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规律的敲击声将凌寒从一片虚无的黑沉中唤醒,他睁开双眼,看着旁边陌生简陋的陈设,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处于被绑架的状态。
他是在结束加班后回家的路上被绑走的,作为联邦高层执政官的他安保周全,能在这种情况下将他带走,只能是周围出了内鬼。
脑海中闪过十几个名字,最后定格在手下某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上。
凌寒垂下眼睑,倒是并不对此感到意外。甚至连如今这样被绑到星舰上,随时面对未知,他也神色不变。
这无疑让从监视器里一直盯着他的男人感到不快。
刚才凌寒听到的“咚咚”声再次传来,这次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被突然推开的大门,以及拎着营养剂袋子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男人。
凌寒下意识观察着这位明显与绑架自己这件事脱不开关系的不速之客——
男人身材高壮,最抓人眼球的就是那头火红的短发,充满攻击性的帅脸也让人见之难忘。
凌寒确信,自己并没见过这个人。作为身处高位多年的执政官,凌寒对他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锐,对人的判断也及其精准,所以虽然对方没有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凌寒还是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虽然今年只有三十岁,在人均寿命一百五十岁的星际称得上年轻,但凌寒从进入军部以来做事风格锐利,政敌仇家数不胜数,所以落到这个男人手中,他倒也没有太多惊慌。
这种泰然处之的态度明显更激怒了那个青年,他跨步上前,揪住凌寒衣领,整个人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声音都带着灼热,震得人耳膜生痛: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不愧是凌大执政官,做过那么多亏心事,倒也不怕鬼敲门!”
凌寒并没有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青年眼底真实的痛意和愤怒,他并没有去管揪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的那只大手,思索片刻,轻声开口:
“我以为你是为了下周选举的事情才把我带到这里,看来不是……”
凌寒越是霜雪般平静,对方越是愤怒。男人突然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铺天盖地的焚烧枯木味道,浓烈凶猛的Alpha信息素让凌寒瞬间头晕目眩,后颈隐隐作痛,连带着心脏都不正常地跳动着。
仿佛置身火海,凌寒平时接触到的Alpha根本不敢这样放肆地释放信息素,并且这个男人信息素质量之高,在他见到的精英Alpha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一片灼热中,凌寒听到男人开口,声音冷硬,与他火热的信息素完全相反:
“我的名字是欧泊·路。你对这个名字可能没什么印象——我是奥彻斯特·戈登和路萝的独子。”
“奥彻斯特……路萝……”凌寒用指尖拧着小臂上的一点软肉,努力从高浓度高匹配度的信息素中保持清醒,“十年前……奥尼罗号上那两位牺牲的少将吗……”
听到这个想象中本该冷酷又无情的男人竟然能很快想起自己父母的名字,欧泊·路愣了一瞬,很快更加恼怒:
“你还记得他们?你怎么配提起他们?你这个刽子手——踩着尸山血海助你走上今天的高位,很得意吧?我父母、还有那三百多位战士可是连骸骨都没有,就那样……就那样消散在俄涅洛斯星系里……”
凌寒喘了几声,身体渐渐适应了这个看起来悲伤愤怒至极的Alpha的信息素。他面色依旧冰雪般清冷,心里却因为对方提到的那几个名字泛起涟漪——
的确啊,好久没人提过这些名字了。奥尼罗号上的三位少将,奥彻斯特·戈登、路萝、方平,还有十位大校,罗斯特·杜、歌莉娅、张茉……一共三百五十四人,三百五十四个鲜血淋漓的名字。
十年前,俄涅洛斯星系的潘多拉星球上发现了一种矿产,里面含有解决高光能粒子炮技术桎梏的重要元素。一直被星际霸主星巢打压的联邦对此非常重视,前后派出三队星舰前往探测开采。前几批星舰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在将大部分矿产带回联邦首都星后,却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负责收尾工作的奥尼罗号被四处流窜的星盗挟持,要求联邦交出一半矿产来交换人质。
这件事的直接负责人就是当时任职联邦星盟议员长的凌寒。收到消息后,他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拒绝谈判,不要与虎谋皮”的批语。回复函传到星盗首脑那里,对方毫不犹豫打开了星际直播,将奥尼罗号上所有人员拉出来,用冷兵器一个个虐.杀。直播进行两三分钟后,早已蹲守在星盗周围的战队接到了凌寒的指令,“呲——”的一声,刚投入靶场实验阶段的新粒子炮第一次投入实际使用,将所有星盗和奥尼罗号变成俄涅洛斯星系中一片沉寂的星尘……
