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那年冬春和那些少年们 第1章 第 1 章

01.

那时距离寒假大概不到一个月。

周六上午参加完科技社的社团活动不过十点半，考虑到回家无心学习，效率不高，你干脆去教学楼一楼的空教室找位置自习。空教室管理松散，甚至称不上是自习室，只是有学生偏爱找空教室自修，学校则不知何时起开放了办公室旁的两间教室。不成文的规定总是带着些随意和散漫，因而教室内的旧桌椅通常是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前后黑板上都会留下开会、社活或者是讲解题目的痕迹。自习室的一些常客患有鼻炎，你解题时总伴着他们擤鼻涕的背景音，即使戴着耳机，鼻音和说话声仍会时不时穿插在音乐声中。自习室的环境不是特别好，但与回家相比，你还是更喜欢留校。

广东的冬天并不十分寒冷，就算是偏北的地区，初冬时也会遇到穿几件单衣的天气，比如今天；冬春时如遇南风天，湿热之感比初夏还难熬。从一楼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外侧校道上生长多年的小叶榕，翠绿的叶子压满了一树，枝干上由长至短垂下丝丝缕缕的气生根，冬日的暖阳照过去，投下一把金黄色的竖琴。

教室门在另一侧，对着主楼与副楼间形成的小小广场。你听到门外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抬头看到廊下三三两两交谈的身影——平常的周末是少见的——你恍然想起学代会也是在今天，这些大概是散会的代表。交谈的身影中似乎有你熟悉的，你扫了一圈，没留心去辨认，低头刷题。

一张桌子被搬到你桌前，与你的桌子相并，接着是一张椅子，然后一个人正对着你坐了下来。你停下笔看向对面，是安迷修，他朝你露出了一个带着室外阳光的温暖微笑：“好巧。”

“开了大半个上午的会，稍微有点受不了，啊啊，得赶紧学习了。”他小声嘟囔着，像是略带抱怨，但你知道不是。从初中，不，应该说从小学开始，他就一直很享受着参与学生工作——或者说，课余的各种活动。初中竞选班长时他怎么说来着？

“……我小学六年都担任班长，我很喜欢，我热爱着班长一职……希望大家投我一票。”

初中的班长，体育部部长。现在也是班长，没记错的话还是学习部的干事吧？等到一年后高二换届，这家伙没部长做应该也会当个副部长，不对，之前初中没当上主席让他低落了一阵，如今的目标也没有改变才对。

“啊，”他刚拉开书包链又停下了动作，想起什么似的探过头来，“你在做什么？”

少年蓬松的头发在你的练习册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转了转脖颈，好叫读起倒着的铅字来没那么费力。宽大的深蓝色卫衣下露出短袖校服带着浅蓝边的白色领子，短袖衬衫下大抵套着一件长袖T恤——你们都喜欢这样穿。你记得这件卫衣外套你曾经穿过，去年初三自习课上你冻得不行，觍颜向他借了塞在书桌里的外套，宽大的卫衣套在小码校服外套上颇有间余。

“政治啊，那我也做政治。”

沙沙的书写声过了一会就停了。你先开始搭话：“看朋友圈你们模联有人前段时间又刚刚参会回来？”

模联，模拟联合国社团，是你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滑铁卢，笔试的压线通过（自以为更简单的中文没过英文反倒通过），面试时因毫无准备而磕磕绊绊的表现，尤其在初中和高中不少同班同学顺利通过的对比下，一切都让你的自尊心大大受挫。每当羞愧地回想起此事，你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你真的这么差劲吗？一点都比不上他们吗？

你得不出答案。没有答案才是备受煎熬，快两个月过去了，你在科技社做实验的时候仍感不快——偏理科的社团都能进入，擅长文科的自己，却不适合“搞学术”吗？

你羡慕前桌的凯莉，虽然英文笔试比你还低，却顺利通过了面试。而且，她外向的性格让她在招新宣讲会后就迅速与秘书长聊得火热。

同样地，你面前较为开朗的安迷修，甚至初中就与模联的学长相熟，早就对高中的社团有所了解的他也非常顺利地进入了中文司。

而你两者皆失。

“嗯，”他答道，“艾比她们女生拿了两个最佳代表。”

