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都下辖的八郡一百四十七县经济水平不同,有些是有名的中流砥柱,有些甚至还在中枢挂名的穷乡僻壤里,京都年年给地方拨钱,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扶不起来。
左相在陛下登基之时就对这些只知道张嘴哭穷、伸手要钱的郡县心存不满,只是当时政务繁忙,皇帝又有自己的打算,地方的问题在左相这里永远达不到第一优先级。
江见月查左相的工作日志时输入关键词,正好翻到了江水整理的好的档案,离椒都最近的小刍郡下的天狗县正是其中之一,红艳艳的标注分外惹眼。
大震多天灾,野植异兽也多作妖,离开京都后,江见月时常能看到街道上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大摇大摆的在外面路边混吃混喝,大震人见怪不怪,社会结构的稳定延续导致一部分郡县的起名也多会一些沿袭下来的规矩,大震早期给聚居地取名,都照着一些知名的异植异兽来,比如扶桑部、建木部、沙棠部。
大郡守主管的椒都改革之风显著,都会风气开放蔚然,只是天狗县年年落后,大郡守心里估计也嫌弃得很,与椒都相比,还保留着很大一部分原始的风气,虽然观念上与京都更近,但生活水平上显然很一般,出现双儿的比例也有相当一部分。
江见月带着姜雪城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马车来到了天狗县,为他们驾车的正是来时所见的柏先遂。
左相觉得她的驾车技术很好,属意征调她驾车,来为左相办事的袁可成稍微透露了下大人拥有着神秘背景,很快就把柏先遂给吓趴下了。
她已经一把年纪正是要安度晚年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性格沉稳,恐怕早就和同辈人一样去侍奉赤杯了,但既然她没去,可见她是怕死的。
柏先遂交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陈情信,左相遗憾地同意了她只在椒都帮忙驾车,不必跟随会回京的请求,并划去了一笔不菲的报酬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我才来椒都多久,怎会就到了让人如此惧怕的境地?一定是因为大郡守平时为官不茨,才让人如此惧怕官吏。”
江见月小声抱怨,把黑锅推到了椒都大郡守的身上,她现在认为左相是世间少有的好人,不仅给她预备了一个贤惠的情弟弟,还包揽了她的金钱开销,又保证了除非皇帝厌恶不会有人能骑在她头上。
左相虽然对旁人严苛,但给她留下的好处远大于祸患啊!
就凭这一点,也值得她给左相立个碑。
“左相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让人闻之如闻恶虎?”
肯定是其他人做的不好牵连到了她头上。
庆世女连连点头,他对左相一向只有对对对、好好好、都按您说的做,无条件纵容对方恃权行凶的行为。
主要是也抗衡不了左相。
“大郡守实在可恶,姐姐一定要好好整治她!”
江见月识趣的闭嘴,光靠她自己却对付大震的一都主官,性格还自大任性、恣意妄为,江见月现在觉得有点难度,如果最后还要陛下来善后,那就有点丢面子了。
她笑而不语,扭头去看车外的风景,在姜雪城的眼里,只觉左相越发深不可测,有种一切尽收于掌的从容,恐怕她已经想好了对付大郡守的万全之策,才能如此淡定的带着他出行。
姜雪城越发察觉到了自己与左相之间的差距。
车厢内很快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到马车在空中飞速疾驰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些许响声。
大震的天很蓝,是江见月前世大雾大霾成为常态的都市里从没有见过的碧蓝色。这种蓝色能一直从天际垂到离人很近的地方,格外高大,带着稍许活性的灵木时不时会发出少许动静。
有时是栖息在树冠中的各色禽鸟发出的叽喳闹声,有时是灵木自己慢吞吞挪动着根枝缓缓从地面上挪移,寻找更适合扎根的地方。
江见月看着看着就产生了一丝困意,如果没有左相遗留下来的这些生死攸关的问题,生活在大震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远比她上辈子好很多,江见月的思绪渐渐迟缓下来,靠在姜雪城身上微微偏头,想起了她还小的时候有人拿着绣花针扎进她的血肉里,因为乡间相信这样可以让女婴畏惧不敢前来。
有人在针要扎进她卤门时救了她,那个人在她长大后催她结婚,不拘是谁,是个男人就好。
是…谁来着?
