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号锡哥房间里出来,金泰亨觉得他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事实上,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转。
据号锡哥说,当时允雪找了相识的私人医生,被医生的老板收到消息。这是个环球高层,想签约不成,借这个机会要求她和他们开展合作。允雪也提过,两个厂牌之间需要沟通,以她的口吻判断,这不是什么特别为难她的事。也许她不想他担心,才没提为什么会有合作。
但金泰亨总觉得还是不对劲。他的一种直觉。他仔细回忆着,翻看手机里前段时间的聊天记录。然后他手指一顿——
问题还是出在朴智旻身上。号锡哥不会骗他,但朴智旻那天的反应,似乎太大了点。他的好亲故还在瞒着他什么?难道是——纽约,发布会?
金泰亨咬着嘴唇,飞快地在各个社交媒体搜索半个月前关于Flamme的信息。
这晚宋允雪通宵了,一直在工作室待到天亮。看到窗外蒙蒙的亮光,她才站起来舒展身体。虽然通宵,但她自觉精神还好,不想去睡觉,于是下楼去冲咖啡。
窗外时不时掠过几串鸟鸣,破晓前的山风很凉。别墅里的咖啡机很新,她给自己做一杯意式浓缩。等萃取时,宋允雪推开了一点点窗,让清凉的空气稀释她的疲惫。她拿起手机,泰亨昨晚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睡觉,她猜他不经意睡着了。
发了一条消息告诉泰亨她通宵、下午再回去补觉,宋允雪端起做好的咖啡。正把窗重新关上时,身后传来窸窣窸窣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看见郑号锡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走进来。
“啊,允雪?”郑号锡沉着声音说。其实他吓了一跳。
“这么早吗?”宋允雪问。
郑号锡低头笑了笑。“没睡好,几个小时就醒了。”他动动鼻子,闻到很浓的咖啡香。
“要喝杯意式浓缩吗?”宋允雪微微摇晃着手里的小杯子,随口一问。她知道韩国人都喜欢冰美式,很少喝espresso。
郑号锡怔了一下,迟缓地点点头。“好啊。”他接近吧台。
宋允雪倒入咖啡豆,低头擦干粉柄。她凭手感倒入咖啡粉,布粉、压粉,放好杯子,再将粉柄上机。
“冰箱里有瓶装咖啡,所以平时没人用咖啡机。”郑号锡将手臂放在吧台上,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容,“都快成摆设了。”
很快,宋允雪递过来一杯意式浓缩。但她走又去饮水机接了两杯冰水,放在正闻着咖啡香的郑号锡前面。“喝不惯就倒进去,变成冰美式。”她眼睛看着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喝完一口水,她将自己那杯浓缩一口闷掉。郑号锡没有混合冰水,跟她动作一样,但露出被苦到的表情。宋允雪忍不住笑了一下。
郑号锡咳一声,问:“你最近都这么早起来吗?”
“昨晚没睡。”宋允雪将杯子拿到水槽,顺手洗干净。
“呀,通宵?”郑号锡从吧台边绕过来,也要洗杯子,“不睡觉可不行啊。”
“等最后一个段落做完,就回去补觉。”宋允雪擦干手。
“听泰亨说,你现在是连饭都忘记吃的地步。”郑号锡抿起嘴,“再加上不睡觉,会让他担心的。”
宋允雪抬起头,咖啡带来的暖意在胃里发散。“我会好好吃饭的。”她低声说,“我回工作室了。”
郑号锡有些张皇。这句话这样说出来,有种她应该对着泰亨说的错觉。他看着说完就走的宋允雪,觉得她似乎在敷衍——嘴上乖乖应着,实际上,通宵一晚,就用一杯浓缩打发,没吃一口东西就回去工作。
他皱着眉,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开车到山下。他也是做音乐的人,知道在兴奋的创作状态里不想被打断的心理,但泰亨昨晚就说她没来吃饭,这样下去不行。找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他特意挑选了能随手拿起食用的三文治和三角包饭,再加上一瓶草莓牛奶。
宋允雪果然泡在工作室。郑号锡轻轻推开门,她也没发现。他故意发出一点声响,以防吓到她。宋允雪果然回过头来,看着他将便利店买来的食物放在她手边。
“有点太暗了。”郑号锡环顾一下室内,只有电脑屏幕和设备发出的光亮,还有一点天光从窗帘夹缝里逃进来。
“谢谢你。”宋允雪拿起还暖着的包饭,他应该用微波炉温了温。郑号锡走到门边,打开光线柔和的灯带,变得亮了点,又不刺眼。
