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文君姐姐,你说,修什么灵器好呢?”少女稚气未脱,没有师尊在一旁督工,难得在向来萧瑟处过了几天悠闲日子,顿觉百无聊赖,她一边揪着草丛里的狗尾巴草,一边问道。
身旁打坐的女子叹了口气,“阿晚,我才清净了一柱香。”
“急什么?”程听晚干脆躺进草丛里,“曲家主和师尊都不在,借此放放假,又有何妨?说到曲家主,都多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李文君闭着眼修炼,“应该是去找师尊了,瞧着她往万鬼窟的方向去了。”
程听晚一阵警惕,蓦地坐起身,“那怎么行!”
李文君瞧着程听晚火急火燎地爬起来,顿了顿,终是踌躇道:“阿晚,先不说曲家主待师尊如何,若是家主真的要对师尊做点什么,你真的觉得,凭你我二人现在的实力,可以毫发无损地从曲家主手中救下师尊吗?”
程听晚顿住了,没有说话。
“更何况,你我上山之时,我仔细瞧了曲家主看师尊的神色,眷恋非常,乃是仰慕极了师尊,情根深种,应是不会害她。”
不程听晚回头,皱眉道:“爱慕?可她的神色分明很危险,像是能将师尊吃掉似的。”
李文君脸色腾地一红,憋了半晌挤出来一句,“你还小,不懂的。”
程听晚眉头皱得更紧了,凑近些许,“不懂什么?”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自草丛闪出来,毛绒绒地一团蹭过程听晚的腿边,又飞快地身处猫爪给了程听晚不轻不重的一拳,“你们两个弟子,不许妄论家主!”
毛绒绒幻化成少年模样,嗔了二人一眼,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把你们刚才说过的话讲给我听,不然我就上报家主。”
诡异的沉默过后,李文君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不过是在好奇,师尊离开了那么久,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个嘛。”林百一笑,坐了下来,“确实要着急,颜家公子还等着林先生履约,算算时日,还有半旬就要到曲家了。”
“颜家公子,那是谁?”程听晚一脸懵懂。
林百诧异道:“颜宴你竟然不晓得?他可是林先生的未婚夫婿,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林先生幼时便是以颜家未婚妻的身份来曲家借读,原本等待老先生过世,二人变会成婚,共同操持家业,只可惜……现在便好了,林先生又回来了,颜宴此番上门,自然是来履约。”
“嗯……”李文君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什么耳闻?林百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程听晚难以置信,“师尊怎么可能有婚约!”
林百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折扇,一脸嫌弃地挡在了程听晚面前,李文君将冲动的程听晚拉了下来,安抚道:“阿晚,师尊确实有婚约不错,可既然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婚约做不做得数,自然另当别论,何况我瞧着曲家主的意思,也不会轻易放行,你说对吧,林百?”
“这不好说,不过我觉得,主人应是会照顾林先生的情绪,若是郎情妾意,主人应也不会阻挠……”
李文君就着颜宴的事情与林百说着话,一旁的程听晚紧抿着唇,拳头也紧握着,心中泛着难。
师尊竟也会对旁人,郎情妾意吗?
从前在不眠山,她与师尊二人在庭院内过得逍遥自在,共度数载,煮雪煎茶,院落听风伴雨,心间最惆怅的事情不过是师尊布下的课业,从未忧心过会有人将师尊抢走。
怎地出了这不眠山,抛却一个曲风眠不讲,又不晓得从何处冒出来一个未婚夫婿,直到此刻她才晓得,师尊待她向来呵护有加,是一直将她当做小辈,却从不会对她展现自己的脆弱和秘密。
这些事情,师尊没有必要知会她。
一阵心慌猝不及防地蔓延,程听晚这些年来被林栀清养的有恃无恐,不曾质疑林栀清给予她的爱意,如今却踌躇了,万一,只是万一,师尊,不要她了呢?
万一,师尊想要跟旁人走呢?
万一,有人要强行带师尊走呢?
忽然,一阵心悸席卷而来,程听晚熟悉这种感觉,每逢师尊身体不适,她便会通过那玫瑰与她同感,此番疼痛格外狠厉,似是钉子一般打入四肢,血流模糊,无数尖刺狠狠刺入毛孔,程听晚耳畔一阵轰鸣。
天旋地转。
她蓦地倒了下去,被李文君接住,“阿晚!你怎么了?”
程听晚呼吸急促,“快,万鬼窟……师尊……有危险……”
……
*****
程绯的识海,是一片山花浪漫。
仙阁云雾缭绕,孩子的欢声笑语从远处传来,飘渺虚无,林栀清揽起了衣裙,静静地踏上了石碣,空气中带着氤氲的水汽,湿漉漉的,却不让人觉得燥热,似是梦境那般心旷神怡。
这回与神降不同,她有自己的实体。
高大巍峨的树木遮挡了刺目的阳光,枝丫上张满了嫩粉色的花瓣,朵朵簇簇,生长于斑驳的光影间。
一阵柔和的微风吹过,簇簇花朵儿柔柔地落下,降在了树底下那个女孩子身上,女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怀抱中是一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她正抚摸它身上的毛。
林栀清脚步轻柔,静默地望着她。
她似是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望过来,眸中却没有敌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干净清澈,“你是谁呀。”
林栀清很轻很轻的叹息,声音微微颤抖,“你好,程绯。”
女孩子脸上诧异一闪而过,立马对林栀清充满了好奇,嗓音也甜得似是随风散落的花儿,“你认识我呀?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我阿娘的故友吗?”
