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放晴,天气变好,江水在向前。
在帐中的生活要是一般大族女子,从小养尊处优,必是好适应一段时间。江水一路颠沛流离地走来,加上本身适应性极强,整个冬季就在帐中待着。
江水都快瞧不起这群散兵了,冬日定是粮草不足,不敢妄加行动,让他们在这里耗了好些日子。
眼睁睁看着就要过年了。将士们又回不了家,江水恨不得亲自去那土匪窝里,像掏鸟蛋一样,将这群贼子挨个掏出来,煮了尽兴。
怀里的裴征小姑娘,眼睛越长越大,笑起来弯弯的,像是沙漠中的月牙泉,与他爹十分相似。这一张红扑扑的小嘴,伤心了哭声洪亮,整个军营都可以听见,开心了又在嘴里煮粥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随了江水偶尔话痨的性子。
远处山上还盖着雪白的帷帽,如同白发苍苍的老人,静谧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人。天空偶有雄鹰盘旋,这些日子捕食应该极为不易。
江水这么些天还从未在军营里走过,出帐篷前还犹豫了一阵。管他的,她是随军家属,正大光明进门的。若是寻常机密,定不会被她听见,退一万步讲,就算听见了,还能撵她出去不成,她刚出生入死为他们将军添了个女儿呢。
想到这里,江水昂首挺胸,整理了一下衣衫,披上雪白大氅,阔步走了出去。
外头士兵们已然散漫习惯了,随地而坐,嬉笑怒骂。漆黑的铠甲在身,走起路来哐哐啷啷作响,这声音让江水在睡觉时非常有安全感。
但是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裴回这个军纪的问题。预则立,不预则废才是道理。
她本就皮肤雪白细腻,在帐内养了这许久,更红润有光泽,鸦羽般的乌发披散在大氅上,压出痕迹,黑白分明间更显清雅气质。
军中将士谁人不知道她,虽一路上在轿中,后到了西凉又常在帐内。
可都知晓裴将军对夫人是多么深情,夜袭百里只为带回新鲜出炉的饭菜,聊慰孕中夫人。一身玄色盔甲,铁骨铮铮的汉子,双手负背,藏着鲜红的玫瑰,只为博夫人一笑。面前冷若冰霜,军纪严明,岿然不动,到夫人帐前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严格限制夫人甜食摄入。在孩子出生当天,裴回在帐前急得团团转,看见鲜红的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吓得腿软。
可谓虽不见其人,但名震军营;不闻其声,但因小宝宝声名鹊起。
江水这样在军中行走十分突兀,如皎皎月光,照在漆黑一片的土地,引来士兵们好奇的关注。
有人手上漆黑还香喷喷地啃着一块大饼,已过了早饭时间,显是今日值班的。有的人冻得鼻涕直流,用手一把擦过,擦不干净再擦一把,毫不避讳呆呆地看着她。还有人眼神躲闪,却在她转过身时投来打探的眼神。
还是那句话,换做平常姑娘定立马表示羞赧,接着傲娇着挺着头颅,走回自己账内安全区。江水却觉得这番场景熟悉多了,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哥哥们,满嘴奶奶妈妈,酒桌上唾沫横飞,生气了打起来一脸横肉肆意摇摆。
“咱们将军的夫人真好看,日后回去我也要娶个这么好看的妻子。”
“这夫人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在这西凉挨上多久,啧啧啧。”
“我赌再有三十天。”
“我赌十五天。”
“我看着夫人不像是在侯府上娇生惯养的样子,我赌我咱们一道回去。”
后来,没有一个人猜对。
江水听见对自己的议论也不在乎,热情地同每一个看向自己的人打招呼,越发走出了大姐大的自信步伐。
军营很大,帐篷都是一个样式,排列有序,一眼望不到头。江水拐了好几个弯,最终成功在别人的注视中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她决不能给裴回丢脸,走得腿软,像无头苍蝇一样晃了个遍。终于听见前头隐隐有喊口号的声音,这一定是快走到头了。
前头果然是演武场,西凉地广人稀,比起裴回府上的马场,不知大了多少倍,根本忘不到头,一马平川,似乎远处的雪山才是边界线。
将士们在裴回的监督下,原来并没有完全散漫。通俗的说,只是将生活和工作分的很清楚。一根弦绷得太紧,难免会短,张弛有度,才是正道。江水不禁暗自称赞自己的丈夫。刚才是以己度人了。
