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譬如他在乎的品状排行,这一回就让那个倚仗人势的梁山伯凑巧拔得了头筹;再比如王悠,若非这回有桓老太太在场,他或许并不能这么顺利地就拥有胜过温卓岑的优势。
马文才背着双手,长身玉立,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还挑挂着的“梁山伯”三字。他今日未带弓箭,可眼神中的寒意也足以将那挂绳再射断一次。像梁山伯那样的平民,只配跌落在泥土地上,根本没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他身上的怨恨之气越发显重,王悠始终不明白马文才为何会这般执着于输赢,她摇摇头,靠近他又挪了两步,倚着栏杆凉凉开口:“你当时的祝贺果然只是个表面功夫。”
她还想他对梁山伯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但这个念头出现后,紧跟着来的就是马文才和她一般惯会演戏的认知。王悠挑着这句戏谑开头,一时间让自己也松快了不少。
心神一动,马文才早已注意到周围来了人,当夜晚的清风拂过,风中裹挟的那股淡淡的果木香也让他即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只有她才喜欢这安静的香味,也只有她会沉静地站在她身后。马文才缓缓回头,嘴角换上丝笑意:“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我只是在这里耐心地等你?”
他不接她的打趣,她也不接他的话。王悠摇了两下团扇,微提裙摆,悠哉游哉地下了台阶,心情显然比前两日要好得多,“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玉姐姐将那五十两金和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物件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你明日白天唤马统找个时间去我院里,将东西点算点算,拿回去吧。”
这玉无瑕还真不得不让人高看一眼。马文才恍然知晓日间点名送给王华公子的东西所为何物,他不欲要回,但又想着这若是饵,反倒是助那不识相的风尘女子在他的小鱼儿身边放了长线,因而是点了点头,但又有意皱着眉岔开话题:“你来找我,就非得找个理由?”
王悠一顿,扇风的动作也加重了些许,她别过脸不看他,连脚步也就此停住,“谁说我来找你?不过是天气闷热,我出来纳凉,正巧遇上你罢了。这书院也忒小了些。”
她不说这最后一句还好,说了就越是显得此地无银。马文才倒是对王悠的前言不搭后语很是欢喜,只不过面上克制着不显,踱步走到了她面前。这一处灯火较亮,隐约照出了王悠颊上的红霞,马文才原先还想着对方是否一时羞涩,但见她没停过手中摇摆的扇子,暗自叹气,也展了自己的纸扇来为她驱暑。
“也亏得我今晚带了这把扇子出门,如若不然,可不是要将你热晕在这外头。你这身子,暮春了还怕冷,仲夏又比常人怕热,真是娇气得很。”
“还不是你那药方惹的,”王悠瞪了他一眼,伸手打停他的动作,绕了步又往旁处走,嘴里傲娇不已,“何况谁要你这大少爷多累?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给我扇风呢,偏就你多话。”
这话她只当是戏言,实际却是没半点夸张。女孩对自己的变化似乎没那么敏锐,可马文才在一旁则是瞧得清楚。她平日爱闹爱笑,身形见长之后越发显得窈窕,私下里已经十分惹眼,再在琴课、剑课上一展所长,暗地里引来的狂蜂浪蝶倒一点不比她那大姐姐少,若不是慑于他,她早就没了这安生日子。
马文才半晌不说话,惹得王悠禁不住高挑了眉毛,她的威慑在他面前往往只剩下娇妍,他按下牵手的冲动,摇着头哂笑,坦坦然然地顺着她:“好好好,是我错了。”王悠自然又是一个侧目。
这一回却是没有如愿在月下漫步,王悠只是试了试石阶的温度,就默默地在原地坐了下来。她没有吐露任何言语,只是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今夜已是十六,月甚明,且与昨日看起来还是一般圆。
马文才也在她身边坐下,他们旧日练完剑常常这般相处,只是寻常,此回也就不见她躲闪。他的目光,没有同她一样落到那明月上,而是从弯翘的睫毛扫到了圆润的耳垂,再落回王悠通红的面颊,心里便不禁油然而生起一股担忧,“那药你吃了不舒服?”
