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想杀了她,也真的尽我最大的努力、竭尽所有的心血去做这件事了。
但我做不到。
她强得让我绝望。
世人所谓的强总是人们能理解的强,人们知道他们为什么强,强在何处,没有无所不能的人,只要有足够的了解和充足的准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法战胜的对象。
除了她和我大哥。
她们出现在战场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脚底的芸芸众生,看着人们无计可施而绝望的脸。
她们抵达了世界的顶端,和全世界的平庸人群都拉开了断层式的差距。她们如同神明,站在云端,供世人恐惧敬仰。而我,只能在地上仰望他们的荣光。
大哥宽仁地对待他们,于是他们传颂大哥的美名。然而我知道那些人对我们的排斥和厌恶。两族对立的任务越来越多了。
但谁也顾不上这些,越来越强的她,是我们迫在眉睫的危机。
她变了许多。那些年我在战场上看到的她,已经很难和河边笑着的她联系在一起了。
她不再那么笑了,她傲慢凛然地俯视众生,脸上是冰冷和厌恶,只有率众在战场上厮杀时,她才会狂笑出声,血肉四溅间,她长发乌黑,皮肤雪白,嫣红的嘴唇勾出鲜明的弧度。她是用血肉供养出天下间最大的恶神。
像一束火,那么的烈,那么的艳,我无法收回投向她的目光。她的脸隐藏在长发之下,童年时小兽般无拘无束的野性消失了。一种阴郁的神情堆在她的眉间化不开,阳光从她的皮肤和心灵上褪去,曾经吸引我的地方全部不见了,那个家族邪恶的血统在她身上苏醒。
然而我痛恨地发现,我还是一样被她吸引,不,是对她的迷恋,让我更加无法自拔了。
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梦到她,有时候是杀她,有时候是操她。总是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和湿漉漉的裤子醒来。梦里的她有着尖锐的眼神和激烈的反抗,然而这都不起作用。在她惊愕而恐惧的眼神中,我拨开她乌黑的头发,端摹那张艳丽无方的脸。
在梦里,我杀过她千万次,她总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是完全没想到会死在我手里。
每一次感到她鲜血滚烫地流过我的手,我的心脏就会兴奋到维持不了梦境,然后我就只能在醒来后,怅然若失地回味那种让我射出来的滋味。
折磨她,爱她,这其中已经没有了边界。
我看她的眼神让她弟弟对我杀之而后快,但她从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在她的眼中,我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的敌人,随手可杀的蝼蚁,唯一会让她记住我的,是我大哥的弟弟。
有一次同伴告诉我,我晚上睡觉时叫她的名字了,磨牙吮血。他哈哈地笑着,觉得很有趣,还很欣赏我对敌人的憎恨。
我没有做声,也没有提醒他,在战场上,我几乎从未与她对上过。有资格和她对敌的,只有我大哥。
战场是她的领地,她是战争的君主,在血与火之间纵横往来。她的战斗简直是一场艺术。先是骤然爆发的火焰侵袭,然后刀光带着她从火中现身,当你看到她时,你的生命就不再由你主宰。
她很擅长群攻,大规模战场上,她的身影飘忽不定,忽而在此,骤而在彼,无从捕捉,只有惨叫声才能让人知道她去过哪里。
而当我大哥在时,又是另一番模样。她们眼中看不到彼此外的任何人,火焰和树木抵死纠缠,巨大的武器撞击在一起,发出骇人的声响。
战事就这么继续着,直到命运的转折点到来。
我有没有说过和我对阵的往往是她弟弟?是的,她的弟弟,仅剩的唯一的弟弟,当年在河流边跟踪姐姐的那个孩子。
她的弟弟同样是个天赋异禀的人,年纪比我小一些,却比我更强。但我依然是族里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
两族厮杀多年,早已知根知底,我们的胜败,只能在正面作战中决定,换句话说,就是在她,和我大哥之间决定。我们其他的所有人,都是辅助首领取胜的棋子。而我,和她弟弟,就是最重要的两枚棋子。
现在想想,那真是我们命运的转折点了。
那是一场寻常的战役,寻常在类似规模的战役太多了,不寻常在类似的战役太多了。两族都疲了,伤痕累累,饶是我们这样顶尖的两族,也承受不起这样连年不绝的战争了。族里谈和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哥的呼吁逐渐被人听进耳朵里了。
那段时间,我发明了一个法术,一个惊人的、不可思议的、前所未有的、足以改变世界的法术。事实证明,它确实如此,它甫一出世,就改变了世界。
它帮助我杀了她弟弟。
她弟弟并没有立刻就死,她冲过来,叫着弟弟的名字,扶住他,六神无主,眼泪几乎都要出来。
我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狼狈,一种快感令我眩晕,真痛快啊,从没有人像我这么深地伤害她,从没有人像我这么彻底地击败她。这种快感就此登上我人生的宝座,世界上再没有可与之相媲美的体验。
这场战役不仅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是我们两族长期拉锯战的转折点。