这张突然靠近的脸上细腻光滑,皮肤白皙得宛如羊脂玉一般,眼眸像是揉碎了无数星光,梦幻期待,是小孩子特有的澄澈明亮。
林栀清像是被人扼住了心脏。
她才见过这张脸。
一模一样的脸,虚弱无力,浑身血迹地瘫软在她怀中,稚嫩的脸庞是数不尽的伤口,额头,眼眶周围,鼻梁,眉骨……甚至连嘴唇都是血流不止。
眸色也不似这般单纯,而是决绝,狠厉,不甘。
林栀清嘴唇张阖,整要说些什么,一道女声遥遥传来,“阿绯,今日有你最爱的桂花糕,快些过来,你阿爹也要回来了。”
循声望去,女子身着粉白相间的服饰,俏皮又不失典雅,聘婷款步而来,她未着鞋袜,脚裸所到之处一片生机蔓延,她微微抬手一挥,樱花树便颤动起来,含苞待放的花朵们似是听到了呼唤,卯足了劲头盛开,女子再一挥手,花瓣便缤纷而下,随着微风连成细线,丝丝缕缕将程绯围绕。
那毛绒绒的小家伙似是被突如其来的花瓣吓到了,猛地挣脱了程绯的怀抱,惹得女孩子不快道:“娘!”
“好啦好啦……”女子虽已当了娘亲,却依旧是孩童心性,她足尖轻点,几步之后,轻巧地落在了程绯身边。
每一次落地,便会有光晕自足尖渲染开来,光晕覆盖住山头,漫山遍野的花儿便多一种颜色,这里的花儿不按时令开放,仿若只听从女子一人的号令,于是抬眼望过去,仿若被缤纷绚烂的色彩包围,洁白梅花不染丝毫尘埃,鹅黄的芍药天真淡雅,火红的玫瑰热烈美艳……
程绯看向女子的神色多了几分无奈,却也无可奈何,转头对林栀清道:“娘是花神,闲暇时分变会如此,你莫怪。”
花神动作一滞,似有不解,“阿绯,你这是在与谁人讲话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原来林栀清的身形只有程绯一人能瞧见,程绯顿了顿,再望过来时眸中便多了调皮,“是女儿想象里的仙子陪女儿讲话呢。”然后用只有林栀清听得见的声音道:“原来,只有我能瞧见你。”
骚动的不止漫山花儿,还有无数藤蔓自地而起,树木抽条的声音簌簌响起,柔软的树藤缠绕上两人的脚裸,亲昵又温和。
“瞧!”花神欣喜道:“你阿爹回来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墨绿色衣着的男子踩着藤蔓织成的阶梯,落到满是落樱的草地上,胡乱揉了把女儿的头顶,满含爱意地牵过妻子的手,“不是让你别着急,午膳我来做嘛。”
男子到来的瞬间,树木簌簌响起了欢迎的圆舞曲,每一根藤条被他控制地游刃有余,林栀清很轻易便能猜到男子的身份。
树神。
一花一树,乃是自然之灵。
怪不得程绯十二岁便敢只身公然对抗仙门百家,怪不得她小小年纪便能操控玫瑰与藤条。
原是有如此本源。
花神嗔了他一眼,“真要等你,我们母女二人要等到何时”说罢,又换了严肃些的语气,声音也低了些:“天君要你我何时出发?”
树神揽住女子的腰:“明日一早。”
女子惊讶道:“这么快?”她回眸担忧地瞧了眼女儿,“余下的事情交给阿绯,应是没有问题的吧?”
男子笑得爽朗,“你像她这般大的时候,掌管百花又何时出过错?不要小瞧了我们的女儿呀。”
女儿的声音遥遥传来,她在温柔地摸着毛绒绒的小家伙,也没忘记揶揄自己娘亲,“哪个时节开哪种花束,女儿定不会记错了,不像娘亲那般贪玩,一到开心时就百花齐放,让人分不清春夏秋冬。”
女子嗔了程绯一眼,几人谈笑着围坐起来用膳,男子递上几份瞧着糯叽叽的甜点,正色道:“阿绯呀,爹爹娘亲过几年就回来,有拿不准的事情,可以等娘亲回来了再定夺,不必着急的。”
程绯正偷摸将玫瑰酥掉在地上,满含笑意地瞧着那毛绒绒的小家伙将之吃掉,被娘亲叫了声,赶忙抬眸,“哦!好。”
男子瞥见了她的小动作,笑起来,“从哪里捡的小动物,还不赶紧还到人间。”
程绯一怔,似是不悦,但是面上乖巧,“哦。爹爹领了差事就快些走吧,天君还等着呢。”
炊烟袅袅,天庭这座岛似乎并不冷清,能瞧出不少人间烟火情,彼时的程绯应是天界逍遥快乐的小神仙,有着温柔美丽的娘亲,也有个潇洒爽朗的父亲,她有着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的——
家。
林栀清安静地瞧着,温馨的景象却让她心口抽痛,三言两语间,她已经猜出了程绯的身份,同样,也猜出了那场祸事的本源。
那个在地上吃玫瑰酥的小家伙。
是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