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不起波皱的心在此刻溃散。
所有白日里压抑隐藏的情绪全反了上来,让他无法再继续自我欺瞒。
扎吉神思游晃,那张英俊脸孔直面穹空,目光将闪耀的远星衔准了。
他看见混沌的暴雨之夜,血污铺了寰天遍地,怎么也擦不去。司令被星间联盟的人掳走了,侵略者恶意释放的电磁风暴横扫大陆。同僚们或重伤或昏迷,好大的雨,好多的血,将光之国浇筑成灰败的濒死之都。
“佐菲,”扎吉眉间有伤,眼帘前不断淌下腥锈的血,将视野也蒙上猩红的底色,“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无人回答,耳边只有哗然的滂沱雨声。
佐菲跪在地上,剧痛和绝望将战士的脊背折弯了。他将脸埋进双掌,原本强健的身体却在此刻显得单薄无力。他像只弱小可怜的幼兽般微微发着抖——众人的主心骨,正处于垮塌崩溃的边缘。
“银十字还能正常运转吗?先去抢救伤员!佐菲,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都没料到他们会偷袭光之国。叫上还能活动的兄弟们,一起去奥兹星——”他难得神色不平静,声音一路降到最后,成了疑惑的喃喃自语,“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扎吉还想再说什么,正欲抬手去触碰佐菲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他眼睛里是茫然的色彩,目光飞到手臂上。
他将惊悸和痛呼拼命咽回喉咙。
好疼啊,他从没受过那么重的伤。他不忍再看了,勉勉强强起身,张张嘴,却是直挺挺倒下去,陷进昏迷。
再后来,就是他在病房躺了一个多月,又瞒着众人重返地球。
夜风将他的思绪吹散许多,让他稍稍寻回神智和清醒。
樱井川正担忧地看着他。视线有些模糊,他不自主摸了摸脸,指缝里落下冰凉的水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扎吉薄嘴唇抿了又抿,有些懊恼。
樱井川没问,她很会照顾他的情绪。二人一路沉默,往旅馆折返。
回去的路上,他恍惚听见了雨声,于是又抬起头去看,夜空依旧晴朗而清晰,一片纯湛的蓝黑色,原来并没有雨落下来。
樱井川预定了两个晚上的住宿。旅馆距离郊区很近,仍是复式楼房,屋顶有扇飘窗,三面玻璃围出一个可以闲坐的空间,使得屋内采光良好。
“楼上楼下各一间卧室,冰箱里有房东准备的便当和饮料,浴室和厨房都在进门左手边。”
下午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把行李箱放下,东西还没收拾出来,樱井川把平板从箱子里掏出来连上无线网,然后递给扎吉。
与她视线交接,他眼里的浓黑淡化了一点,向她颔首。
“我提前下好了电影,一会我们一起看吧。你先找找你喜欢的,好不好?”
樱井川在灯光下默默观察扎吉的神态,见他神色和举止一如既往,这才稍微放点心。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她披垂的长发已将后背溻出汗迹。她胡乱地拢了拢发丝,心中有些遗憾。
原本还想趁着他失落的时候给予温暖关怀,等她洗完澡,他自己估计都调整好心情了。
“我先去洗澡,有事你叫我。”
樱井川抱着换洗衣物离开后,扎吉蹲下身收拾行李,将带来的物品分门别类码好。
他行动迅速,整理好一切,不过十几分钟。楼下传来依稀水流声,他在这细响中慢慢抽出把椅子,坐在窗前,任由月光无声漫透纱帘,轻柔地覆上他未合拢的手掌。
此情此景,恰如曾经光之国无数个夜晚,他在办公桌前凝睇远方。
心绪和脸颊的轮廓一样痕迹不平,是他再次跌进过往,因而咬住牙关。
原本宁静的窗外忽然起了风。风掠过树梢,声响先是如潮水轻润细沙般窸窸窣窣,不一会儿便成了平稳有规律的浩荡声海,在群楼之间层层推宕。
扎吉像惊醒一般骤然回神。他起身拉开窗帘,迎着风眼睫向上抬,与夜空相对。
群星光闪发亮,有别于往日的夜晚。紧接着,繁星延展伸长,牵出的亮丝织成一片光幕,拥塞而迫切地向人间倾轧。
扎吉已有预感。他伸出左手,隔空回应讯息。
指尖有种说不清的肿胀感,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声混在一起敲撞心门。
“扎吉,我终于找到你了。”
星幕中传出佐菲的声音。
明明只是数十日未见,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嗓音里清晰的疲意。
佐菲,你怎么样?一句话在唇齿周留,说不出口。
逃避和关切在心中跤斗,他左右为难,作不出选择。
同样的年纪,一个因受伤而深感无力,远离了人群;一个临危受命,承担起父辈的使命。
佐菲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以为第二句会是责备,问他为什么远赴地球、隐瞒大家,佐菲没有。
