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那年冬春和那些少年们 第5章 第 5 章

05.

蘸着海鲜酱吃烧烤的时候，你总算理解了学长的未尽之言。鲜肉食材很快就被选走，留下的蔬菜和丸子、粟米饼等人造食品烤好蘸酱方可堪堪入喉。酱料碟很快见底，饮尽大杯雪碧也抵不住喉咙里腾升的上火感。面对学生的平价烤肉店，食材调料与它的价格相当符合。可是谁规定非得是为了美食聚餐？有时不过是社交合群的一种手段。

艾比嚷嚷着“假日是无节制的放纵一日”吃得正欢，安莉洁慢条斯理地翻着怎么烤也看上去烤不熟的生菜，凯莉从冰柜里拎了几听可乐过来。

你放下筷子道谢，拉开易拉罐抿着可乐，无所事事地滑动手机屏幕。

“诶诶，”艾比解决完碗里的鸡腿，抬头看你，“话说高中部怎么样？听说很多帅哥，比初中质量高多了，有遇见吗？”

“唔……”你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僵了一瞬，“没遇上几个，再说，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呀。”

你若无其事地回答，同时把微博头像换成了三花猫。

艾比是你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也是与你截然不同的类型。一定要选出一个形容她最贴切的词语，或是选她身上最鲜明的特点，大概是“活泼开朗”吧。

活泼开朗的女孩，且不论平辈，从来都是长辈偏爱、夸奖的典型。她可爱到发花痴都是天真直率，撒娇卖萌是理所当然，少女声线是娇滴滴而不是发嗲，娇小玲珑的身材和邻家妹妹的气质更是团宠标配。她和谁都关系好，是公认的可爱，没听说过有同性与她交恶，对班里的异性同学，也能自然地送出生日礼物，毫无顾忌地打打闹闹。

“开朗”、“大方”，永远是最受欢迎，最为社会主流所推崇的性格。但内向就有错吗？阳光的反义词一定得是阴郁？非得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

你不喜欢艾比身上的某些特质。不喜欢她一整天都明媚无比的笑颜，不喜欢她总是叽叽喳喳元气满满，不喜欢她自然而然地发出“格瑞那个冰山脸打篮球的时候也有了阳光帅哥的气质呢”的评价……因为，你做不到，而这个社会，亲戚长辈，在日复一日的说教中，逼你成为她这样。

想想都累。

不得不承认的是，你有时隐隐羡慕她，羡慕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符合主流偏好的性格，没有矛盾，不必改变。

她的可爱不是没有打动你的地方。

你在周记里写斯库瓦罗和Xanxus的同人，老师看来不知所云；写重复的日常，平淡无奇；写指定阅读书目的读后感，陈词滥调；写《白夜行》，写“三笑系列”，装模作样地说东野圭吾揭露人性丑恶多么犀利，人性的黑暗面多么值得批判，老师忙提笔回道“不必太早偏颇地接触过多黑暗，建议读读《战争与和平》”。

你写周末竞赛班某些课程安排的重复累赘、无用无趣，写有抵触学习鲁迅文章的声音可能是因为单纯应付式地学习课文而不了解时代背景，自然体会不到那深意……写这些，竟得到师长的赞同和鼓励。

但是，你没法再像初一在周记作业中一时兴起用文言文续写《陌上桑》一般，创作出自得其乐又为老师所欣赏，同学所惊艳的作品，你很沮丧。

直到那天，雨后天晴，霞光烂漫的周日傍晚，你下楼坐进车后座前，就被黄昏的云霞深深吸引。回校路上，你不像往常一样在车上小憩，而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的绚烂流云。

晚自习上，你在周记中行云流水地描绘出天空的景象，久违地感受到“文章本天成”的妙义。你私心夹带了一句“芥川慈郎头发般淡淡的橘黄”（实际上他的发色并非浅橘色，只是你关于绵羊引发了联想）的文章，收到了“散文般优美”的批语，且不是那种堆砌辞藻、矫揉造作的“散文”。

你想自己摸到窍门了。下一次的周记，写的是等公交车时看见的，做摩的生意，明显比同行沧桑的老者。破旧的军绿色外套，皲裂灰红的粗糙双手，掉到地上被雨丝无情灌入的满是灰尘与磨痕的简易安全帽，构成了使你深受触动的画面。

描写在大时代中努力生存的小人物的，名为《暗星》的系列文章中的第一篇诞生了。

老师朗读了这篇文章，在课堂上把你夸到不好意思。最令你意外的是，下课后艾比跑过来握住你双手，泪汪汪说要不是听了你的周记，她根本不会关注到这些人，了解之后，实在大受感动。

只有她才能如此直率地表达出来吧？只有她这样的人，此刻共情能力才这么强吧？

你没有告诉她，在她说被文章打动的同时，你也被她感动了。

可生活不全由互相感动构成，否则早就世界和平，LOVE&PEACE皆大欢喜。感动只存在于极少极短的瞬间，长久持续的是不经意间沙砾硌脚的摩擦，微小却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