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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推开大门,亚修就愣愣地站在门口,被张灯结彩的红色以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震惊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曦出现带他进门,他回过神来,顺便将那句练习了很久却总觉得有点蹩脚的“新年快乐”说给她听。
“谢谢!”
听到他的话,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拉着他到了餐桌,让他先坐下,说自己还要在厨房忙一下。
进门时的吵闹让他误以为房间里挤了二三十个人,仔细数过发现加上自己一共八个人,跟曦先前说的一样,都是自己认识的人。顶着鸡冠头的肖达和他两个最信任的小跟班,还有史奇普与康谷的三人组。他们在看到了亚修之后就拥了上来,坐在他身边的位子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
而闹腾的不是这几个男生玩游戏时发出的喧哗,则是来自斜右角的大电视。它正在播放着一个节目,里面陆陆续续地出场了许多人,里面许多人都穿着曦和肖达那的红色衣服,进行着形形色色的的表演,看上去是一个线上晚会。
尽管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所谓“喜迎新春”的节日气氛就算隔着电视的玻璃屏他也充分体会到了。
亚修和肖达,史奇普他们几个人玩了好一会儿电子游戏,可仍旧没看到眉悌姐和曦从厨房里出来,便问肖达怎么回事。
“准备年夜饭呗,平时姐她一个人也会准备很久,更被说今天来了那么一大帮人了,按照习俗年夜饭可是要吃到零点的。”
亚修瞅了一眼他们面前的大餐桌,“那你不帮忙吗?”
“害,别说了,前年我好心想去帮忙,结果不小心砸了好几个碗……从那以后我姐就不准我进厨房了,进去还把我轰出来,还损我越帮越忙,完全不领会我这个做弟弟心疼姐姐的心态。”
画面感不仅扑面而来,他仿佛还听到了碎碗的声音。
但他还是起身走向了厨房。
厨房并不大,却不影响女孩子的繁忙,似乎总是有烧不完的食材,小小的推车上已经摆满了好几道菜肴,但是她们仍旧没有停下手的打算,这也导致他站在门口许久也还没被注意到。
“亚修,你怎么站在这儿?”
当曦将一盘炒面放在推车上的时候,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亚修,有些诧异,以为是肚子饿了看她们准备地怎么样,才想着开口说却被他打断了。
“我可以帮忙吗?”
“没事,我们两个可以的,”说着曦拿过桌边的一卷纸巾擦了擦手,指着客厅上的零食告诉他肚子饿了可以拿这些小吃填肚子,饭菜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上了。
随后搭上亚修的肩膀,打算推着他回客厅,可亚修却顺势拉住了她的双手,神色格外地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有时候默契就是这样,他们彼此什么都还没说,但已经了解对方的意思。
最初跟肖达和眉悌姐计划这件事是想着让亚修还有其他一些孩子体会一次热闹的中国年,再加上她错过了和亚修一同过圣诞节的机会。没想到她最大的私心却想着跑到这儿帮忙,并且就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固执劲儿,估计自己不管再说什么他都不肯走了。
她环视一周,看见堆在水槽边上的青菜都还没洗。而她们的饭菜烧得也不少了,是时候可以洗下火锅的菜了。
“那就要麻烦你洗菜了,可以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表情里的执着才少了一些,点点头挽起袖子去水槽边开始洗菜。
等到眉悌姐从仓库回来的时候亚修已经快把堆在水槽边上的菜给洗完了,她好奇地凑近了一点,这一举动才让专注的亚修发现了她,想起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她的亚修有些手忙脚乱地想打招呼问好,眉悌姐笑着摆了摆手让他先忙手头上的事。粗粗地检查了他的劳动成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感慨天才不管学什么都会快一些,连洗菜也手到擒来,跟自己家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弟弟完全不是存在于一个档次上的……
眉悌姐转身扫了一眼准备好的饭菜,觉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去炒年糕了。
“曦,你帮我热一下锅,我打算……”
话还没说完,却被曦的惊呼声给盖过了。
声音不大,刚好是可以听到的程度,所以眉悌姐的第一反应不过是她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不过打趣的话还没说出口,亚修却已经到了曦的面前,一脸凝重地抓过她的右手。
这场景也让眉悌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她不小心烫伤了自己的手指。
其实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曦以前尝试着自己烧饭的时候偶尔也会被烫伤,但是亚修却格外地较真。眉头紧紧拧出了一个川字,盯着她泛红的指尖目光闪烁,甚至还没等曦开口表示什么,他立即打开一旁的水龙头,拉着她的手让冰水浇在她烫伤的部位。只不过这个常见的方法虽然缓解了一定的疼痛,但是红肿依旧没有褪去。
不过这样的主观感受是他无法明了的。
无法言明的酸胀顺着他的眼眶一点点蔓延到内心。
“没事的,亚修,小伤而已…… ”
“可是这是你拉小提琴的手。”
话虽如此,事实上与她是否拉小提琴并没有关系,他的心疼源于他在乎她,一如她在乎自己,因为他不想看到她受伤,一点点都不可以。
他希望她更小心,更珍惜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最能引起她重视的话。
应该是他的话真的奏效了吧,她垂下了眼帘,沉默了许久才小声地说出了一句对不起,仿佛是在说给亚修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她低声道歉的样子反而让亚修慌了阵脚,既担心自己说的话说得太重伤到了她,又担心她烫伤的地方还在发疼。依稀记起以前看肖达吃饭不小心烫到手指时总会捏自己的耳朵,说是可以止痛,二话不说就拉着她的手指捏上自己的耳垂:“好点了么?”