他看向捧着包饭低头不动的宋允雪。“不要客气,快吃点吧。”
宋允雪拆开包装,咬了一口,视线重新回到显示屏。她一边吃,一边往音轨上加效果器。
“介意我在这里吗?”郑号锡在她身后问。她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工作室。“随意就好。”她回答说。
郑号锡坐到沙发上,看着宋允雪轻微晃动鼠标的手。她工作的时候,跟平时不太一样,变得更有距离感。但又不是冷冰冰的,只是对外界的事物有了一种钝感。
现在大概凌晨五六点,他出门一趟,回来是睡不着了。但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虽然是熟悉的工作室,但有个专心到头都不回的人,那是昨晚让他失眠的、在泰亨的谈话中出现的、想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人。但她的工作状态太忘我,给他留出观察的空间,同时使得他产生出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宋允雪重新启动的创作之路说不上多顺畅。她花了两天时间适应,现在算是回到以前的状态,但总对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那么满意。这首歌各个乐段,每个都修改过好多次。她将放在一旁的牛奶一口喝光,慢慢将转椅转向后方。
沙发上的郑号锡居然睡着了。他没发出过什么声音,也没来跟她说话,她差点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他半侧着脸,浅浅陷在沙发里,手自然地搭在腹上,安静而深长地呼吸着。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此刻的他,与舞台上很不一样,甚至与醒着时也不太相似。这是她很少看到的、他一点表情都没有的时候,却显得混沌而温柔。
长时间的寂静反而让郑号锡从昏睡中苏醒。他一睁眼,就捕捉到宋允雪的眼睛从失焦到聚焦,却一直放在他身上。郑号锡不太自在地别过脸,揉了揉眼,坐起来。
她却静静地转过去了,没有其他动作,似乎在望着屏幕发呆。郑号锡本来想出口的声音咽了回去,懵然又困惑地盯着她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她看着他看了多久、又是为什么。
郑号锡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看他,或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他不觉得,在昏暗的顶光下,在屏幕的背光前,她那种朦胧、失真、怀念般的眼神,是因他而起。
他无声地走过去,视线落在屏幕上。音轨的排列变化很大,他小声问:“这是另一首歌?”
宋允雪抬起眼,屏幕的蓝光泠泠地照进眼底。她又恢复了自若,带着笑意说:“想听听吗?”
“好啊。”郑号锡说,将几步之外的万向凳拉过来。宋允雪在键盘上按了两下。
属于低保真特有的音质响起,郑号锡几乎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乐声中那种沙沙的、模糊粗糙的质感,跟他刚刚对她的无端联想重叠在一起。
配器的色彩像水面散开的光一样,细碎而涌动,他的眼睛浮在水面上,光浪一波一波地拍过来。然后粗砺的、温暖的质感逐渐褪去,被更浑厚、却清晰冷感的音色取代,就像沉入水面下,看见浪底变幻无穷的光网。
曲子很短,只有一分钟出头。结束之后几秒,郑号锡才说:“……很特别。跟你之前的作品都很不一样。太好听了,几乎是完成体。”
“是啊,都不想把它变成一首两分钟以上的歌。”宋允雪托着下巴。
郑号锡认真地想了想。“加上人声的话,要拓展时长,配器也要改动、做些减法。”他略带遗憾地看着屏幕,“但它本身够丰富、够完整了。”
“所以我没打算加上人声。”宋允雪朝他笑着,“就这样。”
“作为intro之类的?”郑号锡明白过来,看着宋允雪又播了一遍后半段。“之前做好的吗?今早听你做的是另一首。”他问。
“不,”宋允雪扭头看他,“刚刚写的。写得很顺,想要的音色也一下子找到了。”
“谢谢你。”她突然认真地加上一句。
她的眼睛微弯,看上去开心又真诚。郑号锡心里一跳,手指抓紧了软凳边缘。“谢,谢我什么?”他习惯性地挂起嘴角,掩饰心里突如其来的慌乱。
“谢谢你在这里,我才能写出这一段。”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