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这段期间,亚修每次去图书馆的时候,总会在看见一个亚裔女生坐在角落里学习。因为旁边有个自动贩卖机,所以常常会有人坐在那儿的长椅上喝咖啡聊天,也因此总有接连不断的议论声,固然不是一个能学习的好地方。可是她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儿,这让每次去买咖啡的亚修注意到了她。一旦注意到了就会在意,一连两三个星期他都会看见她的身影。只有固定的时间段她会坐在图书室里,但是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会选在坐在贩卖机边上的位置。如果说是因为抢不到阅览室的位子坐在那儿也是可以理解,但是人少的周末她也会坐在那儿着实让人不解。
一日,他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她仍坐在那儿。手上涂涂画画的白卷子总觉得眼熟。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却无法解释从何而来的好奇心,驱使着自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表面上好像只是喝咖啡看iPad小做休息,实质上是在偷看她卷子上的内容。
而女生对身边的动静并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往一侧挪了挪,看似习惯了这种情况。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还坐在她身边,而她依旧在同一道数学题上苦战。
他不禁那她与自己做起了比较,如果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三分钟以上,就算是吃午餐看其他东西,内心的警报系统也会开启,然后离开。
多么了然,她和他活在两个世界。
演算的草稿纸又换了一张,可她依旧没有解开这道题。卷子上大大的红叉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囚牢,禁锢了她的思维。其实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她却发现不了突破口。在她第N次用笔挠自己头皮之前,他一个没忍住,开口提醒了她。
“通过线性方程确定取值范围,你再去求解会简单一些。”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瞪大了眼睛转过来看着他,接着视线从在他和卷子之间扫视了好几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嗯,你试试。”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继续浏览着刚才的页面。
实在是太过于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她一时间忘了跟身边这个男生计较他偷看自己试卷的问题,干脆放弃纠结,顺着他给的提示解题。
没想到一下子就求出一个答案。
“多少?”
“5.36 x。”
并不是一个很常规的答案,所以她声音里并没有听出多少信心,但是他告诉她,这的确是正确的。
说完,打算起身离开。
少女盯了他一会儿,起初还在犹豫,但一想起来他虽然帮了自己但却在没经过自己同意的情况下看了这张“满江红”的卷子,心便不软了。
“呃,少年,你不热吗,在空调室里顶着假发。”
“下次修剪一下会更自然。”
亚修的眉毛微微一抖。
原来看得出来……敢情肖达那小子是在恭维自己吗……
一阵尴尬的对视,她突然反应过来,反正都被看了,与其一个人在同一个死胡同打转,还不如找个人来指点迷津会更快,毕竟手头上还有其他卷子攻克。
“呃……你接下来有空吗?”看懂他目光里的询问,她继续说:“有时间的话我能请你教我题目吗?有些题目我是解得出来,但是有些我怎么看还是不会。”
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对我说了有点失礼的话吧……
“当然不是无偿的,我请你吃午饭好么?”
尽管她非常诚恳地看着他,而他只是盯着自己没反应,估计是被无语到了吧。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在中国,这样的行为对于美国人来说是挺异类的吧,更何况之前还吐槽了人家……叹了一口气,感觉继续待下去也只会让氛围更尴尬吧,虽然比计划的时间要早,但还是无奈地整理起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对于亚修来说这样“自来熟”的行为并不陌生,他想起了自己跟肖达的初遇,面对冷漠无言的自己,对方总是第一个想要找到话题发言,类似的相处模式在他心中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你不是想让我教你题目的吗?”
他的言语中带着些许的笑意,让她停住了整理的动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显然大脑还没有转过来get到他的意思。
“你会教我??”
面对她的将信将疑,他点点头,关上iPad提议到另外的地方学习会好一点,毕竟图书馆不允许讨论,更何况这时下午一点,他的肚子也饿了。
“这样的话,西餐?中餐?日餐?有什么想吃的?没有特别的要求的话,可以由我做选择吗?”
常年的习惯养成了他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习惯,可是她笑容里的喜出望外和眼神里的纯粹都过于耀眼,让亚修第一次忘记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点点头。
一次,仅此一次。
他希望上帝能够仁慈一些,让他可以试着相信一个陌生人。
2.
地点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唐人街。
这地方虽然表面热闹繁华,但也相应地鱼龙混杂。吃饭的地点并不是他熟悉的“张大饭店”,而是一家名叫“香满楼”的中餐馆。唐人街的背面世界是由华人黑|道负责,和美国人的黑|道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并不代表亚修会对这地方陌生。最起码,哪几家店是黑是白他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比如这家餐馆就从来没在肖达的黑名单里出现过。
一进门,女生便和店员熟络地打起了招呼,还找到了一个位子。坐下后,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男生,一边将书包里的卷子拿出来,一边解释:“我之前在这里打过工,也算是熟识。”
坐在她对面,看见她别扭地将试卷折来折去,他左手架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朝她一伸:“反正都要我之前也看过一点了,再说了不是要我教你,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哪知道你的真实水平。”
“好意思说,明明是不经过我同意偷看的。”
虽然想如此吐槽,但毕竟拿人手短的她已经心直口快了一次,估计再来一次人家会直接打道回府吧……
“快点拿来,”见她还在磨蹭,他又催了一句,手还示意了一下:“放心我不会笑你的。”
话虽如此,在看到她的试卷的一刻还是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面大题是满卷子的红叉叉,难怪她会不想给人看见,就连他这个见惯了学渣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这就是你不想进阅览室的原因?”
