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6

时冬外踝压痛，做了个X光检查。

女医生推了推黑框薄片眼镜，边滑动鼠标边看片子。

时冬坐在女医生对面，程原涑就站在时冬旁边，半弯腰，手臂撑在椅子的靠背上，贴得极近，如胶似漆。

嘴巴都快粘人家耳朵上了，生怕别人不误会些什么。

女医生十分专业地拿指骨敲了敲处方单，推过去，“骨头没断，没什么大问题，给你开几副药，按时吃就行。”

说话间，女医生时不时瞥向患者一侧的“家属”，还督促“弟弟”多照顾“哥哥”日常生活中的不便之处，话里话外的含义都十分显而易懂。

再没点反应就要被强制架上亲兄弟关系了。

时冬耳朵一竖：“？”

但他没解释什么，没必要费这口舌。

程原涑闻言更是未动分毫。

外婆去世可不是叫时冬的这个哥哥将他拉扯大的，怎么不算兄弟呢，只是没有血缘关系。

两人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默认了。

女医生撑着下巴，意味深长笑了下，轻描淡写。

“抱歉啊，想到昨晚看的双男小说了，一时情不自禁，别当真。”

她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比时冬大了两三岁，一提到双男小说，表情都变得柔软，回味时露出标准的姨母笑。

看来那本小说是真的甜。

时冬虽不清楚为什么亲兄弟会和双男小说挂钩在一起，但也没多想。

他微笑着接过女医生递来的单子，单脚站起，扶着桌边沿转向程原涑，五指捏上他略微僵硬的小臂，“我们走吧。”

程原涑还想公主抱时冬，话说出口被时冬适时制止，后面患者在女医生的“下一位”声音当中已经推门进来了。

诊室不算小，下一位患者身后跟着三四个家属，一个房间充斥那么多人还是谈得上拥挤的。

夏天又是汗味激发更甚的季节，几秒的时间粘腻的汗臭盖过诊室里流动轻浮的消毒水刺鼻味。

时冬抽了抽鼻子，尽量避开他人触碰，贴在臂膀旁，玫瑰味隔绝了汗臭，形成小片专属时冬的保护区。

鼻腔纯净了许多，时冬好受些了，小声说：“扶我就行，不用抱。”

他真的好喜欢玫瑰，洗发露沐浴露都是玫瑰味的，时冬心里想。

程原涑弯弯唇：“好。”

一开始时冬扶着程原涑一只胳膊支撑，但他在医院走廊里蹦蹦跳跳着实影响别人，不少值班护士颦眉看向他们。

周遭安静无声，却胜有声。

时冬抿抿唇，他意识到了。

脚尖微绷，他缓而慢放轻脚下动作，求助看向程原涑。

程原涑顿然心领神会，又没完全懂。

他问时冬需不需要轮椅，也不等时冬答他，就直接拦住一位护士问哪里有轮椅。

护士手里拿着病人检查的单子，头也没抬，伸手一指，“往前走，拐角处右拐，再左拐乘电梯上八楼，那边的休息区估计还有。”

明明刚才还想公主抱，怎么现在又要给他轮椅，时冬搞不明白男高百转千回的脑回路。

对护士道：“谢谢。”

护士挺忙，听后嗯声当作回应离开了。

“你坐一会吗？我去拿就行。”

“我不用轮椅，太麻烦了，谢谢。”

程原涑一听，唇角微微上扬。

又可以肆无忌惮感受时冬体温了，他跃跃欲试，但到底只是揽住时冬的腰，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托付在自己身上。

走着走着，时冬发觉不对劲。

他好像双脚离地了。

这种姿势，他即使没出什么力，也很累，少年的胯骨抵着他的腰，硌得慌。

走路时抬脚动作一上一下，那种摩擦出的酥酥麻麻又带点痛的感觉越发明显，毛毛虫一样往心口里啃噬，迟早搞垮防线。

时冬被折磨得晕乎乎，羞耻感爆棚，搞不清他们究竟是怎么把搀扶这个动作营造出如此暧昧拉丝、欲拒还迎氛围的。

幸好电梯就在前面。

刚进电梯，程原涑手机提示音就响个不停，一整个激荡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他一手扶稳时冬，一手揣进裤兜里掏手机。

对话框里，魏游催促他赶紧来。

［程原涑］：有点事，去不了了。

［魏游］：我想想，是不是谁生病或者有事拜托你，你不想拒绝他，所以只能鸽了兄弟？

［程原涑］：猜挺准。

［魏游］：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重色轻友的程原涑。［呵呵哒.jpg］

［魏游］：那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家宁宝生日礼物你可得补上，双份。

［程原涑］：行。

提示音来来回回，时冬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没有窥视别人**的习惯。

腰上手掌的热量隔着夏天薄薄的布料源源不绝传递。

他的腰部比较敏感，不爱别人触碰，一般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有人碰到，当然，他自认为也没什么人想碰。