“太燥。”王悠言简意赅,隔了大半晌才又敛了心神解释,“药方不错,只是不大适合现在这天气用,加之我近日忧思过重,难免会有影响。我已经请大姐姐改了几处,这几日还吃着,已经好多了。”
“若是难受,就停了。”
“你可别去找人家大夫的麻烦,”见马文才面色不虞,王悠用扇骨敲了敲他的手背,“他没诊错,也没有开错药方。他只是没有涉猎到算命这门课,不能猜出我会有三千烦恼罢了。更何况,那日你对我,必定是紧张不已,他如何能料想到那么多。”
她已然能同他开起玩笑,马文才心中一喜,但即刻又担忧起来,“王悠,你可是做好了打算?”是因为愿意接受而选择亲近,还是因为决定拒绝而打算退回朋友关系?
他的眉头陡然皱起,眼里除了迫切还有不安。王悠从未见过他何时有过如此的惴惴,四目相对,就想去触碰他的眉心。
“我很不该这样的,”纤细的手指在半空停住,“可是你对我好,我就抑制不住地想回报你。我还不清楚,我需要知道,这究竟是感动还是爱。”
她的手掌挡住了他的一部分视线,马文才的精力更集中于注意王悠盈盈的双眼,随着她态度的越发明显,他的关注点也由上而下落到了她张合的朱唇上。娇唇红润,线条分明,令他想起当日触碰时留在他心头的那份悸动。他慢慢靠近,几乎就要让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处。
“马……文才……”背后是粗糙的白石栏杆,王悠退无可退,可实际上,她就像是愣在了原地,并没有做多大的偏移。她心跳的速率在他停住时也骤然升到了新高,快到她差点没法呼吸。
马文才捕捉到王悠的一滞,花了好大力气才将继续靠近的心情抑制下来,但眼里的笑意确实怎么都掩藏不住了。他的眼尾上挑,本身带着些疏离的贵气,平常待人又清清冷冷,如今满心欢喜地一笑,反倒是更加动人心神。
“啊!”王悠轻声一唤,抬手就捂了他的眼,但即刻又觉得不适合,继而慌忙又放了手,只将身子转了过去,脊背也挺得笔直。
画着粉桃的团扇横隔在他们中间,透过迷蒙的扇面,马文才看不清王悠的神色,他的嘴角弯起了更大的弧度,手指也大胆地握住了扇柄上烫得不像话的指节。
“你做什么!”王悠猛然站起,声音跟着动作一样也跳得明显。马文才恢复了往日的恶劣,拍着手站起,施施然又背到身后,“帮你确定心意。”
这厮着实欠揍得很。王悠只想将扇子扔到他脸上去,转而又回想起上次那条丝帕,心下没有十分也有九分觉得这越发不要脸的人会将自己的扇子又收了去,然后转头送上一大箱各式新扇来,美其名曰投桃报李。
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就往回走。马文才也不去拦,只等她走到转台处才开口:“悠儿,你还欠我一顿粽子。我不喜欢甜的。”
“我何时应允过你?!”王悠气急,连带着气息都不大稳。她匆匆下了几级台阶,反应过来后又愤而转身,但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马文才抓住她。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甩动间衣袖垂落得更加彻底,将他们交握的双手遮得严实,更添暧昧。
“你快放开!”王悠又羞又恼,顾念着旁人经过而不敢大声。马文才见状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虽没有强硬钳住,却也是虚虚锢在了手臂之间,“不敢有人乱说什么,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应下,我马家即刻三媒六聘上门求娶。”
王悠情绪霎时低落了下来,“你莫要逼我。”
她的头还未曾来得及低下,下巴便被马文才勾着抬起,他要她的直视,如此她才能见到自己真正的心意。马文才不再凑近,只是日常显着疏离的丹凤眼中如今盛满了缠绵悱恻的情意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是在逼你做决定,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承诺,王悠,我认定了你,那这辈子就只会是你。”
王悠轻轻合上了眼眸,将马文才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末了,她心神既定,却仍是未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周遭隐隐的光源,也能感受到他并不平稳的呼吸,和略带凉意的山风。她身上的木樨香乘着冷风盈上鼻尖,在宁静之中带来了一丝甜蜜,终于促使她开口:“外祖母想带我回嘉兴住上一段时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