姜雪城在左相睡熟后才敢轻轻低头去端详对方的面容,左相虽然只比他母亲小几岁,但皇帝一样,正处于壮年,看上去精力旺盛、年轻鲜活。
细看上去,左相的眉眼间,竟有几分皇帝出尘离俗的神韵,外域人常说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会有“夫妻相”,这对君臣也不知道是有多心有灵犀,才会在多年君臣生涯里形成这么多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忍不住在心底一点点勾勒左相的长相,从前左相单纯只是他姐姐的时候,他从来不敢仔细去看对方。
在年轻的大皇女心里,左相就是一个危险的、深不可测的符号。
满朝文武都会赞同,引起左相的注视是十分不理智的行为。
姜雪城从来没想到有一天那双眼睛里会只有他自己。他在对方身下强忍喘息与呻吟的时候,那双眼眸会不那么冷酷,也会带上点柔情和**。
宛如一只无情处理政务的傀儡的左相也会拥有常人的情感吗?
姜雪城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脸,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微微发烫。然而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深夜发生的旖旎的事情。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有一副遗传自母父双方的姣好的容貌,只是左相不是会被美色打动的人。
还是,他是特别的?
王小侍的死前宣言在耳边回想。
“人之一生,一定要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才算完满。”
他虽贵为王姬可是却身份尴尬,在没有和左向有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之前,姜雪城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和爱情扯上勾的一天。
只是,这就是爱情吗?
细想下来,左相从来没对他不好过,除了真正动手将他在继承权中除名的那次,左相对他也算得上不错,现在,自然是更体贴的。
姜雪城几欲沉醉在这片由左相织成的情海中。
只是他孤僻敏感的性格他潜意识留了一分警惕方便及时将自己从盲目的爱情中唤醒,他始终觉得,他与左相之间,有些空洞虚幻、缺乏足够的信任。
左相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昏暗,柏先遂和左相早先分配进椒都小刍郡的官员候在车外等她,是时候找个地方睡一觉了。
官员熟门熟路的为左相呈上了了她在小刍郡的工作成果,她主管出生率的统计,从实际数据上来看,椒都隐患不小,天狗县更是双儿出生繁多。
真不明白椒都大郡守在做什么?
江见月接过来翻着看了看 带领下属和庆世女敲开了一家记录上有数个双儿出生的家庭的房门。
“你们是?”
……
“我是大郡守,继承人是什么样的由我决定。”
椒都大郡守睥睨冷视,一个正谈到薛青檀行事轻佻、言行荒唐,不堪继承大郡守功业的官吏潸然汗出。
“大人说的是,下官一时糊涂。”
凡上位者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决定被人质疑,她今天试图离间大郡守与薛青檀之间关系的行为到底还是太冒进了。
“郡守大人恕罪,实在是最近椒都风言风语不断,我等难免谈论,说起来有些失了分寸。”
“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为大震天子牧民的母官,难道能和外面的长舌嗲儿一般吗?”
“谨遵郡守教诲!”
几个官员面色一肃,纷纷表示虚心受教,大郡守才腻歪了搂着的精致男孩,让他退下,自己进书房去了。
余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尽数露出无奈之色。
她们都是有钱有势的官僚。如果不是薛青檀实在扶不上台面,谁又会愿意在大郡守的面前表露出对郡守学生的不满呢?
还不是希望郡守大人早日认清她那学生不学无术的本质,换个合适的继承人,不至于让她老人家勤勤恳恳为大震工作一辈子最后晚节不保。
您看看薛青檀在家中和小侍玩耍都能差点把自己弄死,她像话吗?
薛府急征医师的事情说是有位小侍突发急征,抢救无效去了,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椒都有消息有人脉的官员,还不知道实情为何嘛!
这种会差点死在浅薄男子手中的继承人,她们真怕到时候三天饿九顿,出事就被拿来顶包了。
心性好误无所谓,没有能力就是大罪!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杀意,如果大郡守得以去侍奉赤杯,说不得薛青檀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刺客暗杀掉了。
那些只知道拿钱办事的刺客们来无影去无踪,谁知道薛青檀是怎么惹到了她们,她们这些看着薛青檀长大的长辈也很遗憾啊。
椒都大郡守不知道这些官吏在心底对她的腹诽,或者说知道也不在意,她活到这个年纪,事业功名、情爱后嗣通通都有了,离了继承人要和她的心意这件事,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