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细墨没想到自己会遇上夜贼,警觉地握着笔。
他却一点也不着急,悠闲地,从一边踱到另一边,欣赏起了墙上的壁画。
“这是什么?”他咬了一口苹果,脆生生的。
“壁画。”
他笑道:“是吗,什么壁画啊?“
吴州人喜欢读书,有点钱全捐在文殊菩萨身上,于红山娘娘,就像打入冷宫一样,壁画破了没人修,竹子长了也没人剪。
壁画里有一块比较清晰的,他看到了,说:“哦,原来她是个蛇精啊……”
“嗯。”
“那是什么?拿剑的,水上漂的。“
“是天神。“
“天神?“
嗯,那个白衣执剑的男子,是偶尔路过的天神,画师为了展现他的光彩,特地用了最昂贵的金箔,一百年过去了,金箔被人刮去,他的面貌也一同刮去了。但看风姿,还是非常丰神俊逸的。
那人顺着天神,看到了水边的浣纱女。
“这又是什么?“
“是红山娘娘年轻时的样子。“
白衣人看看壁画,再看看红山娘娘,这些人也真是的,非要用她一百岁的样子来塑,缺德、缺德、真是缺德,娘娘年轻时不是很漂亮嘛,绿裙,长发,往冰水里一站,瑟瑟发抖,惹人怜爱。
想到这里,他瞄了一眼沈细墨,看看吴州女孩是不是都这样软糯。
谁知沈细墨像只机警的小猫,立刻转过脸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吧,他吃完苹果,又去拿了一只李子。沈细墨看呆了,他若不是要饿死了,就是喝醉酒了,连红山娘娘的果子也敢吃。
“怎么了?”
沈细墨摇头道:“没什么。”
夜贼大概是个外地人,不知道红山娘娘的厉害,不知道她嫉妒心有多强,得罪她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他踱着步,兴致勃勃地看到了浣纱女修仙的那段。修仙之路非常长,一直画到天上。
他啃着李子,含混不清地说:“她为什么要修仙?”
“因为她喜欢上了天神,想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吧。”
“哦。”
天神与她相恋,约定一百年后再见,对神仙来说,一百年只在眨眼之间,但是对浣纱女来说,却如同一生那样漫长,尽管她一直努力修仙,脱离**凡胎,可是天生万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有着自己位置。有人高,有人低,有人贵,有人溅,有人天生是神仙,有人终身是虫蛭,差距何其大也,再怎样也无法逾越。
“好酸啊……所以她成功了吗?”
浣纱女修行一生,也不过是个粗鄙的凡人,不配和天神比肩,更不配享有百年之约。从这点说,她确实是失败了。
可是她的想法渐渐发生了变化,越修行,心中就越是怨恨,临死之前终于堕入魔道,跳进一条飞天巨蟒的肚子里,与它合二为一,做了妖孽。
浣纱女化蛇这段浸着鲜血,仿佛掀起了狂风暴雨,一百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褪色。
纵使天神放下身段,曾对她有所流连,但终究没有自贬,以凡人的身份与她相守,这段感情于他们,份量是不同的。夜雨声声,打着竹叶,蜡烛忽明忽暗,蛇女的脸也忽明忽暗,一会变成白色,一会变成红色,似是想起了这段往事,一百年过去了,又一百年过去了,他回来没有,还是就这样远去,继续做他的神仙。
夜贼吃完李子,掏出一块帕子擦着手说:“那她就是妖精了吧,你们为什么要供奉妖精。”
“吴州人要种稻米,光着腿下水,最怕蛇咬,所以供着蛇娘娘,希望她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们。”
原来是这样,吴州人还真是讲求实用,种稻米的拜娘娘,读书的拜文殊,听说还要修一座观音,供求子的女眷用。
他又踱过去看像,沈细墨趁机拎起篮子,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准备出门。
那人笑道:“沈姑娘,你要去哪?”
沈姑娘?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沈细墨仿佛堕入冰湖,四肢百骸都动不了了。
他三两步挡住去路,笑着说:“你不画了吗?”
“不画了。”
“你饿吗?吃李子吗?”