一个白花花,明灿灿的姑娘站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很难不醒目。前头有人起哄道:“将军的老婆来喽。”
“夫人来看我们将军喽。”
一阵喔喔喔地起哄,江水被吼地脸红,唰地一下,雪白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夫人不好意思了,你们别喊了。”
“夫人不好意思了。”
又是一阵回音般,浪潮此起彼伏,传来男人们爽朗的笑声,由近及远。
一男子身骑黑色马匹,向江水而来,队伍给他让出一条路。起哄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渐渐变小,队伍由散乱变得工整。
马上的人正是裴回,穿着玄色铠甲,嵌上银边,其上蟠有鹿纹。远处雪山映衬,更显他雄伟俊朗。
裴回下马走到江水跟前,将江水双手一齐握在手里。他因在操练中,血气方刚,大手十分温暖,紧紧包裹住江水。
“这么冷,都不带个暖炉出来。”他又哈了一口气在手上,错得更热,将手覆在江水通红的脸颊上:
“脸都冻红了,快回去吧。要是在帐中闷得慌,等天气暖些,带你出去玩。”
将士们哪会放过将军夫妻相处的场景不看,一个个扭曲者脖子,歪着身体,就是倒立着,也要把脸对着这边。
看见平日严肃的将军,为夫人暖脸,一个胆子大的吼道:
“将军对夫人好温柔,能不能对我们也温柔些啊。”
这一喊,本来只有小声骚动的人群,又是传来大笑声。江水羞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珠子四处张望,像是受惊的小鹿在寻找安全的庇护场所。
裴回忍住不笑,转脸过去,脸上又黑了一个度:“继续给我练!谁再起哄,练训十天!”
江水哪见过裴回咆哮的样子,之前也是远远地在城墙上见他整顿军心,后来出发时又在轿撵中忙着吃东西。今日一见,与平日里对自己确有十分反差,不禁也咧开了嘴。
“快回去吧,这儿全是些臭男人,又冷,别冻着了。”裴回替她整理整理衣裳,强制转身。表示对妻子专门来看自己十分感动,但自己也十分体贴。
江水顺着裴回的力度,转了三百六十度,讪讪地看着他:“那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是裴回自作多情,是当时气氛烘托到这里啊。
最后派了陆枫作为导游,带江水回到了主帐中。
“不是我说,夫人您才刚生完孩子,身子骨可以啊,从主帐到操练场,足足好几里地呢。夫人走得气定神闲,我等佩服。”
陆枫还是原来的配方。不过江水本来快要跪在地上的腿,听这一席话后,突然倔强了起来,硬生生跟着陆枫,以行军的步伐,快速走了回去。
夜里裴回还表示今日有些失望,撒娇折腾了她半宿。以此换来的代价便是江水第二日腰酸背疼腿抽筋,又在帐内修整了两日。
陆枫送到主帐后迟迟不肯离去,江水一步三回头,他还在原地挥手告别,江水装作没懂,一溜烟钻了进去。
不禁叹一口气,这小伙子,怎么到了追姑娘的事上这么腼腆,看来送她回来,用意不浅,醉翁之意不在酒。
罢了罢了,她不情愿对里头织衣物的星月说:“我簪子好像落在外头了,你帮我去看看。”
外头的小伙子痴痴等了一会,见不到人,心里喃喃这夫人不够义气,转身就要走。
看见星月出来,又急又高兴,呆呆地摸着头。
“看见夫人的簪子了吗?说是丢在这外头了。”星月瞥了他一眼,顾自在雪地里寻觅。
陆枫立马懂了江水的用意,连声说:“我帮你我帮你。”遂跟在星月旁边,亦步亦趋地找簪子。
“你在我旁边找什么,去另一头,快些。”
“哦。”
他找着找着又贴着星月……
江水自打生下裴征之后,立马去信告诉了江母,并对这边的景色赞叹不已,她们娘俩都是爱四处探寻的性子,她知道江母会想要知道这些。
江母来信她们在京城也见识到了好多蜀中没有的东西,嫂子表示裴征这个名字对于女娃来说太硬了,江山则表示不要打扰了裴回的公务,平日里少惹些祸事。她这才刚能下地几日,路都还没认熟,怎么惹祸事!
信中江母还特意说了要与侯府常联系,毕竟现在是侯府的嫡女了。江水又不温不火,陈述了自己怀孕并生下女儿的过程,写得像是述职报告,可刘夫人看了却十分欣喜,连着送了好些补品过来。
裴府这边自有裴回去信,裴夫人清楚这随军的状况,也嗔了儿子这名字取的糟糕后,送来了好些实用的东西。
白宛的大礼包也同时悄无声息地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