那天晚上我们开了宴会,篝火旁,族人们都欢庆不已,大家唱着歌,大声说笑,喝酒吃肉。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夸赞我,同辈们和小辈们都来敬我酒,我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
梦里又一次重温现实。
再次见面,是在她弟重伤后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向我们约战。
我和大哥带人到达约定地点后,发现她弟不在。我问她,她弟呢,她说,她弟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了,为了保护家族,把力量给了她。我本应痛快地笑起来的,可是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骄傲神色,也失去了坚持至今的人生目标。
只有她一个人来,没有人追随她。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和孤注一掷。要么复仇要么死。
然后她和我哥的战斗开始了。
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
河流改道,山峰折断,地势更易。山峰被掷向敌人,盆地里走出巨人,我们站在远处望着两人的搏斗,浑身皆是激动和战栗。人类的力量竟能抵于此!
她浑然不顾一切了,只是挥霍着她的生命。
许久之后,她败了。
我大哥又恳求她同意结盟,她躺在地上,浑身都不能动弹,面如死灰一般,说不。
她躺在地上的样子像是放弃了一切,我看着她,再也忍耐不住,提刀准备杀她。
让一切都结束在这里吧,不再有挣扎和折辱,就这么让她去见她最心爱的弟弟吧。
可是我哥阻止了我。是啊,故事是他们的,跨越家族的仇恨和阻碍,放下一切携手并肩开创盛世。那是他们的故事。
她拒绝了结盟,对我哥说不可能,说她弟弟已经死了,她和我哥不一样了。她说她不相信我们,因为她失去了弟弟。我哥就问她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她看我一眼,说,除非你杀了你弟弟。又看我哥一眼后,她补上一句,或者你自杀。
呵呵。
现在说起这件事,我的心情都是崩溃的。世界上为什么有这样的事!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还有道理可言吗?!
族人们愤懑地叫嚷着要杀了她。
而我,说实话,我当时是有点害怕的,大哥一遇到她脑子就离家出走了,而且他对实现和平很有执念,我拿不准在他心里,我和和平哪个更重要。
大哥抬手制止我们,然后站起身来,把身上的甲卸了,说,谢谢你,麻,你真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以她和大哥的逻辑来看的话,搞不好这句话是真的。
失去她弟后,我们两家势力已经失衡了,如果要结盟同时保证不被吞并,就要重新达成实力上的平衡。所以她提出要我哥杀了我。但是,她又不忍心我哥承受失去弟弟的痛苦,所以又加了句我哥自杀,给我哥了另一个选择。嗯,在她看来,弟弟死去比自己死去痛苦多了。
呵呵,多么情深意重。
比起杀弟弟,我哥宁愿自杀,我是很感动。但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敢细想——我哥感谢她,因为不用杀弟弟。
在她的话里,她给我哥了三个选项,一是杀了她,二是杀了我,三是放弃和平。
她真正给出的选择是第一个。她已经不准备活下去了,无法保护弟弟又无法为弟弟复仇的她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然而大哥只看到了杀了我这个选项。
这让大哥很痛苦,于是她又增加了一个选项,让大哥杀了自己。
我哥就很感激她。
……
不管怎么说,我的生命对我哥来说高于自己的生命。
我哥道完谢,卸掉甲,然后转头警告我和族人们,要我们绝对不许伤害她,两族不许再起争斗,以我们的父辈和未曾蒙面的孙辈的名义起誓。
我最亲爱的大哥,因为她的一句话,要去死了。在终于击败了宿敌,即将实现他和平梦想的时候!
在战胜仇敌的途中,我们失去了多少族人,流了多少血泪,而我们的族长,因为她的一句话,将命运拱手让人。
大哥的自杀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躺在地上的她在间不容发的时刻翻身而起,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抓住了我哥的手腕。
她说:“够了,我看到你的真心了。”然后她晕了过去。
这是我们两族结盟的起点,也是一个时代的起点。这个片段后来被他们决裂的片段覆盖,淹没在历史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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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扉间番外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