不吃……
沈细墨摇摇头,戒备地抱着篮子。
怎么这样?来了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在红山娘娘庙里遇到活人,他有许多问题,恨不得一次问完。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总想跑,躲避着他的眼神,好像有点怕他。在家时别人怕他,为什么出来了,别人依旧这么怕他?他长得也不吓人啊……
那人擦汗,解释道:“我叫赵榭,沈姑娘,我叫赵榭。”
“赵……赵公子。”她没听过,点了点头。
“嗯。”
“我从京城过来。”
京城……谢长一也是从京城追过来的,沈细墨更加怀疑,眼前这个人就是掳走京城少女的夜贼。可惜她不会武功,完全打不过他。
好在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谢长一就快来了。她和谢长一说过,今夜会来这里作画,谢长一虽然不高兴,但是毕竟还没成亲,不好事事都管着她,于是和她约定,绕湖巡视之后,就来庙里找她。看时辰,应该快过来了。
沈细墨屏住呼吸,仿佛听见他们下马的声音,佩剑、马蹄,发出一连串恼人的“叮当”声。
赵榭笑道:“谁呀?”
“谢长一。”
“谁?”
他竟没听过谢长一……
“六扇门的。”
“嗯?”他恍恍惚惚地说:“姓谢?沐洲那个?”
“嗯……”
这个人迟钝的很,一点都不敏感,沈白说过,朝中无人莫做官,年轻人要想混出眉目,一看出身,二看师生关系,太湖一代尊师重教,渐渐占据了大半个朝廷。其中有两家尤其重要,一是沐洲谢氏,二是吴州楚氏。
谢家自不必说,国相天师,执掌钦天监,五代荣宠,枝蔓早已渗入朝廷的各个角落,堂姐嫁入王府,堂妹嫁入六扇门,是以谢氏子弟不是在钦天监任职,就是在六扇门办些神神鬼鬼的案子,宗族联姻,皆是名门望族,势力之大,网络之繁复,无法用官职大小去形容。
楚家没有五代那么长,祖父和父亲皆在江南一代做官,无法将势力延伸到京城去,直到楚渺渺的姑母做了贵妃,他们才一跃成为外戚,替皇上把持着粮道和漕运。
沈白关心政治,但没有完全看清,除了谢氏和楚氏,江南还有无数盘根错节的名门望族,将自己的子弟与门生安插在力所能及的每个角落,成为自己的枝蔓,这些枝蔓又发展下去,有了新的枝芽,渐渐长成一个满身触手的怪物,朝廷想砍掉谁,他们便全身动起来乱打。
除了江南,还有长安崔氏,洛阳郑氏,蜀中刘氏和其它各种各样高贵的姓氏,横空堵在皇上和百姓之间,像一抹乌云,蒙蔽着帝君的眼睛,又压榨着百姓的生计。
有官迷心窍的,甚至不惜改姓和认干爹,想方设法挤进他们的家族之中。
沈细墨没有听过赵家,应当不在高门之列,也可能是个假名,糊弄人的罢了。
她迟疑着,想弄出些许动静将谢长一引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嘶哑,像哭了很久,把嗓子都哭哑了。
“求求你!”
她声音渐渐虚弱,哀求道:“我……我求求你了……”
沈细墨吓了一跳,再看旁边的赵榭,也是一脸疑惑。
他好像认识那个女子,笑道:“是她?”
“谁?”
“楚渺渺。”
什么!沈细墨接住下巴,楚渺渺怎么可能跑来这里。她是楚家的掌上明珠,出身极其尊贵,继承了姑母的美貌,是个珍珠般明艳的大美人儿。
现在天这么黑,又下着雨,她怎么可能跑来这里。
可是楚渺渺就是在这里,一边哭,一边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
听声音,她好像遇到了麻烦,沈细墨在想要不要出去帮她,因为她旁边还有个神色可疑的赵榭,他好像很关心楚渺渺,听得尤其认真。夜贼说要抓一个真正美丽的女孩子,说起来吴州美女很多,但“真正”美丽的,也就楚渺渺一个。
一愣神的功夫,楚渺渺就不哭了,她擦干眼泪,将一腔怨气都发在别人身上。
“谢长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哪点比不上她,你竟然放着珍珠不要,去娶那个鱼眼珠子。”
我是鱼眼珠子……我没听错吧,她是在和谢长一说话。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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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