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江水与家中书信也不曾断过,来来往往聊些废话和家常,倒也逐渐习得还算规整的字体。只是这信件堆在帐内一角,星月直说天干物燥,容易燃火,江水从未放在心上,越堆越高。
裴筝和裴离岁数差不太多,裴筝却仗着自己姐姐的身份事事压着裴离一头,两个孩子从小就会问:
“母亲,为何我们住在帐中,别的孩子住在楼房里?为何我们与他们长得不一样?”
江水一遍遍解释:“我们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京中,目前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等得祸乱的根源消除了,自然就要回家去了。到时候住的楼房比这里要更加宽大,那里的人与我们都长得差不多。”
当西凉的小孩不懂事嘲讽裴筝裴离没有他们好看时,裴筝总是挡在弟弟前面:“你们懂什么,没有去过西凉之外,那里人人都是我们这副模样,吃的穿的可比你们好上千万倍。”
小女孩,身量还未一米,弯腰捡起石头就往男孩堆里砸:“我父亲母亲在这里保卫你们平安,我们也不是受你们欺辱的,谁再敢欺负我弟,我就不客气了!”
裴筝小的时候倒是有江水一样的性情,在街头做着泼皮大哥,虽然人缘不咋地,但好在无人敢随意欺侮。
只不过她一回家,性子就软了,哭得梨花带鱼,还怂恿裴离一同卖惨。孩子们不懂事,排外是难免的,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不容易,江水何尝不想带他们回去,不过是这散兵一日未除尽,一日便不能离开。
江母来信也常常念叨这两个孩子,听闻自小就不省心倒是勾起蜀中许多往事。嫂子也生下了一女两子,承欢膝下,江府甚是热闹,再也没有之前揭不开锅的局面了。
在江母的催促下,江水也偶尔去侯府一封信,自打秦姨娘走后,宋麒与刘夫人也并未更加亲昵,信中两人分开回复,各说各话,宋麒询问战事情况,刘夫人询问孩童事宜,想必这已然是夫妻两最和睦的相处之道了。
冬阳一路高中,目前还在准备殿试事宜,信中消息较少。倒是冬景整日不学无术,嚷嚷着要来西凉看望他们,从没得到批准,只得走后门,进了军营中随大军操练,免得荒废了性子。
“都已经这么多书信了,丢了怪可惜,留在这里本为个念想,但我是一次也没翻过。”江水看着眼前的书信发呆。
帐内住了许多年,加上两个孩子闹腾,到处堆满了衣服饰品,书籍玩物,暖色烛火下,倒是更添生活的烟火味。
她依然长成成□□人模样,只是容貌仍旧不老,虽有些细纹,举手投足将多了些温文尔雅,气质上更胜一筹。
“是呀,不知不觉就在这西凉这么多年了。夫人生的就是好,虽说小时候底子没打好,长大了老的快,但蜀中养人,没想到呆了几年,将夫人皮肤养的不易老了。”
“你快莫要说我了,你与那陆枫的婚事明日定要成了才行,等了这么些年,那陆枫总说自己无功无绩,不敢娶你,你也是个憨的,一等他就是这么些年。罢了,你们跟着我们定是没有什么出路,将军在京中府邸早给陆枫留了宅院。他明日要还不愿娶你,正好那西城也还在等合适的人,做富商夫人倒也确实比跟着他强。”
星月听后确也知道自己为陆枫耽误了花期,再等不了了,只盼着明日能顺利进行:“夫人,明日一定能圆满的。”
金乌西沉,金黄色洒满营帐,地平线上偶有惊鸟飞起,飞入光芒万丈的火红中,没了踪影。还有两个小孩撒了欢地往主帐这边跑来。
“父亲,父亲。”两个人一进门就找裴回,看见江水端坐里面,略微有些失望,转头就要往外走。
“找你们父亲何事啊?问我有何不妥的。”江水也略有不满,认为自己的威严还是没有树立好,阴森森道。
“母亲,我们发现了军机要事,你不懂。”裴筝有些傲娇地仰着头,觉着自己已然能独当一面。
“站住,”江水怒声叫住两个皮猴,因在军中教养,多了些好玩之心虽说不错,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她让星月拿些擦伤的药膏来,转头肃色道,“裙袜上都是血,你们两真是铁打的不成,过来。”
“母亲,待会儿我们找何医士不就好了,不麻烦母亲了。”裴筝还想往外走,却被江水再次打断,她觉着今日必定是要挺住才行。
江水声音大道:“何医士是替军中将士看病的,一天到晚替你两个小儿管这管那的,成何体统。快过来,我看看那。”
