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盛大的交响乐中,商祺站在台下,望见新娘款款走去,背影像只白蝴蝶,飞向新郎——某位前夜刚信誓旦旦将带商祺远走的富家子弟。
彼此利用罢了。
而现在他已出局。
周围人西装革履,瞥向他的眼神仿佛谴责这身衣着是恐怕连那红色的圆桌布都配不上。
故而商祺看着桌前的红酒,终究没有伸出手;尽管咽喉燥涩到发苦,已有两天没说过话。
等及众宾欢饮时,他压低帽檐,抬抢瞄准新郎。
调琴拨弦的手指早已疮痍遍布,扣下扳机时难免会牵扯新伤。
砰。
他无声地说。伴随一发枪响。
“啊啊啊啊啊!!”
“在那儿!在那儿!抓住他!!”
陡然倒地的男人颈部一个血窟窿汩汩喷涌,优雅的新娘表情崩溃地尖叫,洁白的面纱上炸开血渍。
现场的保镖迅速起身,偏偏在场皆是有身份的人,唯恐误伤。
商祺在人群中渐疾隐退,旁人纷纷避之不及。任他跑到阳台,撑着扶手只身一跃跳出屋子,敏捷飞奔似刃风把四周的尽数弃丢身后。背后枪声阵阵,却不能使他紧张。
在拐角的深巷中停下,呼吸始终平稳。
他将枪扔进垃圾桶,撕开手套,一并丢下。
灰色帽子被掀翻反扣,脱下的外套也同样。显露出肆意的喷漆涂鸦,冲撞的斑斓。
商祺快步前往规划好的路线,有别于婚宴上的唯诺;他抬头直视,生来相貌就掺杂纸醉金迷的气息,柳叶眉桃花眼,此刻风情和反叛并存,无论是谁,都将沉迷于驯服他、摆弄他。
倘若此刻看他一笑,比含着糖霜在刀尖跳舞还要痛快。
走出窄巷时商祺觉得已经过去太久了,他甚至开始遗忘上一个死人长什么模样。
仰望,天冷冷地蓝下去。夹杂着缕云和沉粒的天光,任所有人一览无余。
-
咕咚。
他被投进冰凉的江水中。
眼睑阖不住空洞的眼窝,在水中瘪皱沉浮。
但他清醒着,无比清醒。
即使肩膀被踩碎,碎骨肆无忌惮地戳着内脏和皮肤。即使右手被砍下,血脉处的血根本止不住。
他清醒着。感受着痛楚,回忆着自己的身份。
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不要痴心妄想。
不要被漂亮话蛊惑,不要贪恋温度。
不要忘记如何搏击,不要相信安逸。
犹记杀死一个浪漫画家时,对方说,人在死前,会想起最爱的人。
商祺想起阔别多年的养父母。
无非是一时只能记起他们的面容。
红灯区的角落,十几平的出租屋内,一张床占去大部分空间。幼年艺伎一身鞭伤,蜷缩着瑟索,擦了特制药膏止血掩伤,炎症潜伏在常年不见光的病态肤色下,呈现客人们趋之若鹜的淡粉,稍一用力,就若灼灼桃花。
第二天,西装革履的先生又来了。他说自己花了很多钱,小艺伎应让他满意。
商祺一直以为自己很廉价,原来也曾值过分文。
“他咬破了我的脖子,还吸我的血。”
“他想对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想进去时记得让他加钱。”
养母在一旁照镜子,观赏白皙颈间的新项链,笑得天花乱坠。
那位客人再来时,商祺躲在衣柜里。养父母找过来,拉开柜门的一瞬间,他颤抖着手抬起枪。
砰砰。
血蔓延到商祺脚边。
后来一场不知为何而起的大火,席卷窄小的屋。
跌跌撞撞时,那位客人搂住他,亲昵地咬住耳朵,说要让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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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个人会痛苦。
每次执行任务,他看到尸体周围痛哭的身影,都会这么想。
被爱会痛苦。
那位画家上吊前,穿上了艳丽的红裙。他说他想穿很多年了,但爱他的人不允许。
每一秒都在下沉,商祺被江水侵入五脏六腑。
他在想,今天没下雨,死亡不算痛苦。
也许明天还是晴天,生存不痛苦。
或许主终于发现了他不该在这里。
仁慈博爱的主,没有给予过他福音,想必自己根本不是主的子民。
那他属于哪里?
问题没有答案。
一群白鸽扑动羽翼,绽放般各奔东西,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