好多了,其实也没事了。
只是,她想了从前的自己。
她想起了她一个人站在灶台上,因为不熟练的技巧便把蔬菜切成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形状,再小心翼翼地将食材放到热好的锅中,尽管如此,溅起的油还是烫到了自己。手臂上立刻泛起了大片的红肿。那时候的她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并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烧饭,也没有人会抓过她的手问她疼不疼,更没有人在意她拉小提琴的双手。
会乐器那又怎样,十指不该沾阳春水又怎样,现实面前她依旧得选择向柴米油盐的生活低头。
就在这样的心态一直持续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到她的面前,会怕她太幸苦而选择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来分担,会因为她的一点小伤甚至比她自己都要紧张。
原来她也可以被人如此珍惜着。
她对上他的视线,浅浅地笑了起来。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真的好多了,谢谢你呢。”
看着她这样温柔的笑容,耳垂边上传来的温度仿佛给他上了冻结时间的魔法,他只剩下凝视着她的本能。与此同时鼓膜将自己错乱的心跳声不间断地传递过来。
扑通。扑通。
被她碰到的皮肤连着脸庞都在一点点变烫。
他朦胧记得,自己本应该还要问什么的,但是此时他却一句单词都想不出来。他视野所能触及的范围全是她,而她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自己的所有思绪。
再多的言语都已然成了多余。
时间的秒针也停下的步伐。
……
也不知道这样的“胶着”持续了多久,直到眉悌姐一脸笑嘻嘻地出现,将二人推到了一侧,此时他们才反应了过来,同时想起了刚才的场景手忙脚乱地跟眉悌姐解释什么,而她大手一挥打断了这混乱的发言:“热锅什么的就我来吧,反正我那边也忙好了。曦你去教亚修包饺子吧。”
眉悌姐的话让曦反应了过来,涨红着耳朵低着头一路小跑到了不远的小桌子。对着面前的大瓷碗拉高了音量:“亚修,把你手边的面粉拿给我,谢谢!”
可到底有多么虚张声势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哦,好!”
片刻的手足无措之后,亚修把抱着几袋面粉仓促地走到了她身边。
而只有眉悌姐这个旁观者,才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脸颊到底有多么地红。
几局UNO下来,总算让肖达“卡牌废人”艰难地赢了一句,心里第N次感慨史奇普如此地手下不留情。瞄了一眼电视发现这个前戏无比漫长的春节联欢晚会都已经进入正题半个多小时了,厨房里的三个人都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饥肠辘辘,于是他顶着被老姐胖揍的危险走进了那道“禁忌之门”。
“姐,你们还要多久啊……”
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副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景象,没想到只是亚修和曦两个人在忙,偶尔还会听到曦嫌弃亚修的饺子包得丑但依旧不厌其烦得再次示范给他看。
多么正常的一对一教学,但是他竟然看到了亚修的耳廓竟然在泛红。比起怀疑自己双目2.0的视力出现了反常,他更相信在内心响起二级警报的“吃瓜雷达”,于是他凑近唯一在场的目击证人——翁眉悌小姐询问一手消息。不想比起另外两个人包了大半个桌子饺子的进度,自己老姐一盘菜都还没炒好,甚至连个翻炒的迹象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调侃她一脸姨母笑望着另外两个人的“猥琐行径”,肖达就闻到了一丝丝的焦味,他脸上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痛心疾首地看着锅里的年糕:“姐,你炒的年糕要焦了啊喂!”