佐菲问:“你还好吗?”如隔漫长年岁。
扎吉鼻尖酸软。他同样担心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只是出于压抑难言的心理,他没有联系任何人。
佐菲没再发签名过来,他在尝试心电感应。
迥异的宇宙,其间间隔着未知的次元断层,心电感应居然可以连通。
佐菲相当高兴:“以后就不怕联系不上你了。”
扎吉抿唇,轻声回应他。
“佐菲,我在。”他心中的退缩、渴盼并行其道,像两把巨斧劈开擎天山岳,他就是独行在峡谷中迷失方向、进退踌躇的旅者。然而在佐菲寻找他这么多时日后,听见他熟悉嗓音的瞬间,他胸腔中那部分退却奇异消失了,只剩下奥特战士们一同为宇宙跳动的火热心脏。
“我过得很好,你呢?跟我说说光之国和同伴们的情况吧。”
佐菲轻快地回答他,短暂说起自己的近况。佐菲告诉他,大家识破了星间联盟的阴谋,又在不同星球上各有奇遇。他们打败了作为先锋的美特隆星人,随后历经波折除掉纳克尔星人、荡平了他的怪兽牧场。他还欣慰地提及,泰罗的燕式飞踢已经运用得很娴熟了,他在加拉雷斯的指导下领悟了星之声,身上隐约有了司令的影子。
不过,多琉仍旧不知所踪,只是偶尔发来奥特签名向大家报平安。
扎吉认真倾听,不时回复几句,他仰着头,深深望向了远方,他真想他们啊。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磨难,相比从前而言,现今的佐菲更加冷静、果决。扎吉想起自己从昏迷中醒来,青年人扑到他床前焦声询问的模样。那时青涩的佐菲临时上任,一有空就和他絮叨,诉说自己的艰辛和迷茫。可在这短暂的分离后,佐菲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了。他不再是暴雨中悲泣的幼兽,他向蛰伏于暗处的敌人宣战——佐菲正在打磨自己的利爪,释放自己的野性,逐渐蜕变为真正能独当一面的猛兽首领。
扎吉坐上窗台,似乎这样就能和群星离得更近,离佐菲更近。他嘴唇几经翕动,没有出声,依稀是叹息的形状。
同伴们都走得很远了,独留他一人守在这地球的夜色里。
佐菲打断沉默,询问扎吉的况状。扎吉一怔,旋即轻描淡写地讲述起自己在离开后的遭遇,其间悲苦与孤寂,被他悄无声息地抹去。
这场通话的最后,佐菲忽然说:
“你师傅墓前的白银草我有定期打理过,要不要回来看看?”
心腔被猛地向上提起来,扎吉没坐稳,支撑身体的左手臂猝然向窗沿一滑。
他想起师傅第一次握着他的手指导他挥剑,想起师傅浑身浸满鲜血、仗剑屹立的残影。
他立紧了拳头来抵住身体,艰难地喘了几口气,眼珠徒劳地在眼眶里滚转,目光一时不知该抛向哪里。
“回来吧,大家都很需要你。”
“没有你的话,我们就不再是一个能发挥出完全实力的警备队。”
......
那边扎吉没应声。佐菲垂下眼,知道扎吉大概又走进了回忆。灾变后他总是这样,有事情一个人扛着,什么也不说。他劝过扎吉不要因为暂时无法战斗就情绪低靡,但对方经常陷入沉默。
战争改变了一切,它可以使心性坚决的战士被自责和怀疑吞噬,也可以鞭策着曾经天真乐观的少年迅速成长。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扎吉心里一直惦念着那道星之声。
场景闪回眼前,扎吉躺在重病房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神很空,不停地呢喃。
蓝色蝴蝶。
扎吉苦苦追寻,已近九年的遗梦。
即使格斗强悍如扎吉,仍有无法结合星之声使出必杀绝技的短板。
眼看同伴们接二连三领悟到光辉的奥秘,能为光之国的重建贡献自己的力量,扎吉备受煎熬。
高傲的战士败给了残酷现实。
时至今日,扎吉仍认为自己已成残废,留在司令部不过是徒增痛苦。
他相信自己可以寻到星之声,重新拾起利剑。
“佐菲,对不起,我不能......”
没有关系,扎吉。
明晓扎吉坚持留在地球的缘由,佐菲不再坚持。关闭心电感应的一刹,佐菲在心里默念,等我找到了星之声,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家人们我爆更了,呜呜,这章三千字!!
最近在看三体,好好看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为剧版三体疯狂流泪!
顺便每日球球作者主页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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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心电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