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何忆初靠在床上,抽出一张纸巾随手揉了揉。
——喂喂,你能不能上点心。
坐在床边的金泰亨皱眉望着她的举动,啧啧摇头。他重新抽了张纸巾,往前靠近,目光集中在她的鼻尖,伸手小心翼翼为她拭去鼻涕,嘴上尽是嫌弃,手劲却出乎意料轻柔。
何忆初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人,他的脸放大了几倍,吐纳之间的温热气息近在脸颊,动作间淡淡的洗衣粉味道缭绕鼻尖,令她短暂失神。
纸巾好几次不慎擦过她柔软的上唇,他目光停顿,擦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两人的距离更是近到足以让彼此的呼吸交错。
金泰亨感到心底某一处渐渐传来难以形容的骚动,仿佛正阻止他做点什么,又或者,驱使他做点什么。
一场无声的对视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破了沉默,也打散了那份异样的感觉。
不知何时雨声停止了,只能透过窗口听见外头时不时传来雨滴落地的声响,房间也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他无可奈何闭了闭眼,正想出声斥责,却察觉她连嘴唇都冻得发白,虽然冲了热水澡,她的体温仍未恢复,手脚冰凉得惊人。
金泰亨转身取来毛巾,递给她一杯温水。
——转过去,我帮你擦干头发。
何忆初乖乖转身背对着他,他仔细又轻柔地抹干刚洗完澡的头发,她双手捧着水杯啜了一口,借此驱散逼人的寒气。
金泰亨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发现没有退烧的迹象。
——吃药吧。
以防万一,他准备了感冒药,拆开包装将药丸伸向何忆初。
——我不要,很苦。
她用全身表示抗拒,眼神厌恶盯着药丸,还没吞下口仿佛已经感受到那股苦涩。
——你想感冒快点好,最好配合我。
金泰亨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认真,连她都有点畏惧。
——喂喂喂,离我远点。
见他凑近了几分,何忆初不自觉捏着鼻子,虽然没什么味道飘散出来。
——吃药的话,我给你一个奖励。
这句话多少有哄骗的成分,她翻了个白眼,一脸你当我小孩吗,下一秒却抵不过好奇心,贼贼凑上前低声问。
——什么奖励?
他故作神秘,她踌躇了几秒,接过药丸,悲壮地强忍涌上来的恶心感吞下。
药丸独有的苦涩并没在口中停留过久,她下意识紧闭眼皱眉,睁眼想再喝口水时,一颗粉嫩的草莓软糖唐突又霸道地占据了视线,伴随着淡淡的草莓甜香。
她的头往右撇了点,望向将软糖举到眼前轻晃的人,忍不住笑咧了嘴。
——草莓软糖……明明是你喜欢吃的。
金泰亨对所有草莓味的东西情有独钟,随身携带一颗软糖也不足为奇。
——这可是我兜里最后一颗了,吃不吃?
见他准备收起,何忆初赶紧抢了过来,撕开包装,一丝甜中带酸的滋味缓缓渗透舌头的每一寸味蕾,一举冲刷残存的苦味。
——如何,没那么苦了对吗?
她点点头,意犹未尽回味着嘴里残留的甜腻,笑容乐不可支。金泰亨看着她,眼角笑意加深。
也许是药效发作,她打了个哈欠,开始有些许睡意,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金泰亨将被子掖好,她轻声唤住了他。
——泰亨。
他停下动作望向她。
——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疲倦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恳求他留下,金泰亨一字不漏听见了。
——……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就好多了。
她努力睁着眼,意识越来越涣散,眼前的事物如分离般,不甚清楚。但在彻底被睡意击败前一刻,耳边再度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低低对她说。
——我会在这里。
尽管回家还有堆积如山的功课等着金泰亨,他仍轻手轻脚拿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撑脸,一手拂开贴在何忆初脸颊的几缕发丝,注视着那张月光下几分朦胧的脸庞。
她熟睡的样子很安稳,他左手如同受到牵引似的向她伸去,然而手指在触碰到苍白的脸颊前,触电般迅速缩回来。
他不想吵醒她。
金泰亨记不起上次如此刻般近距离端详何忆初的五官是几时,但这也让意识到她长大了不少,是一名少女该有的样子,虽然熟悉至极,却又带着不合时宜的陌生。
其实她长得不算倾城倾国,顶多算上清秀。
因此金泰亨难以解释那不受控制又快得不像话的心跳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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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病了果然容易胡思乱想,不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就连往事也会如同老旧的电影一遍一遍回放。
这让她有些分不清,出现在脑海中的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金泰亨的脸庞,各种吵杂声音,像盘根交错的神经,错综复杂。
