉香悄悄撞了一下哪吒，一脸自豪地用口型道：“听见没？前面没一个神仙提到‘生死与共’、‘死而后已’，我舅舅多讲义气！”

哪吒再次回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你还是太年轻了……

原本其乐融融的新官觐见环节就在诡异和尴尬的氛围里落幕了，各人心中都觉得玉帝、王母乃至杨戬和那个敖无心之间好像暗潮汹涌，却又说不清具体哪里不对。

好在，资历深的老仙们都知道什么内容听到了就当没听到、什么内容看到了就当没看到，散会时已经没有人再提起某些私人八卦。

一到外面，小青就凑到敖无心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无心姐姐，你和二爷……”

剑兰也大步赶了上来，“执律长，解释解释？”

敖无心已经身心俱疲：“解释什么？”

“什么戴罪立功？什么意思？”

敖无心停住脚步，看向剑兰，“与你何干？”

剑兰荒唐地笑出了声：“与我何干？你可是执律长，我们堂堂执律神，莫非要听一个戴罪之人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