现在……

似乎于时冬而言，更难熬了，还是在电梯这块能反射所有表情的小匣子里。

他面对着，无处可躲。

一点生理性脸红的反应通过轿厢壁不大能看不出来，但时冬自己心里清楚，又不明白脸颊噌噌冒着燥意的这股劲源于何处，只好归结于天气太热。

何况，程原涑刚才也热到脸红了不是吗。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他们到了最底层。

时冬不想继续麻烦程原涑，但是他现在一个人真没办法回去，又没有联系的朋友。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请谁帮忙。

他揪着程原涑后腰衣服的手松开，拍了拍他后背，“你把我送到那边休息区吧。”

程原涑收了手机，歪着脑袋问。

“你累了吗？”

“我不累。”

“你渴吗？”

“我不渴。”

“那你想走路吗？”

“……”

明明都是汉字，可连起来时冬怎么就看不懂什么意思呢。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程原涑恍然大悟，绕在时冬腰间的手紧了几分。

他蜷动手指，半蹲，抄膝抱起一气呵成，不给时冬任何拒绝机会，“不想走路，我抱你吧。”

先礼后兵，先斩后奏。

时冬只好：“谢谢。”

现在又公主抱了……

等坐到休息区，时冬冷淡决绝，声色疏离，活像即将狠心抛弃小狗的主人。拉开距离，唯一联系他们之间的狗绳也解落。

程原涑怀里跟着空了。

“你忙吧，我已经让人来接我了，刚才一路谢了，药费也谢了，之后就不麻烦你了。”

说完便低下头滑开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名片，“加一下吧，我把钱转你。”

“啊？”

程原涑还在皱着脸琢磨“你忙吧”三字，听到加微信，他反应堪比火箭，忙不迭换上喜滋滋的表情扫上。

此时，屏幕最上方弹出一条魏游的消息，程原涑没注意碰了上去。

是张照片。

一群熟面孔围着一餐桌，正中间摆着半人高的大蛋糕，斑斓气球和夺目灯光应景非常。

程原涑看了看已经阖目假寐的某人，心想不能过于着急，反正加上联系方式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是，他把时冬原本一个冬字的昵称改成老婆两字备注，在魏游又发来一条庆生视频后，他才打字回复。

［程原涑］：我现在去还来得及吗？只备了一份礼。

-

时冬是被王叔接回去的。

回到家，他在微信上向部长请假，又简单兑水吃了药。

也不是发烧，时冬吃了药竟染上困意，上下眼皮打架熟睡了，一直到天蒙蒙黑才醒。

外面又淅淅沥沥刮起了雨，打在卧室窗户上，叮铃哐啷掀起大自然的乐曲。时冬闭眼一通瞎摸，摸到枕头下的手机，打开适应光线，随便扫了几眼。

不少待处理消息。

Y的来信，部长员工群里艾特他OK，一条微信好友验证，以及杂七杂八APP的广告。

时冬双击进去和Y的聊天框，最上面是一条转账红包，已接收。

最新的是几条问候语，例如吃没吃药，好好休息。

他把Y改成程原涑，回了句吃了。

添加好友的附加消息是王叔儿子，时冬点了同意。

对面率先发来消息：抱歉啊时冬哥，我撞了你。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吧，或者我这儿有两张游乐园的票，正好天也晴了，我们去吧。

时冬边看边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几步挪到沙发上。

王叔接他回去那会儿时冬已经根据王叔零碎的信息，比如他儿子中午骑车撞人才失约。

后面时冬多嘴问了几句他儿子的着装，以及撞人地点，大概知晓了情况——是王叔儿子王闻曜撞了自己。

他备注上姓名，抱起一侧抱枕，顺手打开了客厅电视，回他：不用了，我没事。

他现在在家是没事，如果陪王闻曜出去吃饭或者去游乐园，那可能就有事了。

时冬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随手调到少儿频道，上面正播放喜羊羊与灰太狼。

时冬很喜欢看动画片，每当这时，他就像个孩子，作业全部做完才能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还有时间限制。

这是一部分孩子的童年，时冬嘛……他没有这样的体验。

小时候空缺的乐趣在大点儿后才得以填上，时冬很快被内容吸引了注意。

等播放完整集，开始哼唱片尾，他才注意到腿边在纹理清晰棉麻套上发亮的手机。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光线反射出来，手机屏亮度逐渐减弱，直至熄灭，时冬才拿起来查看。

［王闻曜］：时冬哥不愿意给我一个赎错的机会吗？

［王闻曜］：对了，你脚怎么样了，吃药了吗？看过医生了吗？

消息间隔十来分钟。

［王闻曜］：时冬哥……

［冬］：吃了，也看了。

那头秒回。

［王闻曜］：时冬哥，来吧，求你了。［可怜兮兮.JPG］

［冬］：不是我不愿意去，是我没办法，不方便走动。

他连工作都请假了，就是为了养伤，可不想出去嚯嚯，万一再撞一下，屁股可真开花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时冬的抗拒，王闻曜退而求其次：等你好点了可以吗？［哭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