“我……”你斟酌着话语，知道不适合直截了当地说，但还是忍不住问，“我还是很好奇你们当初是怎么准备笔试面试的……”

“其实多少有内——”他脱口而出，又突然打住，“要是有机会让你先作为编外成员参一次会，然后根据表现决定是否让你正式加入，你愿意试一下吗？”

“……我们出去说。”

谈话间安迷修指导着你关注了活动主办方的公众号，你下拉查看文章末尾的早已截止的报名时间，心下明了——社团中有人放了鸽子，一面是原本参会者想拿回缴纳的会费，一面是本校模联社团不愿意失信于人，于是临时找你顶上。

他们社团内部打得一手好算盘，而你接下来不仅要出钱出力，还要对给你来之不易的参会机会的他们感恩戴德。对方心中会称之为“帮助”“双赢”吧？但你的确只能感激地接受——对于因失败耿耿于怀至今的你而言，这确实是一次翻盘的机会。

等你们谈妥回到教室，墙上的挂钟已走过了十一点，教室里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还没写几道题，又来了位不速之客。凯莉拉了张椅子在安迷修身边坐下，细长的双腿交叠伸展在椅子前的空地上，她手肘撑在他桌上，支着削痩的下巴。

“安哥，学习啊？”少女的声音甜甜的，比你的有辨识度多了。

凯莉的目光转向你，礼貌地笑了笑，你亦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你低下头想肯定很难看，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对面的她相比。凯莉是舞蹈特长生，从小练舞培养出的体态和气质让她在一众灰扑扑的高中生中愈发醒目，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且不说标致的五官，在她为表演特意修饰过的合适发型和平日有意识保养的白皙皮肤对比下，你想到自身因初三剪了超短头而至今尚未及的短发和在学业压力增大后频繁爆痘的一脸油皮，在明眸善睐、骨均肉匀的女孩面前愈发自惭形秽。

要是能回到完全不长痘的初一初二就好了。

凯莉在和安迷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昨晚把金以前的动态全部赞了一遍，那个笨蛋还特地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少逗他……算了，懒得管你们。”

“莱娜说寒假想去长隆玩，艾比姐弟俩也去。”

……

虽然谈话涉及的都是你相识或者单方面认识的人，但你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就算是初中三年同班的同学，并不意味着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你只好假装认真做题，以掩饰你的尴尬。

耐着性子写完了一页，你边收拾着书包边若无其事般提议：“一起去吃饭吗？”

说起来，你们认识四年了，都没有一起吃过饭，鬼使神差地——也许觉得是个绝妙的时机——问出了这句话，你希望你刚才说话的语气神色表现得像不过是自然地顺口一提。

安迷修卡壳了一下，接着短促地“喔”了一声算是答应。凯莉的视线在你们之间绕了一圈，然后她翘了翘凳子，起身离开了。

你们在校门旁新开的餐厅卡座里相对而坐。关于社团该谈的早在教室外谈完了，也不是刷题讨论的时间，结果你们此刻相对无言，各自沉默着盯着手机屏幕。一起吃饭不是个好主意——只是使你认识到你们之间除了学习和公事外无话可谈。

你很早就隐约感觉到，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你以为自己有机会靠近他们，融入他们的圈子——即使你知道希望渺茫，渺茫到从较为相熟的那日起，你就开始倒数着你们变得再次陌生的日子。

因为他就在你对面，你甚至无心玩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只是映在你眼中，进不了你脑中。舍友向你借钥匙的电话短暂地把你从等待餐品的沉默中解救出来，挂下电话不久，刚刚在隔壁超市采购完的她们就在餐厅找到了你。她们认出了安迷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你一眼才拿着钥匙走了。

开学不久时安迷修曾到你们班找过你几次，请你帮忙修改作为值周班班长的他周一在国旗下的讲话稿，当时也撞上过你的舍友。这下即使没有绯闻流出，她们几个也免不了在私底下八卦一阵了。

你们在旁人眼中大概很熟，甚至会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思及此，你心中涌起难以辩解的淡淡疲惫，但又忍不住感到一丝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