刚睡醒并没让她好受些,头依旧隐隐作痛,何忆初甩甩头,企图缓和那股作乱的疼痛,吃下退烧药,还险些打翻杯子。
她讨厌吃药,能避则避,但如今她早已对苦涩在嘴里蔓延的难受习以为常。
狂风大作,无情掀起了紧闭的窗帘,何忆初将冰冷的手脚包裹在些许暖意的被窝,瞥了眼阴郁天色。
细雨绵绵,像极了某个雨天。
她自嘲扬起嘴角,把手探向额头,发现温度没有降下,咽喉仿佛有团烈火在燃烧,偏偏全身又冷得不像话,浑身被抽光力气了般,手指头也不愿挪。
她昏昏欲睡看着阴暗中的天花板。
睡吧,睡一觉就会好了。
金泰亨以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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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他一如往常放下钥匙,随手将外套披在沙发上,疲惫地抚摸着后颈,莫名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环顾四周,发现客厅一片昏暗,而且静悄悄的。这才想起平时何忆初总会留盏灯,甚至有时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笑着欢迎他回来。
他盯着眼前的黑暗好一阵,轻轻甩头走上楼。沉寂的房子,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独居的他早就习以为常,反常的是他竟然对此感到不习惯。
一手搭在门把上,金泰亨下意识往对面的门缝瞥去,里面没开灯,显然主人睡下了。
他转回头,然而身后的房间却冷不丁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狠狠划破了夜晚的寂静,听得人心惊胆战。
金泰亨瞪大眼,几乎是下一瞬,他毫不犹豫推开了那扇房门。
“咳咳咳……”
开了灯,望见房内的人正蹲在地上懊恼,全身裹着厚重的被子,见是金泰亨,目光瞬间转为错愕。
金泰亨看了看自己连房门都来不及敲便闯进来的模样,深知自己的举动多么冒失,随后冷静下来,“抱歉。”
何忆初一动不动凝视着他。
“你……”零散的碎片映着锐利的光芒,他目光不着痕迹掠过她的手腕,除了在灯光下显得苍白了些,并无大碍。
“泰亨?”
也是,虽然父母的事带来的打击不小,何忆初并不如他想象中脆弱。
说实话,房里让他在意的除了破碎一地的水杯,还有那赤着踩在冰冷地板的脚丫。
金泰亨把室内拖鞋推到她跟前示意她穿上,瞟了眼地面,“这是怎么回事?”
她瑟缩了下,有点被他质问般的语气吓到,但仍轻描淡写回应,“半夜睡醒,手突然使不上劲了吧。”
也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凝重,何忆初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然而指尖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微微停顿。
那温度,高得不寻常。
金泰亨抬眼一看,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通红,仔细观察会发觉额际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拿起一边的温度计测量,印证了推测。
“你发烧了。”
他紧锁眉头盯着温度计,捏得有些用力,想不通何忆初为什么对他撒谎。
“……你先别动。”见何忆初在满地狼藉中寸步难行,他动作利落地将玻璃碎片和洒落的水处理干净,并重新添了杯温水。
她边小声道谢,边悄悄察言观色。
“还没吃药吧?”金泰亨拿起矮柜上的包装大略扫过,只是一般药店便能买到的退烧药。
她压下喉间的干涩,“吃过了。”
他挑眉,不免惊奇,她只是微笑。
“你没买乱七八糟的药吧。”金泰亨想起以前何忆初也老在夏天生病,讨厌吃药的她却瞒着自己买了一堆药,结果被他骂了一通。
他说着,伸手准备拉开矮柜的抽屉,她立刻焦急否认,“没有!”
貌似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他先是诧异盯了她几秒,松开手不再过问。
“我睡一觉就会好了。”她唯唯诺诺解释,闪避他的视线。
金泰亨没接话,手背轻轻贴向她的额头测温,只是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将全身往被窝蜷缩。
敏锐察觉这点的人动作微停,随即收回手,淡然交代,“明天温度再降不下来,得去看医生了。”
她顺从点头,见他似乎并无离开的意思,不禁疑惑。
“泰亨,你不回房吗?”她意识到这句话像是逐客令,急忙补一句,“我一个人可以。”
“……你希望我离开吗?”
他毫不避讳望进她眸子深处,等待答案的同时也正寻找着答案。
她也直视他,但数秒后便若无其事转开,“你这么晚才回来,很累了吧。”
闻言,金泰亨冷冷盯着她,许久才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何忆初在逞强,他无意戳破。
金泰亨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找不到留在那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