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连夜赶回来的,因为想她了。将士们都思乡情怯,也跟着这个将军拼命地赶路。
到裴府的时候,月亮已然挂在树梢头,整个府邸像是酣睡的小孩。
推开门去,卧室里熟悉的温暖扑面而来,江水已经睡了。裴回累得顾不得其他,脱下铠甲都倒在江水旁边,一只手圈住江水的细腰,将头埋在她颈项间,深吸一口气。
江水先是皱皱眉,因为裴回出征多日,从未沐浴更衣,汗水浸湿衣裳又干,又湿。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迹也晾干在衣服上,布料硬成一块一块的,十分膈人。
迷迷糊糊间,江水感觉到有一人抱住了自己,惊觉之间,右手悄悄伸如枕头下面,她在那里藏了一把匕首。
江水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回到侯府之后更甚。她知道这些府邸水深,自打回来后总是在枕头下面藏一把匕首,危急时刻许能救自己一命。
嫁给裴回后,也放了几日,后来背星月发现,怕引起裴回不必要的猜忌,对裴回也逐渐放心的前提下,也就收了起来。
裴回出征那日,她一直睡不着,遂又将匕首取了出来。今日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江水紧张得直冒冷汗,眼睛始终闭着,怕露馅不敢睁开。待她握紧了匕首,另一只手摁着裴回迅速起身。
黑暗中将匕首准确地压在了裴回脖子上。
“你是……?”
话还未问完,裴回只觉颈上一凉,他对刀很熟悉,自卫反应十分自然。
他一只手反捏住江水握匕首的手腕,另一只手对准江水的脖子掐了过去。江水被控制住不得反抗,手中的匕首一松,被裴回顺势踢下了床。
“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啊?才嫁过来几日,就急着守寡。”
江水听出了是裴回的声音,自己喉咙却被禁锢住,只得咿咿呀呀发出声音,用脚一个劲地拍裴回,祈求他放开。
裴回这才发现自己应急反应,有些没把握住轻重,连忙松开江水,不好意思地先指责道:“谁让你在枕头下面藏刀的,自卫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江水跪在床上,听到裴回的声音,加上刚才气氛紧张,这下心里突然委屈了起来。张开双臂就抱住半躺着的裴回:
“你回来了。”
江水只穿了薄薄一层衫衣,温暖的体温覆在裴回身上,弱小的人在裴回面前全然放松了警惕。裴回也心软了,回抱江水,像是安慰小动物一样抚摸着她的后背,伸手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我回来了。”
江水凑近了更能闻到裴回身上各种味道夹杂着发酵后的气味,猛地将他推开裴回。将裴回刚给自己盖的被子包裹住自己,连连退到床角,皱着眉头,捏住鼻子:
“你太臭了,今晚别在这儿睡。”
裴回哪管这些,见这个小姑娘不领自己的情,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直直又躺了下去。
江水又轻轻踢了他几脚,他只是闭着眼纹丝不动:“别费劲了,我的床,我想睡就睡。我今晚就睡在床边,你到里面去。”
江水无可奈何,这个男的脸皮厚了谁也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听话,缩到另一边,贴着墙躺下。
外头月光照进来,洒了淡淡一层银白色,屋内桌上像是抹了一层霜。月光移动,正好映在了裴回脸上,照得他皮肤清冷皎洁,鼻梁如山般倒影下来,留下很大的阴影,更显他旅途的疲惫。他睫毛浓密,在月光下映衬出银光,似一片密林,幽深不见去处。
借着月光,看着裴回脸上的倦色,江水不禁有一丝愧疚,蹑手蹑脚像个小猫一样,扛着被子膝行过去。
定是疲惫坏了,一会儿工夫裴回就睡着了,在江水面前毫无防备地。
江水将身上的被子抖抖,轻轻盖在他身上,又退回到另一边,捏着被子的对角沉沉睡去。
行军路上时刻不定,天刚微亮,裴回就醒了,看着江水蜷缩成一团躲在床角,不禁莞尔,眼角尽是温柔。
他闻了闻自己腋下,觉得其实还可以,但也轻手轻脚起床沐浴去了。
他沐浴结束后还去看了父亲母亲,与裴将军聊了北境的战况,与裴夫人打探了江水近来的生活,这姑娘日子可过得十分舒适。
聊了许久,回屋的时候,江水已经梳洗完毕去茶馆了,完全不顾自己丈夫为何早晨不见了。正打算问婢女她去哪儿了,却看见自己婢女手脚麻利地换床单,不禁眉头一皱,算了,爱去哪儿去哪。
