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还可以握剑吗?”樱井川小声问。
她抬起他的手,指腹触感很硬,仔细看去,遍布着薄茧,还有陈旧的伤痕。
他轻轻点头,目光微黯。
怎么能不握剑?他继承了师傅的遗志,要做一名心怀正义的剑士。司令部配有训练室,供所有警备队员使用。那里面陈列着许多武器,包括扎吉那把泽光锋利的链剑。赛文不敢还给他,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受伤之后,他瞒着众人进去偷偷训练,右手颤抖着,无论如何发力,都再举不起他的珍爱之物。
光之国虽处危急关头,后勤工作却相当完善。扎吉本可以享受优越舒适的修养生活,可银十字医院的医护们哪里能拦得住他?他还是三天两头往外跑,不是谨慎地绕着奥兹星外围巡察,就是去解决落单的侵略军。
有一次印象最深刻,是为了救助被星间联盟关押的一群幼童。他单枪匹马和侵略军作战,左手不甚熟练地握住捡来的剑阻挡猛烈攻势,一个疏忽被敌人一刀劈在右手臂。伤口偏偏割在最糟糕的地方,为了顺利击败对方,必须强撑着挥剑。未愈的伤口又裂开,逐渐渗出血珠,浸湿了纱布。
真疼啊,扎吉暗地里咬着牙齿,手指紧绷,不让这疼痛表露在脸上。那时候,他想起了师傅,想起了佐菲和同僚们。他们流了那么多血,该会是多么的疼。
一周后。
七月终焉,频繁的降雨进入尾声。
白日里阳光不烈,空气里似乎残有水汽,温度处于让人舒适的状态。云仍旧潮湿发暗,像絮一样绵延着吹向远方。
扎吉坐在沙发上,学着使用樱井川的平板和电脑。右手新伤未愈,前几天又沾了凉水,不时抽痛。他就改用左手,右臂自然地垂放在身前。
他在尝试阅读新闻。与樱井川接触九年多的岁月,他说不出人类语言,却能理解她使用的文字,甚至可以模糊地听懂她的话语。那些黑白的字体,弯折有度,流畅成型,在他眼中缓慢化为了一条条讯息,无声地知会他地球的新鲜事。
再度拥有人类躯体,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最后一次以这种模样拥抱世界,还是新纪元之前,他和佐菲一起奔跑在阳光下。冬日里天气那么好,光之国的太阳照在他们脸上、手臂上,那热烈的温度好像沉静的火焰,烧得他们全身微微闪着光。
“佐菲,夏德星使节团要来了,可能会跟道馆进行切磋。我担心我打不过他们。”
“别害怕扎吉,拿出你第一剑士大弟子的气势来,不要为这种小事担忧。”佐菲停下脚步,手撑着膝盖微喘。阳光下,他的发丝成为了漂亮的金棕色,笑容和眼中映自太阳的光点一样耀眼,“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你也要努力当上优秀毕业生,争取早点帮上你父亲的忙。”
扎吉也笑,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他们抓紧对方的双手,在阳光下欢呼跳跃,一同跑进两人美好的未来。
再后来,什么都变了。光之国生灵涂炭,M78星云几经大难。佐菲丧失了乐观的心态,而他失去了保护朋友、保护族人的勇气。
回忆重若丘山,涩在心头。
扎吉低下眼,想快点走出情绪。手指不经意间一滑,点开了樱井川的社交软件。
本地记录里除了一些专业相关的图片,就是几段视频,封面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扎吉迟疑着,还是没能抵住好奇,点了进去。
开头花花闪闪,大概是樱井川的朋友录制。嬉闹的背景音中,几个人一起出行,这些面孔里他只认得樱井川。
应该是深冬,樱井川穿着毛呢大衣,戴一条米色围巾。
视频只是简单的记录,没有任何镜头语言。寺岛临也带队,领着一群准备自主招生的国中生去俄罗斯做交流。列车停在莫斯科火车站,他们走出站台,看见两侧街道很多商店的玻璃橱窗,里面陈列镀银胸像,锡烛台,大捧色泽浓艳的鲜花,各式瓶装的伏特加和一些扎吉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走到尽头,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纪念品店,门口展览柜里摆放了几颗光泽夺目的珠宝。
孩子们兴奋异常,不停谈论着旅途的见闻。樱井川一路安静,唯独对这家店多看了几眼。
他们簇拥进店里挑选纪念品,樱井川买了一个似乎没什么实用价值的立架,然后拎在手里,对着那几颗宝石愣愣走神。
扎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其中一颗的色彩相当熟悉。
视频分作好几段,内容零碎,很快给出答案。他们住在离涅瓦大街不远的培训机构,每天很早起床。可樱井川起得更早,通常是晚于集训的时间点,她才匆匆赶来,身上常带些清寒的松叶气味,衣服上也满是冷风留下的痕迹。
莫斯科的冬季漫长严寒,零下十来度是家常便饭。时间一场,寺岛临也担心极了,有一次特地起早,带几个学生一块尾行。
没想到是去了涅瓦大街。繁华的百货商店、购物中心鳞次栉比,游人往来很多。寺岛临也他们躲在立柱后面,眼睁睁看着她画了一上午速写。
那画架上夹着一页页绘纸,间或有人走过来与她交谈,然后坐在松树下,或微笑或凝望。
录像末尾,寺岛临也轻叹,“她可真喜欢画画。”
扎吉摇了摇头。
她不喜欢。他没有在家里见过画笔和缤纷的颜料,连支架和画纸也没有。
他点进最后一个视频。
集训结束,众人再次回到莫斯科火车站。樱井川走进上次那家店,买下了其中一颗瞩目的宝石。
那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她却凝视着它剔透的外表,眼底微有湿润。
后来上了大学,有一次看见她珍藏的照片,寺岛临也才了解她的过去。
她有一颗材质特殊的晶石,模样像极了莫斯科曾买的那颗。
千叶春绪说,这是她男友送给她的,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由此,所有她不合时宜的举动、隐瞒其后的秘密,终于拥有了确凿的解释。
扎吉看完视频,肩膀神经性地向上提了一提,不由自主坐得端正起来。他翻来覆去看那些视频,直到能记住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心中情绪反复,苦涩滋味呛在喉头,只余一句沉重叹息。
他不在的那些时间,原来樱井川曾经那么孤独。
莫斯科黎明的寒风里,她一个人坐在画架前削铅笔,鼻尖、脸颊和手指冻得皴红。她专注于速写的时刻,心里是什么感受?
扎吉带着自己也不懂的那种心情,把平板放好,起身想做什么。
他把窗帘拉开,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灌木从间有几株花开得很好。想是几经雨水润养,颜色格外鲜丽。
扎吉想采来束在花瓶里,哪怕这只能让樱井川短暂地快乐。
只有一瞬也好。
钥匙在门闩里转动,磨出细碎的声响。
“我回来了。”
樱井川轻快的嗓音伴随她的动作一道出现在扎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