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沙滩上的小生物得以钻出地面,重新获得呼吸时,沈玳玳悠悠转醒,外面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没来由地一惊,那股窒息感再次涌上,幸而沈琏很快提灯进来,光亮装满房间。沈琏扶沈玳玳坐起,又吩咐迩黛端药进来。
“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沈玳玳还有些乏力。
沈琏尝了药温,用轻轻银匙搅动几下,方才道:“已是丑正了。你身子可还有不舒坦之处?你遇事莫忍着,姐姐和母亲总是同你站在一处的。这是王太医开的凝神静气的药,玳姐儿现在先喝了,好不好?”
沈玳玳低头接过银匙,默然片刻,忽而问:“母亲今日可好?”
“不好!你今日真是吓死我们了。多亏有张姑娘和白姑娘送你回来,在你病好之前,可不许独自出府了。母亲本想等你转醒的,我让母亲先去歇息了,我们明日再去向母亲请安,好吗?”
沈玳玳刚要点头,却听屋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行人匆匆忙忙提灯进屋,沈玳玳抬头看去,正巧对上杨夫人的眼睛。
杨夫人赶到床边,去握沈玳玳的手:“玳姐儿,你现下感觉如何?有哪处不妥的定要告诉母亲!”
感受到母亲微暖的掌心,沈玳玳下意识瑟缩了下,很快又摊回手,细细描摹母亲掌心的纹路。沈琏也讶然问:“母亲怎的还未歇下?”
“我便知你是个阳奉阴违的,亏得迩蓝来禀了我,要不然我得等到辰时去了。”杨夫人嗔道,“母亲就来看看玳姐儿,玳姐儿醒了,我也放心了。玳姐儿服了药,便好好歇着。琏姐儿,你也得早些歇下!昨儿三更半夜的在院里舞刀的,是不是你?”
沈琏摸摸鼻头,又不大好甩锅给迩蓝的,昨夜她见迩蓝练得卖力,便上去比划了几招。
杨夫人斜睨她一眼,便接过瓷碗,想哄沈玳玳喝药。
沈玳玳默默听着姐姐和母亲说话,手中还捏着那只银匙,药碗里映着面前两人假装轻松的谈笑间,不时流露出的关切目光。
沈玳玳忽然低声说道:“母亲,姐姐,我没有病,我不用喝药。我只是……我想……”
她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杨夫人没有接腔,只将握着沈玳玳的那只手抓得越发紧。沈琏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似是在无声地鼓励。
“我想……我想退婚。”
说出口的那一刻,沈玳玳顿感心上压着的巨石卸了大半。
杨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琏就抢先道:“好!那咱就退婚!”
沈玳玳却慌乱了,不敢去看沈琏,反倒去看杨夫人:“母亲,这……”
不料杨夫人也断然点头:“好,玳姐儿想退婚,那我们就退婚。不过玳姐儿,你可以告诉母亲缘由吗?”
沈玳玳像是等着这问题一般,没有半分意外。但她也没有要应答的意思,默然垂头,不再说下去。
那婚约是她自小便有、所有人都知晓的,她本就没对退婚这事抱有希望,自也理解母亲的难处,此回说出退婚的想法,已是万般艰难。若实在退不了,她也不会对母亲有任何怨怼,只是未来的路或许难走些,但离她正式成亲总也有些时间,她总能找到转机的……
“好。”沈玳玳忽听杨夫人道,“好,玳姐儿,你莫怕,母亲明日就去退婚。”
“什么?”沈玳玳恍然问。
杨夫人复道:“母亲明日就去退婚!玳姐儿,不需要理由的,我们玳姐儿想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杨夫人的眼眶已染上泪意。她仓惶抹泪,转脸不愿让女儿们瞧见,又嘱咐几句,让她们早些歇息,便离了去。
只留沈琏和沈玳玳姐妹二人迷茫对视。
待到了白日,杨夫人果真立即寻了媒人,一同去拜访奚家。
洛夫人听了杨夫人的来意,顿觉此事分外棘手。沈玳玳和奚澜竹的婚约是当年薛夫人有孕时,就同沈家定下的指腹为婚,洛夫人自觉不大好插手此事,便遣人去问奚老爷的意思。
洛夫人都想好了一百个向沈家赔礼的方案,以及一百套婉拒杨夫人的说辞,做好了舍脸面为大家的准备,下人却来报称,奚老爷很爽快地应了退婚一事。
这着实让人疑惑,但洛夫人不欲再生事,便和杨夫人推拉几个回合,就顺坡下驴应了。
媒人替两家写下文书,又拿出当年的信物,这事,就这么成了,顺利得杨夫人都深感不可思议。
唯一称得上波折、都算不上阻碍的,也只有奚檀萝。
奚檀萝昨日莫名被其他姑娘阴阳之后,又去大公主跟前忍气吞声赔罪,当时奚缕珠就站在大公主旁边!她当时顾着担心沈玳玳,还没甚反应,等回了奚家,才越想心里越气愤。
奚檀萝在奚家内外都是自由自在想甩脸子就甩脸子的人物,昨日回了奚家,自然是没给所有人好脸色看。
转日听闻沈玳玳醒了,她本心情轻松了些,却又得知沈家来退沈玳玳和她胞兄的婚约,顿觉一阵晴天霹雳,匆匆赶往花厅,杨夫人和洛夫人已经到了退还信物的环节。
杨夫人没想到奚檀萝这个未出阁的姑娘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便客套了一句:“奚大姑娘又长高了。”
奚檀萝没听出杨夫人的尴尬,当真点点头,而后问:“我母亲留下的信物,可以给我吗?”