……
千呼万唤,晚餐终于从厨房了请了出来。几个孩子兴奋地围在餐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道道放到餐桌上的菜肴,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更别说加上扑鼻的香味。但话说回来,几个土生土长的美国孩子除了肖达以外对于中国年就是零认知的状况。大伙儿坐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就算桌上全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但他们只敢拿着自己旁边的可乐小口小口地喝,曦和眉悌姐都快搬空了厨房,还是没有人敢碰放在一旁的筷子。最后还是肖达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将他手头边儿的肉丸啊豆腐丸全部倒进了最中央的火锅里。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几个孩子看到他那么做之后,终于放下了拘谨的样子,学着他也开始忙活起来。
本来有些僵硬的氛围终于开始放松,配合着电视里敲锣打鼓的音乐和说闹声,不一会儿房间就再次被热闹的气氛所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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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指向十一点,亚修胃里的容量终于告急,他看着一桌子风卷残云后的狼藉,起身想帮忙收拾餐具,可是眉悌姐这会儿却说什么也不让他动手。最后还拉上了肖达的两个小跟班,满满一副“都已经让客人帮忙做饭了哪能让客人还帮忙洗碗”的姿态,硬生生地把他劝到了后花园。
肖达刚刚和曦结束对话,发现亚修从屋里出来。他在回去的路上与亚修擦肩而过,肖达朝他点了点头,而亚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说了一句“谢了”。
曦坐在攀登架上凝望着远方,天空中有雪花开始一点点地飘落,伴着楼层里透出的灯光,似乎是沾染上了金色微光的精灵在她身边跳着慢节奏的舞蹈。当雾蒙蒙的漆黑将世界笼罩以后,惟独她的身边却布满了明亮与色彩。似乎只是看着她,他便会觉得温暖。
她低头,看见了亚修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像是在发呆,忍俊不禁:“我有什么好看的,不上来么?”
亚修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仍旧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随后便爬到了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陪她看风景。
亚修手上还拿着曦送给他的礼物,并且还没有拆,便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还没拆”
其实在屋里交给他的时候她就很期待他看到礼物的表情,可饶是他人如何软磨硬泡,他硬是连包装上的丝带都没动,而现在却拿了出来。
“现在拆。”
只是有个私心,他希望这份礼物能和她一起看。
可……上次收到了礼物,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朦胧的记忆中总有哥哥的登场,他记得每逢圣诞节总会收到哥哥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点也不贵重,可对于童年的自己来说是如获至宝。
眨眼间过去了好几个春秋,童稚渐渐离他远去,岁月让他逐渐蜕变成一个孤独的人,所以他也选择忘记了那些喜悦。但是他却偏偏又碰见了这么一个人,她把被他刻意遗忘的事物再次交到他的手上,让他明白了这些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
……
在曦期待的目光中,他打开了礼盒,是一副墨镜,十分精致。
“怎么样?”
时隔多年的礼物,让他笨拙地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愣愣地回复了一句“谢谢,我很喜欢。”后便忘记了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后来还是曦拿起墨镜,帮他给戴上了。
“我就知道很适合你。”笑逐颜开。
她还拿出手机给他看:“这就是你脸上的墨镜,其实这辆红色的跑车也很适合你,不过要买它我实在是太穷了,但是墨镜的话我努力一下还是可以的!”
“果然很好看!”
说着还对着亚修左右一顿端详,对自己的眼光不禁点了赞。
“谢谢。”
“你喜欢么?”
“嗯。”他回望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她送自己的礼物,更重要的是她邀请他参加的这次聚会。
她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再次投向了远处闪烁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海,似乎内心也被光彩夺目的纽约之夜给点亮:“那就好,我想让你更开心一些。”
亚修看上去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很多人都会用独来独往作为他的形容词,就连史奇普那几个孩子也是这么认为。就算如此她还是为他和肖达他们一起办了这次的聚会。
他太寂寞了。
谁又没有年少过呢,亚修他经历得太多,所以学会了用年少老成来掩饰自己的孩子心性。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用拒绝来伪装自己。并非他不愿意接受他人的善意,可过去的经历造就他内心一份挥之不去的卑微,将他和其他人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他不希望他人会受伤,所以甘愿委屈自己。
可是曦不想让他用所谓的“为你好”的理由而继续待在触手可及的对岸,画地为牢。
他的过去并不是他所犯下的过错,他不应该被那些肮脏的大人给予他的“莫须有”所束缚。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以及他的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她所见过最珍贵的品质。他仿若坠落人间的天使,尽管浑身的泥泞却依旧无法掩盖住璀璨的光芒。所以,即使现在的自己并不强大,也没有什么力量,但是她依旧想保护他并且想跟他一起创造经历更多美好的事物,用现在的美好去抵消过去的阴暗。
“圣诞节没有机会一起过,所以这次新年才更想要与你一起庆祝。”
“我不想再错过了。”
她明白亚修的处境,在决定好与亚修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也做好了许多层面上的心理准备,毕竟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像莉迪亚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她还过于年轻,思想也还没有那么成熟。莉迪亚是她所有人格里最成熟的存在,她一直都很理智,可能她说的真的没错,许久以后想起现在的自己甚至会嘲笑自己的年少轻狂与无知。
可是,她遇上了亚修,在自己十八岁的年纪里遇见那样的他,她才会不计较得失地去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她认为他值得与她的不舍得。
甚至也为飞蛾扑火的后果做好了准备。
所以,她才会更加珍惜可以与他相处的每次机会。
也许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那你是不是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找肖达帮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