凌寒有些潮红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他澄碧的双眼。片刻,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兀自沉浸在情绪中的这位烈士遗孤:
“我记得当年奥尼罗号上所有烈士的家属,联邦都尽量妥善安置了。但奥彻斯特和路萝的孩子,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很早就夭折了……”
欧泊满是嘲讽地笑了笑,本不愿和这个下令害死自己至亲的家伙过多解释,但见到对方仿佛被植物汁液浸染过般澈净的眼眸,不自觉开口:
“我母亲家里比较相信古华国文化,给我算过命,说我不宜直接记在亲生父母膝下,所以我虽然是在父母身边长大,星户上却算是我舅舅舅妈的儿子。十岁那年,我父母牺牲后,就直接被舅舅和舅妈接回去收养了。”
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家伙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温和了,和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欧泊攥紧手心,扭过头,不去看那张看起来太有欺骗性的光风霁月的脸,拽住凌寒胳膊,强硬地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带到隔壁房间里。
凌寒没有挣扎,平静地跟着这个犹如暴怒狮子般的男人,不像是被人挟持到此,只像是来参加一场平平无奇的高层会议。
房间墙壁应该用了特殊吸音材质,安静异常。所有看得见的地方都由暗物质镀层覆盖,吸尽杂光,只余星尘般的冷蓝微芒从地板缝隙渗出,如银河碎屑流淌。
凌寒过了几分钟才适应这有些阴暗的环境,他心中有所猜测,朝房间正中的桌上看去,果然,那张铺着白布的红木桌上摆着两块木质灵位,在旁边几支长明蜡烛隐隐约约的微弱光照下,凌寒艰难地辨认出古华语写的两行描了金粉的小字——
“奥彻斯特·戈登”、“路萝”。
灵位前放着一个小小的克莱因瓶,里面光晕流转,永久地封存着一片星尘。
“我父母的灵位和衣冠冢。”欧泊见凌寒已经观察完房间,幽幽开口,“这是古华国的传统吧?落叶归根,可他们连尸骨都没能留下……甚至潘多拉星球附近,因为发生过星盗流窜作案,被军方管理得很严,我五六年前废了很大功夫才收集到这点不知道有没有曾经组成过我父母身体的一点点星尘……”
凌寒静静听着,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却如露水般瞬间消散。
欧泊仰起头,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在父母的灵位前抑制住对罪魁祸首的怒火。他拉了一把凌寒,压着对方的肩膀,让其跪在灵位前。他自己也熟练地跪下,面对着父母消散之处的星尘,尽可能冷静地说出自己费劲将这位执政官掠来的要求:
“我要你,给我父母、给所有被你指令害死的联邦人道歉!和要你的命比起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令尊令慈的事情,我很遗憾,当时联邦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下他们,只能尽量让他们少受折磨。”凌寒跪坐在简陋的灵堂前,长久被高等级信息压迫让这个Omega生理上感到疲惫,但脊背仍挺直得如同一杆青竹。
欧泊手指轻颤,却还记得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我要你给他们道歉!”
凌寒没有立马开口。他模仿着古籍中记载的礼仪,左手叠于右手上,轻轻拍了拍心脏的位置,这代表了对被行礼者的尊敬。
他双手停留在心脏处,良久才放下,与之相伴的是清冷似流水的声音:
“我不会道歉。我所作所为,没有哪件问心有愧。既然享受了联邦给的荣誉,为联邦牺牲是军人的义务。而且——潘多拉星的矿产非常重要,没有因其而得以问世的超能粒子炮,哪里有今天得以与星巢分庭抗礼的联邦!奥尼罗号上的各位同侪们,难道想一辈子生活在被星巢挤压、凌辱的阴影中吗?”
欧泊注视着前方,目光一半放在父母的衣冠冢上,一半下意识落在青年身上。一股无名的酸痛怒火充斥心头,他紧紧攥着手心,还是抑制不住心里横冲直撞的郁气,直直挥拳砸向眼前这个巧言令色的杀亲仇人,拳头却在最后一刻改变方向,狠狠砸在距离凌寒只有半步远的地板上,余波将曾经的执政官垂在地上的衣角震起。
“闭嘴!你不道歉、你不道歉……也是,凌大执政官怎么会错呢?一切都只是那些受害者该死,他们该为你的野心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凌寒面不改色,视线一瞬也没有从眼前两位军人的灵堂前移开,仿佛旁边那个暴动的顶级Alpha不存在。
“但——我没有错。我知道,你们会理解我的选择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