在做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个算是让他好奇了许久的问题,而她的视线移过来时,却是一脸迷茫,让他着实有些无语:“你不是连很长一段时间坐在自动贩售机那儿,别告诉我只是为了这一张卷子。”
“哦……”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指这个:“原因之一,不过还因为我的时间段比较复杂,有时候只待一两个小时,那我就没必要为了那么点时间起早去占个位置,还不如留给别人。”
“这样啊……”他随口回复了一句,将注意力带回试卷。
尽管这几个红叉让人乍一看觉得挺惨烈的,但仔细看过发现她做题思路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的确是过认真思考才下笔写的。就从这个基础上来说,一天也该够了。
他微微斜过眼,看到她的摊开的左手手指上布满了茧,问题也就游仍而解:“你学音乐的?”
“对啊,迟一点还有音乐课呢。”回答完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我今天没带小提琴啊?”
“猜的。”他最后在卷子上刷刷填上几笔:“好了。”
她看了一眼表,才15分钟就纠正了试卷所有犯错的部分,还写上了精确的解题思路,不仅简洁,有些甚至比标准答案写得还要简单明了。接过卷子后不知是先感慨对方还是要感谢对方,内心除了那句国际惯例WTF就没有下文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纠结来去只是发出如此感慨。
“什么也不是。”
只是黑手党老大养的一个男宠,碰巧因为受宠得到了特别好的教育罢了。
女生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撞倒了枪口上,选择见好就收地不去追问,只是将自己的心思专注在题目上。尽管之前的问题让他有了明显的不高兴,但是面对她在数学上的疑问,男生还是丝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回答。
一来一去,前面点好的餐点也相继上菜了。亚修点的非常简单,就是一道扬州炒饭,再加上一道她无论如何想给自己加上的叉烧包。而她自己是点了一碗汤面,在那之前还上了一碗红彤彤的馄饨,看上去就很辣,可她却吃得很香,而且闻上去也确实很香。
似乎是看懂了他眼中的好奇,她开口问道:“你要不要试试?”见他点头后,她将一个红油抄手小心地舀到了他的碗里,还给他加了一点点辣汤:“尝尝。”
他接过来后,连吹一下都没有,二话不说把抄手混着辣汤一起舀了起来。少女看得是一个“心惊胆颤”,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他已经把它们往嘴里送了进去,紧接而来的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吓得她连忙带他到厕所,让他赶紧将东西咳出来。
“好辣……”
不仅仅是如此,因为气管也遭了殃,甚至连耳朵都被辣到痛的感觉。
“你没看到我之前怎么吃吗?这道菜不慢慢吃会很容易呛的,况且还挺烫的。”
现在他们两个人挤在这个不算宽敞的洗手间,她一边顺着他的背,一边不露声色地打量起这个被自己惊为天才的少年了。
约170的身高,和她相差无几,棕色的假发下是绿色的眼眸,漂亮的脸庞比身为女孩子的她更为精致,再嵌上白皙的皮肤,纤细修长的身躯,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仿佛一名天生贵族,是中国人传统审美里的美少年。
她想起了《魂断威尼斯》里那位一见误终生,漂亮得会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的少年。
“能问你……几岁吗?”
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毕竟有了前车之鉴,她怕他会不喜欢别人问自己的出身。
“我现在14岁,8月满15。”
“Excuse me?????”
“怎么了,不相信。”懒洋洋靠到身后的水槽,微微歪过脑袋看她打算如何反应。
她凑近了一些,这时她才在他这张比亚洲人长得要着急一些的脸上发现了14岁少年应有的稚气,只是他用了一层又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保护层将他们裹藏了起来。
像一个穿山甲。
“没,我觉得你那种年少老城点微妙气质总让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大,没想到现实如此骨感……果然欧美的教育不同凡响。”
真的只是教育方式么,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和他的自身经历也有关。
可是她的直觉却没法让她说出口。
“这么说来你真的很厉害呢,14岁就会做高二的数学题。你跳级了吗?”
况且这些是哥哥翻译成英文给她做的,中国应试高中的数学题。
“没,我不上学。”
他转身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刚才弄湿的手。
灯光掐准角度地照射在他身上,盖住了他的情绪。她站在他身后注视着镜子里低下头的他,明明两个人是站在一个空间里,竟然被一面镜子隔到了两个世界。
微微皱眉后,像是调整好了情绪,她便转身去开门。
……
吃饭时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时间过得反倒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她音乐课的时间。他们在店门相互道别,女生因为站在逆光的方向,耀眼地竟然让他有些无法直视。
她是个活泼的女生,与人为善,也不会想着对人设防,笑起来犹如一个小太阳。
她的人生,本来与他并无交集,也有着他在阴影中一辈子难以触及的光亮,可望而不可即。
此后也不会再相遇了吧。
3.
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跑来。
转身,果然是她。
“忘了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体力果然很差,才跑几步路就喘地上气不接下气:“你好,我是曦,曦·甄,认识你很高兴!”
帽子都因为跑步的幅度而戴歪了,围巾也都散下来了,还有几撮头发斜在额头上。并不是多好看的形象,甚至有些狼狈,可他依旧失了神。
也许是她的笑容太过于灿烂。
大概是现在的太阳太过于夺目。
也可能是刚才的辣味还占据着自己的理智。
所以他竟然开始奢望,这份光,自己还能继续感受,明明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可是,他还是想要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
于是,他开口。
——你好,我叫亚修,亚修·林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