这又是洛夫人不大好拿主意的事情,按理来说,那信物是该留给奚澜竹的。所幸杨夫人没让她为难,没带犹豫的就把那玉连环放进奚檀萝的手心:“本该如此的。”
洛夫人松了口气,温声细语哄走奚檀萝,和杨夫人走完余下的流程,这婚就算是退了。
奚檀萝得了玉连环,回到自己的院子,缩在榻上,盯着玉连环出神。
这婚退得,沈玳玳很高兴,奚澜竹无所谓,旁的人不在乎,只有奚檀萝是最难过的一个。
她倒也并非是想沈玳玳当自己“嫂子”,多日相处中,她一直只把沈玳玳当普通朋友的。她当然也知道,这层关系的有无不会影响她们的往来分毫,她也没道理去阻止自己朋友的决定。
她只是觉得,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奚檀萝听齐嬷嬷说起过,杨夫人和母亲的关系还算密切,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个婚约。她幼时,也曾有过在护国公府玩耍乃至小住的记忆,那时她同沈家姐妹和杨夫人都是亲近的。
只是后来,奚缕珠离开奚家,她开始凶名在外。沈玳玳又素有“草包”之称,奚老爷顾惜奚家百年清誉,不许她同沈家往来,渐渐的杨夫人也不好来寻她了。
母亲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消失。
前有奚缕珠后有奚家清誉,奚檀萝不知道,她到底为奚家牺牲了多少,这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糊涂账。
奚檀萝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茶饭不想地从午前一直恍神到月上柳梢。待月光抚上她的脸,奚檀萝再次悲从中来,翻出齐嬷嬷留下的、藏在柜子深处的一包阴钱,独自躲到了自己院边的墙角下,用打火石点燃纸钱炉,沉默地给自己母亲烧阴钱。
炉内烧得旺盛,火光映照出奚檀萝眼眸下的泪花。纸钱的气味让奚檀萝难得找到些安全感,放松些靠在墙边,竟就这样快要入寐。
梦与现实交织之间,她隐约梦见阴间阎王,举着生死薄,说要划去她母亲薛英泉的名姓,从此阴间阳世都不再有薛英泉此人此魂,纵入轮回,亦再无相见之时。
奚檀萝顿时大惊,四肢都在拼命用力往前刨,想去抢阎王手上那张薄薄的纸,身体却始终动弹不得。她用尽浑身力气,猛然一蹬——
纸钱炉倒了。
阴钱还未燃尽,如若拨开面上的灰烬,还能瞧见藏在底下的火星。本就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多日无雨,遍地枯草干得一触火苗就腾起烈火。
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眼奚檀萝的院子就被熊熊烈火包裹。隔壁奚缕珠院子的下人最先察觉到异样,急忙高呼“走水了!走水了!”,四处奔走取缸中的储备水救火。
奚缕珠被惊醒时,已有火苗窜到了主院,她第一时间去寻洛夫人。洛夫人虽出来得迟缓些,吃了个烟雾,幸而未有大伤,只是狼狈了些。奚缕珠见母亲咳嗽不止,顿时勃然大怒,但洛夫人还顾不上自个,重重咳了几下,抓住奚缕珠的手问:“檀萝呢?檀萝出院子了吗?”
奚缕珠方才想起,自己把或许还处在火场中央的奚檀萝给忘了。
嘱咐好洛夫人寻个安全地处待着后,奚缕珠咬咬牙,回头往奚檀萝的院子行去。
这会儿奚檀萝早已被浓烟熏醒,正颤颤悠悠尝试往外面钻,身姿从未像今天这般矫健。幸亏她运气不错,正正好遇上来寻她的奚缕珠。
奚缕珠来不及解释,把多备出来的湿帕往奚檀萝脸上捂,而后抓着奚檀萝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外面闯。
虽然我写得很草率,但火灾不是儿戏!现实生活中不幸遇到首先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别说奚缕珠救了,她是原书女主,张想发不会让她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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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