裴离胆子没有姐姐大,乖乖地先行示好,裴筝只暗叹,家门不幸,生下这么软弱的弟弟。
此时裴回训练结束回到帐中,裴筝看见父亲,张开双臂,小腿一蹬就跳到了他身上,一脸严肃说:
“父亲,我们今日看到西凉的兵了。”
“哦?你怎知道你看见的不是西凉的百姓亦或是其他地方的兵士呢?”裴回对这个女儿自小宠爱有加,抱着她也不撒手,顺着说。
“我怎会不识,他们将士打扮,便不会是普通百姓,且那些小孩日日以容貌挖苦我们,他们的长相我一眼便识得。”裴筝说的有条有理,只不过这西凉兵多日未露面,城内外早已有部署,有西凉兵出没,裴回不该不知。
他接着问道:“那你说说你何时何地见到的?这城中都是我的部下,怎么就让你个小姑娘遇上了。”
“父亲部署的时候可漏了一个地方,北山。今日下午我和裴离去那边看雪狐的时候远远看见有西凉兵在捕猎雪狐,只有几只,但他们似乎也知足了,想必人数不是很多。”
这北山为一常年不化之雪山,境内离得西凉城近,西凉用水皆取自此处,山脚地势开阔,山上寒冷难耐,裴回遂没让将士去此处吃苦,想不到恰让他们钻了空子。
他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的孩儿,聪明,勇敢,日后定有一番大的作为。”
江水在一旁却不乐意,翻着白眼道:“北山雪狐多出没在山上,你们跑去干什么?还弄了一身的血。”
裴回此时才看到裴筝腿上浸出的血迹,自家夫人也正在给裴离上药,急急把这皮猴放下来。
“母亲,姐姐今日又同那些人打架了,他们说我们生的瘦小,比不上他们,姐姐气不过与他们打了一番,还带着我去猎雪狐,要是我们猎着雪狐,在没人敢说我们软弱了。”
裴离生的乖巧,许是小时候哭久了没人应,长大了顶着水汪汪的眼睛,也只知道温柔言语,不曾大哭大闹。
“你姐姐的伤是打架伤的,那你的呢?”江水佯怒道,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双儿女换了个性子,裴离是做不出打架斗殴的事情,只是崇拜自己姐姐,日日像个跟屁虫般到处跑罢了。
“他是自己摔伤的,我与那些人撕扯,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磕在旁边的石头上,破了皮。”裴筝一人做事一人当,打架的事情从不拉扯弟弟。
“姐姐,今日还遇到了一个哥哥,说是京中的人,姐姐日后回去要去找他。”裴离真是贴心的棉袄,不用用刑,该交代的全都交代。
“什么,那小子什么人,你还许下了约定?”裴回这下急火上来了。
裴筝瞪了一眼叛徒,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坦荡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岁数差不多的男孩,他好像被雪狼袭击了,不知道为何还能活下来真是神奇,我就将身上的伤药给了他。他说什么日后京中相见会有重谢。”
裴离急急补充道:“姐姐还给他带路,将我们身上的银钱都给他了。那人说自己无父无母,在北境长大,到西凉寻不到家人就要回京中寻亲。”
还好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留下,日后想必也不会见到,夫妻俩长舒一口气。
江水丢下这群难缠的人,独自去了旁边的营帐,明日星月大婚,她该准备的嫁妆还没有准备完。
这西凉条件没有京中好,军营中大喜与平常的婚礼也大不一样。两人没有红罗绸缎,陆枫一身铠甲,俱显英勇风姿。星月说红嫁衣不划算,在营中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江水便特意去街上对比了好几家铺子,买了一件桃粉色的裙子,绣上几朵荷花,衬得星月面色愈发好。
大喜的日子来了不少宾客,其中还有当时裴回住在白宛家时的奶妈。
因是裴回旧人,江水不由得亲近了许多,那老妈妈已是两鬓斑白,却也十分清醒,聊起当年的事情一点不含糊:
“白老板一家对我真的是好,可怜了老爷和小哈,两个人都是那么好,没曾想……”她转而握住江水的手,“夫人倒是与小哈生得一副性子,爽快不羁,果然得将军喜爱。”
江水脑袋中嗡嗡乱响,脸上带着笑问到:“这小哈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