裴回也顾自去军营进行任务的交接与汇报,回来的时候夕阳挂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火红的霞光映衬了半个天空,街上的人都衬得面色红润,似乎人人都温柔可亲。
美好的心情被江水吃剩一半的饭菜给生生堵了回去。
江水早晨其实还记得裴回回来了,可忙到中午,过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将他回来的事情抛诸脑后。
裴回推开门时,江水正将一块排骨放在嘴里,两人四目相对,甚是尴尬。嘴里这块骨头是取出来也不是,吃又吃不快。又给江水急出一身冷汗。
她只得用吃肉的间隙撇过头去看星月,这丫头怎么不记事,眼神里满是埋怨,要是她记得裴回回来了,就不会有现在的场景了。
可裴回本就是夜间回的府,早晨又早早出去,星月是压根不知道,她也用惊恐的眼神发誓,这是将军回来后,她第一次看见。
“我走后,你就过得如此舒坦?昨晚的事情我还有些自责,走后自家夫人睡觉不踏实。没想到今日你竟忘了我。”
江水有口难言,继续迅速用嘴剃掉排骨上的肉,摇头晃脑,用眼神表示自己无辜。
裴回扫视了桌上一圈:“吃的还不赖嘛,听说当年方将军出征时,他夫人茶饭不思,人人都道两人情深似海。没想到我的夫人,在我走后,竟然吃得圆润了一圈。”
说到圆润,裴回咬牙切齿,非常想伸手捏捏江水被骨头鼎得突出来的脸蛋。
“难不成丈夫走了后,妻子只能茶饭不思,日思夜想?那若丈夫去世了,妻子该怎么活下去?女子也不是作为男子的附庸存在的,将军这样说可是不对。”
江水好容易吞下排骨肉,艰难咽下后开始争论。
“而且,而且,谁说我没有茶饭不思的?只不过不能一直亏待自己,想一想就好了……”江水突然耳根发烫,这样的腻歪话她之前也是没说过的。
裴回也只是与她斗斗嘴,他是知道自己娶的夫人的。江水在蜀中时就不愿意来这深闺大院,他有时也有几分愧疚。他知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是不会留下的。
江水这些年一个人,心理上也把自己照顾得白白胖胖的,从不过度伤感自己身世,随遇而安。他有时也怕这样独立的一个女子,太容易习惯,会想如今一样习惯离开自己,他不禁脊背发凉。
听到江水说也有思念自己的时候,裴回嘴角不仅翘起,趁着自己占上风,斜着眼看着江水嫩白的脖颈微微泛红,步步紧逼:“你,茶饭不思的时候想什么?”
江水也不抬头,浓密地睫毛盖住乌黑的瞳孔,也能看见里面眼神闪烁:“想你到哪儿了,想你吃的可好,睡得可好,可有受伤,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到后面有些激动,声音也几乎快吼了起来。眼睛微微泛红,委屈的样子,似有泪水滚动,盈盈闪动,楚楚动人。
裴回这才达成了自己的坏主意,拉起江水就往外面走。
“去哪?”江水有些无措。
“吃饭。”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江水还是乖巧地闭上了嘴。
“我也时常在想你,在帐篷里冷得睡不着的时候,在马背上厮杀的时候,在看见街边有好吃的想与你分享的时候。”
裴回走在前面,拉着后面的江水踉踉跄跄,顾自在前面高兴地说。
江水只怕丢人,不自觉地看着街边的人,用袖子挡住脸,一个劲第叫裴回小点声。
裴回是真饿了,整整吃了半个烧鹅,还有拉拉杂杂各种小吃。江水也好吃,在每个菜上都动了一筷子,然后安静地听裴回讲他在北境的故事。
“对了,上次江山立了大功,陛下说要赐府邸,他们可以来京城了。”裴回嘴里包满了菜,模模糊糊地说,非常平静地像是在讲一件不起眼的事情。
江水脑子嗡了一下,扶着裴回的胳膊,让他再说了一遍。这才听清楚了好消息,可是又不放心,又重复问了一遍。
裴回有些不理解地瞪了一眼江水,看着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也幸福地笑了。
“哥哥来了,娘和嫂嫂都可以搬过来了,我哥可真争气。”江水作迷妹状,下巴靠着紧握的两只手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里尽是期盼。
“不过,他这次可算出了风头,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你可别太得意忘形。”裴回仍然保持理智地吃饭。
江水白了他一眼,不怀好意道:“知道,这不是还有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